无尽藏

洪山远摇头不语，只是示意裘浩锐过来。

亭中石桌上已摆好饭菜，较中午还要丰盛一些，裘浩锐落座后就急不可耐地动筷吃饭，显然早就饿了。

洪山远面前依然放着一壶酒，正举杯小酌，他平生唯独好酒，几乎无日不饮，但却绝不贪多，“我原以为，你能够一举炼就淡紫灵气。”

裘浩锐微微一笑，他虽然骄傲，但也有几分自知之明，道：“爷爷，你未免太高看我了。”

说着，他口中略作停顿，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好奇道：“我的资质在这南海群山的宗门子弟当中，能排在前列吗？我从书上看到资质分为两类，一为天赋之资，一为后天体质，我可有这些异禀之处？”

“我也不清楚。宗门从不公开检查资质，这是一直以来的惯例。”洪山远道。

裘浩锐撇了撇嘴，满脸写着不信，道：“爷爷，你就别糊弄我了，宗门归宗门，检查资质哪用得着这么大张旗鼓？以你的本事，望气一观，就能看尽一个人的过去与未来，何况是区区一点天赋灵根。”

洪山远抬眼打量了裘浩锐几眼，似乎突然有了一点兴致，道：“看尽过去未来？你从哪知道的这些？”

“这个……《观气总录》的开篇概述里应该就提到过吧，咋了，难道我说错了？”裘浩锐微微一愣，这些年在宗门书库里看过的杂书无数，他自己都有些不记得了，想了想，才吞吞吐吐地说道。

洪山远将杯中酒水饮尽，没有接口。裘浩锐有些等不及了，眼神炯炯，带着一丝热切，道：“爷爷，要不然你就直接告诉我，我将来能修行到什么境界吧！”

“将来？”洪山远一哂，把酒杯放下，“没有将来。”

说完这话，他徐徐起身，踱步离开长亭，回到居东的第二间竹屋中，留下一句：“天色将暗，早点睡吧。”

裘浩锐眉头皱了皱，随即就松开了，爷爷又开始卖关子了，明明就是不想告诉自己。他倒也不在意，将桌上剩下的饭菜风卷残云般地扫荡干净，收拾了碗筷，捧回灶屋洗净，随意梳洗一番后，便也回到了自己房间。

太阳落山以后，夜色来的很快，天边的昏黄还没有完全褪去，幕布的边缘就浸染上来，渐渐的，一轮太阴呈苍白色展现出身姿。

裘浩锐一时半会睡不着，披起长衣，坐在屋子里，隔着窗眺望夜空，看着天际那弯弯月牙，思绪渐渐发散。

传说中，太阳故称为“日”，太阴故称为“月”，皆以其形而得名。日与月共同伫立于南海天幕，主宰着白日与黑夜。

日出则月隐，月现则日消。偶尔亦有日月相争，辉耀同天。

除太阴太阳以外，南海天幕上还有一截贯穿东西的繁星。数之不尽，犹如恒河沙粒，蜿蜒绵亘，汇成一条星光弥漫的大河波涛。

此之谓天上星河。

裘浩锐十六年来看过很多次日月同天的景象，美虽美矣，亦尽善焉，但裘浩锐却觉得缺了点味道，他总是偏爱夜里一闪一闪的星星，旷大的天野里仿佛藏着胆怯的小心思。

窗外传来虫鸣，夜风吹得树枝摇曳，沙沙作响，星星的眼睛同裘浩锐对视。半晌，他眼中仿佛蒙上一层薄纱，那是微黄的灵气在聚拢。这一次他不再是粗浅运用，而是以灵气使出观气术。

在百生宗的观念中，灵力无处不存，万物尽在其场域当中，皆有气韵自成，气机以灵气的形式彼此交联沟通，相互呼应，构成整个世界灵气的运转。

所谓观气术，凭借肉眼凡胎即可见气，而以炼气境的修为使出，便能通过灵气勾连外在，感应天地间灵气的细微变化，据此推断出其中蕴藏的信息。

假如修为足够，观气一望，甚至可以觉知无尽距离以外，无数岁月之前，乃至遥远未来所发生的一切事情。

这种事不能细想，稍一深思，裘浩锐就感到无比的恐惧，他从小出生长大在宗门，早已见惯各类道法神通的玄奇，但对于观气术的恐怖之处，却始终不能释怀。

“倘若……”

裘浩锐高高昂首，眼睛注视着天上星河，没有再想下去。

正如爷爷所说，对他而言，做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事。其他的，都不要考虑太多吧。反正天塌下来，也有宗门顶着。

无数的星星陡然间似乎大放光明，光晕在裘浩锐视线中轻轻晃动。蓦然之间，他感到一阵心悸，眼中聚拢的灵气原本以观气术的气机运转，却在顷刻溃散，像是受到某种强力的反噬。

裘浩锐眼睛蓦地一红，隐约似乎流下了什么液体，他抬手一摸，指尖顿时现出一抹嫣红，当下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仿佛即将大难临头，而他却对危机来源一无所知。

“怎么回事。”

裘浩锐心念急转，猛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跑出房间，打算找爷爷求救，但行至中途，他又忽地止步，站在屋外的空地上踌躇起来，神色露出几分莫名。

这危机感竟又自行消失了！

旁边的房屋中忽然亮起灯，竹门应声而开，洪山远衬着一件灰色的里衣，从屋中走出。

在月光的映照之下，裘浩锐虽只能看到爷爷隐约的身影，但还是安下心来，干笑道：“爷爷，我……”

“你方才观星了？”洪山远截道，语气很平静。

裘浩锐自己尚且一头雾水，不明白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听得此问，便老老实实的将之前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洪山远静静地听他讲完，而后道：“你当初学习观气术时，应该知道观星乃是一项禁忌。”

裘浩锐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虽然看不清爷爷的表情，但他明显能感觉到其话语中的告诫之意，不禁有些羞愧，道：“我一直没注意过……今天突破炼气境，有点意得志满，看星星的时候不由自主就想试试观气术……明明我以前没有修炼的时候也试过观星，怎么就……”

说到后来底气不足，渐渐的没有了声音。

洪山远道：“天上星河，滚滚诸星，皆由势力占据，自然与百生宗一样，设有层层阵法。

“以前你以凡人之躯，微末之身，所谓观星只是以肉眼去看阵法最外层散溢的虚浮灵气，洞见不到实质，故而无事发生。

“现在则不同，你既已成就炼气境，当知世间灵气勾连，在你延出灵气观星之时，其上的势力也必然会有所感应。好在你修为低微，灵气只能触及阵法最外层，无人会关注你，只有这阵法之力自动循着你的灵气反噬于你，但也被百生宗外围的阵法挡下了。”

裘浩锐不由得后怕道：“原来如此，想不到竟然还有这样一层风险！”

“在宗门内，当然一切无碍。但以后若是出了宗门，可就要谨慎小心了！但凡有主之地都不要贸然以观气术窥测。”

裘浩锐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而后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

夜深了，洪山远抬头望了望夜幕笼盖的天穹，道：“回去睡觉吧，明日我们就动身去天上星河。”

裘浩锐应了一声，知道爷爷向来是个急性子，便也没说什么，径自回房睡觉去了。

一夜光阴悄然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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