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藏

裘浩锐愣神过后，没有立即出声回答，偏头看了一眼墨落雪。墨落雪却未作多想，脆声道：“郁何山主，我们要去寻找南海天幕的尽头。”

“你认得我。”中年男子目光不变，语气清清淡淡，也不知是询问还是陈述。

“您乃南海栖霞山之主，在宗门内的声名足以与几位少尊比肩，谁人不识？我以前就见过您好几次呢。”墨落雪吐了吐香舌。

郁何看着这娇憨开朗的少女，忽而无声地笑了笑，没有再多问，扬了扬手，道：“你们去吧。天幕的尽头……倒还有点意思，不算无趣。”

二人得到许可，便不再停留，转身走了。

凡人在天上星河的行走方式，主要依靠跳跃。从一点发力跳起，借力滑翔，直到落至另一点，其间能够轻松跨越很长一段距离。

裘浩锐虽然炼化出第一道灵气，已成为货真价实的炼气境修士。但他毕竟没有修炼法术，因此仍然只能使用最粗浅笨拙的办法。

只见他拉着墨落雪的一截白嫩手臂，从体内唯一的一道灵气之中，分出一丝转运至脚尖，轻轻蹬起。一股坚实的力量旋即从足下生出，有力地推动着他从云端跃出，同时也带起墨落雪娇柔的身姿。

白昼当中，太阳居于正东，裘浩锐认准方位，飘然向着北方掠去。依托灵气，他们每一次起落跨越的距离都远远超过凡人，耗时也更为短暂。

“这一次的速度确实快多了。”一起一跃间，裘浩锐极有闲情逸致，欣赏着下方云层翻滚的景色，颇为自得地含笑道。

墨落雪也看着天际间的风景，清澈明亮的眼睛倒映着霞光，道：“你若修炼了法术，速度还能更快！炼气境第一层可以修炼的几套基础法术中，引力术可是非常好用。”

“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裘浩锐奇道，他修成炼气境才短短不到一天时间，关于法术的事情连他都没来得及去了解。

“你忘了！我哥哥几个月前就开始修行，现在已经学会好几套法术了！”墨落雪轻磨贝齿，继而，神色间显出一抹憧憬，道：“也不知道母亲什么时候才能答应让我修行。”

墨落雪与墨炼渊一直居住在天上星河，与折雨山学习满三年方能修行的规矩不同，这里对于何时开始修行没有固定之规。

“你年纪只小我们一岁，最多再有一年，肯定也可以修行了。”裘浩锐出言宽慰了一句，而后心中微动，貌似随意地问道：“墨炼渊什么修为了？”

“炼气三层。”

墨落雪立即猜出裘浩锐心中的思虑，转眼间脸上又浮起盈盈笑意，道：“小锐，你得加油啊，不然就打不过他了，这王八蛋在外呼朋唤友，自诩天才，打败了很多同辈的对手，一天天臭屁的很。”

裘浩锐冷哼一声，拉着墨落雪的手掌微微收紧，一时之间竟是无言以对，于是赶紧转移话题：“那个郁何，他犯了什么错，听说要在百生天门值守三十万年。”

“郁何山主吗……”

天上星河的消息往来十分灵通，墨落雪所知甚多，也丝毫不吝于谈论，她歪着脑袋想了想，很快就说道：“之前宗门不是调遣一批修士前去海底月界探查嘛，郁何山主就是其中带队的人物。

“这次探查似乎有什么了不得的发现，但因为郁何山主的决策错误，导致宗门利益受到极大的损害，所以宗门内部经过层层决议，最后就做出了这个责罚。”

“不至于吧，就这屁大点事，探查一下能损失多大利益？”裘浩锐不屑道。

海底月界这件事他也知道，据说是近千年来时常有不明修士在海底月界出没，持威力莫测的法宝横击巨龙，直到近期屠戮过甚，才导致事态扩大，触怒了月宫，同时也引起各方势力的关注，纷纷派人前去探查。

墨落雪摇了摇头，雪白的俏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扭捏之色，神秘兮兮道：“其实，这只是明面上的说法。”

“嗯？”

墨落雪非常小心，前后观望了一下，确认四周无人，才贴近裘浩锐耳边，悄声道：“我也是这几天听母亲和祖母谈论才知道的，郁何山主之所以受罚，其实是因为在宗门内部的斗争失利，所以才……”

讲到这里，裘浩锐眉头略显不耐地微微一皱，顿时没了再倾听下去的兴趣，懒洋洋地摆了摆手，道：“又是这些勾心斗角的琐事，宗门真是没有一天安分。”

