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将寻

马车上，楚玉躺在软榻上，脸色苍白，牙关颤抖，浑身冒冷汗，身子在不自觉的扭动。他又在做梦了。...

他一直有一个秘密没有对任何人讲过，就算是小尼姑慧容也不知道，他脑海里，好像住了个奇怪的家伙。

他认为，靠着那奇怪的家伙，自己能够过得很好，直到后来他才知道，原来他无助的时候，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至少，他看不出来。

……

楚玉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帮助柴房的师姐慧清和慧兰挑了两缸水，又把玉庵里的落叶清扫干净，当小尼姑起床的时候，他已经把整个玉庵都走了一遍，师姐师叔们都挺喜欢这个鬼灵精怪的小子。他看到小尼姑出门了，连忙起身，挥了挥手中的钵

“姐姐你怎么才起来啊，我都准备好了，我们可以出发了!”

“就你小子勤快，等等我，我还没洗漱。“

……

小尼姑顶着朝阳走在前面，楚玉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朝阳打在小尼姑的脸上，这让小尼姑的脸染上了一层赤色，像镇子里的胭脂铺里最好看的胭脂，她脸上细微的绒毛也在朝阳的照耀下纤毫毕现。楚玉还小，有些懵懂，看着前方的小尼姑，他下意识的叫了一声姐姐，小尼姑回过头来，看着楚玉一副傻小子的样子，又嗤嗤的笑了起来，她知道为什么这傻小子为什么会如此失态，她在其他的人脸上也见过这种表情，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她记得小时候师父师叔她们经常调笑她说，可惜这乱世，她还是个尼姑，不然搁以前绝对是进皇宫当娘娘的。

“喂，傻小子还看呐，再看就跟不上我喽。”

楚玉也察觉到了自己失态，有些不自然的抬头望天

“月色真美呢”

“傻小子，还月色呢？你是没睡醒吗？这斗大的太阳挂在天上呢。你还不跟上来我就不理你了。”

楚玉突然想起了当年在李先生身边的时候，看到的那句：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楚玉小跑着追上了小尼姑，与她并肩，徐徐行之。

半晌，

“傻小子，你今年多大了？有没有印象？”

楚玉沉默了好一会：

“我记事起就在流浪了，所以我也不知道我的年龄，大概有十二三四吧？”

“这样啊，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吧？而且兵荒马乱的，你能活下来简直就不可思议。”

楚玉摸了摸自己的头，嘿嘿的傻笑了起来，他把自己的手掌抬起来给小尼姑看，手掌上面有许多老茧，有些老茧还皲裂了，有一道浅浅的口子，这完全不像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该有的手。楚玉还抬了抬腿，告诉她，这样的老茧，脚底上也有的。她和楚玉相处有一段日子了，起初还没觉得什么，可现在楚玉把手给他看时，她还是失神了一小会。

小尼姑神色有些黯然，她还差几个月就十六了，她不傻，她知道这些东西出现在一个流浪的孤儿身上意味着什么。

小尼姑忽然有些意兴阑珊，看着楚玉的眼神一变再变，楚玉也被看的浑身不自然，可楚玉知道，有些事，她一直都知道的，只是不愿意去想。

这样现实一点其实也挺好的。

山下的小镇以前是出了名的，因为有一次先皇路过这里时，发现这里的人们夜不闭户，庭不饲犬，人人相安为乐，觉得很是震惊，惊讶于这里百姓之间的相互信任，于是便提笔赐下了墨宝“永乐安康”，至今都悬挂在小镇入口的牌匾上。

小尼姑显然不是第一次来镇子了，她似乎很受欢迎，很多人碰到了她都会打招呼，她也会一一回礼。不过今天镇子上的人似乎都有一些心不在焉，很多人看上去都有些憔悴。小尼姑黛眉微蹙，拉了拉身边楚玉的袍子，示意他离自己近点，“今天镇子上有点不对劲，咱们小心点，见过苏奶奶讨要斋饭后就离开。”苏奶奶是镇子上最老的那一辈人了，至于她叫什么已经没人知道了，但大家都知道她夫家姓苏，所以大家都叫她苏奶奶，她也没反对，久而久之，大家就默认了，当年，就是她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捡到了顺流而下的小尼姑的。

“苏奶奶，我又来看你了。”小尼姑兴冲冲的跑到古柳树边的老宅子旁，用力敲打着木门板，可能是年久失修的缘故，木门有点摇摇欲坠的感觉，这让身后的楚玉心惊肉跳的，生怕这木门倒下来。

“来了来了，你这小丫头，轻点敲门，门都要被你给拆了!”

……

楚玉跟着小尼姑进去了，这宅子给他的第一感觉就是萧条，空气中还带有一丝树叶枯败的腐味，这间宅子，很少有人来吧，但这宅子很干净，很整洁，这说明它的主人大概率会是一个勤劳的人。

楚玉站在一个大水缸旁边，看着自己在水缸中的倒影，旁边小尼姑和苏奶奶在槐树下嗑瓜子聊天，屋子里的小火灶在煮饭。

东周末年，天子昏庸，荒淫无道，大兴土木，劳民伤财，又不知休养生息，接连与北方的游牧民族打了几场硬仗，虽说大胜而归，却已然伤了国本，失了民心。

稍稍安定下来后，各路诸侯又不安分了起来，原因无他，在那与北方游牧民族的几场战争里，他们以战养战，既磨砺了军队，又到处得了民心，他们开始不甘于服从周天子的统治，他们认为，连周天子这样的昏君都能做天下共主，我自己凭什么做不得？于是他们开始暗地里谋划，等一个机会，一个成为天下共主的机会。

这个机会来的不晚，在三年一次的大朝会上，各路诸侯按例觐见天子，本来相安无事，可好巧不巧，天子无意中知晓了齐王最近又纳了一房妾，而那名女子，又是当时名满天下的舞林十秀之首的姜瑜，一只绣花舞，技惊四座，愣是让当时在台下的齐王小公子失了魂，之后齐王小公子就像着魔了一样，一掷千金，买回了姜瑜的卖身契，把她带回了家中。

就当大家以为姜瑜这辈子就这样了的时候，有一个天大的消息传了出来：齐王来小公子府上散步，偶遇姜瑜，惊为天人，立马把他带回了自己的王府，再之后，不顾儿子臣子的反对，要公然纳姜瑜为妾。

这一丑闻传出来，顿时让天下人笑话了齐王，说他不要脸，连自己儿子的女人也抢，，同时也十分的好奇，这姜瑜到底长什么样子，居然能让一个诸侯王如此不顾礼节，愿意冒天下之大不讳，纳她为妾。

所以天子也很好奇，姜瑜到底有何奇异之处。于是他命令齐王，朝会结束后，要齐王把姜瑜带到他的行宫，同时他也留下了其他诸侯，并宴请他们一同赏舞。面对这么一个有些屈辱的要求，齐王居然面不改色的答应了，让人八百里加急传话回齐王封地，让姜瑜赴京。

姜瑜是在半个月后抵达京城的，据说她进城的时候，万人空巷，当时京城里所有的人都想一睹姜瑜的风采。在天子行宫的宴会上，姜瑜果然没有让人失望，，一舞罢了，满堂寂静无声，半晌，天子才喃喃道：天下女子才色共十成，姜瑜一人独占七成，天下女子共分三成。

最后，姜瑜被天子强行留下，满堂诸侯皆大惊失色，共劝天子不可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天子刚收获了独占天下才色七成的姜瑜，根本听不进去劝告，大手一挥，便结束了宴会，留下了一群各怀鬼胎的诸侯。齐王被抢了妾，却丝毫看不出不甘与愤怒，面色平静，从容的离开了。然后，天下就乱了。

当天夜里，齐王带领五百死士，夜袭皇宫，在禁军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先一步擒住了天子。第二天，天子突然昭告天下，说自己***女，昏庸无道，齐王治国有道，仁心仁意，以天下万民为先，自己不配这个天子之位，想让位于齐王，奈何齐王以祖宗立誓效忠天子，万万没有子孙后代坐上天子之位为理由，拒绝了天子的请求，天子只好退而求其次，让齐王监国，齐王欣然允之。齐王便以此，挟天子以令诸侯。

此诏书一处，天下哗然，半年后，其余诸侯打着清君侧的名号，一齐起兵，逐鹿中原。

因为南方多是蛮夷之地，尚未开化，所以战火很少蔓延至此，大多数战场都在北方，这也就造成了大量的北人南移，历史上把这次北人南移称为靖难大迁移。

战火烧了近一甲子，天下局势也逐渐明朗了起来，淮河以北都被齐国控制了，淮河以南，又分江左于江右，分别属于晋国与楚国，至此，天下三分，三足鼎立。而三国又都自诩正统，想要一统天下，近年来，频频有小摩擦。

苏奶奶说到姜瑜的时候，被小尼姑打断了，小尼姑憧憬着说她也想见见那位被誉为天下第一人的姜瑜到底有多漂亮。而苏奶奶却打笑着小尼姑：“姜瑜有什么好看的？你现在不比姜瑜年轻的时候差哩。”小尼姑有些脸红，嘴巴咬瓜子的速度快了几分，连带着说话的声音也有些不清楚：“苏奶奶又说笑了，我哪里有姜瑜漂亮啊，她…她可是独占七成才色的天下第一人啊，我…我比不了的。”说完，她鬼使神差的瞥了一眼在一旁发呆的楚玉，想起了早晨楚玉那傻小子的样子，不仅有些莞尔。苏奶奶看着小尼姑傻笑的样子，摇了摇头：

“不去把那个傻小子请过来坐坐？我看他有些拘谨啊。”