墨落雪轻轻一笑，她从小与裘浩锐相熟，岂能不知裘浩锐的脾性，因此也只是点到为止，没有继续说下去。

天上星河的第一层天，笼盖在云层之上，无数的星体在此流转，而太阴与太阳则位于更高。

两人在云端不断跳跃起落，仰头可以清晰的看到日月同天，霞光柔和，指引着方向。

他们一直北进，偶尔停下来喝点水，间或吃些干粮。看晴天白日、霞辉漫天，看众星流动、斗转星移，看云卷云舒、形态各异，都觉得格外尽兴。

尤其对于裘浩锐而言，这开阔清朗的天穹景色更是深深吸引着他。

毕竟，他自幼是在山中长大的。

大山重峦叠嶂，将他拘束，往南虽是无边无际的大海，他却从来不能涉足。偶尔在天上星河小住，也只是在陆乙星附近徘徊。

修行之士耐的住孤寂，乃是因为知晓天地自然之广大、道法术式之精妙。

但对于少年的裘浩锐而言，世界的辽远只是一行陌生的字眼，它是那么狭隘与浅薄，让人忍不住想要探索更多。

他们都没有提起天幕尽头，仿佛已忘记此行的目标，只尽情享受着曼妙风光，自由自在。比起上一次出行的疲累，这次出行才是真正预料之中的一场游玩。

修行的乐处或许就在于此吧。即使自己仅仅只修炼出一道灵气，也已经超出凡人太多。

微风卷起丝缕云气，拂过面庞，裘浩锐内心轻快，带着墨落雪，娴熟自如地在云间腾越，丝毫不觉劳累，每一次吐息都微微纳入外界丰裕的灵气，以回转自身消耗。

天色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深沉了。

太阳逐渐暗淡下来，夜幕与天穹融为一体，只剩下太阴与星辰突显的愈发璀璨。

裘浩锐与墨落雪不想再走，舒舒服服地躺在云卷之中，望着深邃的星夜，柔和的太阳与太阴，双双沉醉其间。

“真舒服呀，嘿嘿。”感受着云卷起伏弥漫的柔软，墨落雪的笑眼已经弯成月牙，眯在一起，像是快要进入梦乡，声音听起来也迷蒙的恍若梦呓。

“天上星河虽与山里不同，无论白昼黑夜，日月星辰都能见到。但，还是黑夜里的星星最美。”

裘浩锐双手枕在后脑，望着漫天的繁星，满目星光压在身前，仿佛一场冻结的大雨，抬手就能触及，心中生出无限感慨。

一日的路程，其实他们走出去并不会十分遥远，但不知为何，距离他们最近的陆乙星已经彻底看不到了，所有星星都散布在天边，隔的远远的，却又压的低低的。

“对于某些事物，其实宜远而不宜近，譬如这星星。陆乙星近看之下，不过是一块粗糙简陋的陆地，但若远观，就极具气象威严。”

裘浩锐忍不住卖弄起来。

周围的听众只有一人，作为他卖弄的对象，墨落雪却早已睡眼惺忪，根本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裘浩锐倒也无所谓，偏头看了眼女孩四仰八叉的躺姿，呵呵一笑，复又自得其乐地看向夜空。

闪烁的星星，忽明忽暗，像一只只眼睛在开阖，闭上的一瞬间，就仿佛变成了一个个黑色的泡泡。

“咦？”

裘浩锐慢腾腾地坐起，眼中闪过一丝奇色。

天空上好像真的藏着一个一个黑色的泡泡。

恰巧位于许多星星的边角部位，很低，却不远，明显与星星不在同一层空间，只是它始终呈现黑色，像是闪烁过后再也没有睁眼的星星，一直不曾被他注视。

“那是什么东西？”裘浩锐轻轻推了推墨落雪，后者呼吸悠长，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显然不知何时已经沉入梦乡。

看着女孩怡然美丽的脸庞，裘浩锐微微一笑，不忍心再唤醒对方，于是调起一丝灵气，融入到双眸之中，再次远远地看去。

霎时间，他的目力增进数十倍，一眼之下，星星尚且遥远渺小，但那些黑色的泡泡却顿时清晰起来。

只见这一个又一个的泡泡，犹如漆黑的魅影，呈空洞状，深深地向内部凹陷，像是一个个小碗扣在天上，里面不知装着什么，似缓似流，似静似动，十分奇特。

古怪！

裘浩锐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他有心使用观气术，仔细地探查一下那些泡泡，但想起昨夜的教训，不禁又有些退缩。

几番犹豫后，他猛地一拍脑袋，暗骂道：“怎么修行以后反而胆小了，瞻前顾后，有什么意思！这里虽然远离陆乙星，但总还在百生宗统御的百生天域当中，我作为百生宗子弟，有什么怕的！”

一念及此，裘浩锐再无任何顾虑，体内唯一一道灵气蓦然腾转全身。

真正的观气，并不是简单的以肉眼观，而是流转自身灵气，延出一点气韵，去勾动天地间无处不在的灵气，彼此相合，凭借心神感受其间变化，以此观证某些晦而难明的信息。

一个个黑色的空泡，隐晦的藏匿于夜幕之中，分散在闪烁的繁星边角，仿佛暗淡熄灭的星辰，若不仔细分辨，很容易就会将其忽略。

随着裘浩锐观气望去，心神相感，那深深、深深的空泡，突然变得狭窄，犹如细小的裂隙，又似紧闭的眼缝。

分布在天空之上的一条条裂隙，彼此或远或近，或密或疏。

很快，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其中一条裂隙吸引了进去……

其内仿佛深藏着什么，如此混乱、如此浑噩，带着一丝丝幽远的气息，深邃而隐秘……

那是什么？！

裘浩锐的心神忽然一震，一股惊骇袭上心头。

“一道锐气，竟能窥破百生宗设下的禁制……”

喑哑声音响起的瞬间，空泡忽地颤动了一下，一对没有丝毫感情色彩的眼眸从那裂隙中睁开，目光落在了裘浩锐身上。

旋即，一只虚幻的手掌轻轻抚在裘浩锐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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