“啊？平时他不是这个样子的，我去把他叫来。”小尼姑一把拽过楚玉的袍子，把他拉到槐树下，而苏奶奶趁机递给他一把木制的小凳子，楚玉也不推脱，顺势就坐在小尼姑旁边，静静地看着苏奶奶，等着她开口。

楚玉从进门的时候就看出来苏奶奶不是很待见自己，那是一种审视，一种居高临下，一种防备。楚玉当然知道为什么，他流浪了这么多年，这点情景也看不透彻的话，他也很难活下来，这是一种阅历，就算是那个出现在他梦里的奇怪的人也交不了他的。所以他很识相，主动避开了正在交谈的二人。

苏奶奶终于磕完了所有的瓜子，起身去了里屋，端出来一壶茶水和一碟厚实的米饼。

楚玉仔细的端详着手里的那只茶杯，他认得此物，这是晋国东部景镇里的景窑烧出来的瓷器，手感细腻，色泽温润，晶莹剔透。景窑是五大名窑之一，其出产的瓷器全是白瓷，色泽洁白，音清韵长，能映出茶汤色泽，为天下白瓷窑之首，全天下也只有一个景镇景窑，能烧出成色这么好的白瓷，只可惜这个窑子在二十多年前因为一次战役，全毁了，所以现在尚存的景窑白瓷，每一只都是孤品，这放到外面去，那些个文人雅客还不都会为了这一小小的茶杯大动干戈？这可是有价无市的宝贝啊。他记得当时李先生手里就有一套。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先生在他闲暇之余对楚玉唠叨的，至于为什么先生有这么贵重的瓷器，楚玉不是很清楚，但如今苏奶奶也有，这就很有意思了，这个东西，普通人是很难得到的，就算偶尔得到了，也会把它当宝贝一样供起来，舍不得用的，而如今苏奶奶用此来装茶水，要么就是她不识货，要么就是她这种东西见多了，见怪不怪，认为用这白瓷乘茶水是理所应当的，楚玉认为苏奶奶应该是后者。

直到小尼姑倒下，杯中之物泼洒出来的时候，楚玉才意识到，这茶壶里装的，居然是酒，而小尼姑，居然是一杯倒。他暗骂自己太不小心了。

楚玉略作迟疑了一下，便给自己斟了一小杯酒，一饮而尽：

“好瓷器配好酒，苏奶奶果然不是普通人。只是不知苏奶奶有何话对我讲，而且还不能让慧容姐姐听到？请指教。”楚玉放下手中的杯子，学着李先生的样子，对着苏奶奶颔首作揖。

“小小年纪就懂得如此之多，你小子也不简单啊。”苏奶奶终于端正了姿势，正眼仔细的打量起了楚玉。

“哪里哪里，我只是身不由己罢了。”楚玉的头更低了。

“我很喜欢慧容这丫头，她对我讲了你的事。”

“那苏奶奶这是在怀疑我？”

“我说过，我很喜欢那个丫头。”

“我明白了，那不知，我过没过苏奶奶这关？”

“刚刚那丫头倒下去的时候，你那反应做不了假的。你很聪明，也很理性，以后这丫头有你照顾，想来过的不会太差的。”

楚玉心里一惊，刚刚他看到小尼姑倒下去的时候，确实吓了一跳，想要去扶起她，可他刚想要有所动作，忽然感觉身前一寒，他瞬间就不敢动弹了，他看着苏奶奶的眼睛，怕自己轻举妄动，反而会伤害到小尼姑，他猜测，苏奶奶肯定是一名会武功的高人！

小尼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她居然睡了一整天！她自己觉得很不可思议，楚玉也觉得这有违常理，中途多次想要想法子把小尼姑给弄醒，要不是苏奶奶拦着他，他估计就直接把水给淋到小尼姑身上了。虽然有苏奶奶的保证，但他还是很担心，一直围在小尼姑身边。

“你这丫头，明知道自己一杯倒，还要喝那么多，女孩子家的喝什么酒？这是给那臭小子的。”苏奶奶虽然语气很差，可满脸的笑容，半点没有生气的样子，对着刚起来的小尼姑就是一顿痛骂。

“我知道嘛，可我就是忍不住啊，我有什么办法呢？要怪就怪苏奶奶你酿的酒太好喝了，害得我一直忍不住。”

从床上爬起来后，小尼姑觉得又饿又渴。回头才发现楚玉端着一碗粥站在后边。

“好嘛，你自己贪杯却怪罪到我老人家头上来了？那你下次可别来了，哼哼。”

“啊，苏奶奶，我看玩笑的，您可别当真啊，我最喜欢苏奶奶了。”

“行了行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嘛。喝点粥暖暖胃吧，你都一天没吃东西了，那小子可是在那里端着这碗粥已经很久了，就等你起来了。”楚玉这才走到小尼姑身前，把粥递给她：

“姐姐，喝粥吧，凉了，不烫嘴的。“

苏奶奶默默退开了。

……

最后，小尼姑捧着一大袋苏奶奶做的糕点回去的，楚玉则是要了两壶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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