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元无度

天空低沉，乌云蔽日。

尸汐虽然已经平息，但整个临海城依然笼罩在阴霾之中。

……

北门外滚滚浓烟腾起，两个将士使劲一扔，将一具死掉的尸鬼投进了火堆之中。

尸鬼在火中燃烧，释放出一股极为刺鼻的恶臭。

守义头上缠着绷带，眼神里诉说着疲倦与悲痛。

他脸上用过滤气味的布片遮掩，正指挥着守城将士们清理城外战场。

虽然成功抵御了尸汐，但临海城内外无数浸满尸毒的尸骸仍在持续威胁着城中百姓的生命。

如果处理不当，将会发生比尸汐更加可怕的事情。

火工营的一个工匠正用木车搬运着几具尸鬼遗骸到此，经过守义身边，被守义叫住，两人便聊了起来。

“那图拉赫工头牺牲的时候我就在旁边，他非常的勇敢，如果可以的话，可否帮我转告他的家人，他是临海城的英雄。”

守义回忆起那图拉赫面对王尸饕餮时毅然决然的神情，心中的悲伤也跟着流露了出来。

火工营的工匠遗憾的摇了摇头。

“那图拉赫工头早就没有家人了，他的妻儿都是被尸鬼所杀，他对尸鬼恨之入骨，也许……这一切正是他所期望的吧，至少可以和家人在另一边团聚了。”

说完，放下尸骸，低着头推车走开了。

守义沉默不语，心中的情绪却在不停的翻涌。

直到工匠走远，又想起那图拉赫牺牲时的壮烈，再也无法控制自己。

脸上两行悲伤的泪水倾泻而出，蹲在地上，泣不成声。

……

西门城墙废墟前，谢一掀开裹布，下面是姜羽的尸体。

他扫了眼被尸毒侵蚀得发黑的手臂和胸前被剑刃刺穿的伤口，轻叹一声，接着又将裹布重新盖了回去。

谢一面无表情，可他心中已经知晓在姜羽身上发生过的事情。

他拿过姜羽的长弓放在他的胸前，轻拍着，抚慰着，体会着他最后时刻不甘的抉择。

以及感同身受着他作为真武军神箭营的一位将领，对于信念的执着。

谢一明白，如果换做是自己，也会是同样的结局。

或许……

这也正是人与尸鬼之间的不同之处。

可人与尸鬼之间的距离，却又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遥远。

谢一拔出黑箭，搭在弓上，不远处是位伤势严重，已被尸毒侵蚀全身即将尸变的将士。

此时正挣扎着受伤的身体，想要爬起来攻击身旁的同伴。

那将士的朋友在他对面被几个人按住，还在努力呼唤着他的名字。

可惜他已经听不到了，在他脑海中只剩下了对血肉的渴望。

谢一没有犹豫，黑箭离弦而出，力量巨大，直接将尸变的将士连人带箭钉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他的朋友挣脱拉扯冲到他的身前。

看着眼前曾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变成了如今这副惨状，自己却没有办法拯救，瘫软的跪在地上。

将头埋入土中，拼命拍打着地面。

自责的泪水也止不住地流了出来，与悲伤一同渗进了泥土之中。

……

东门大坑前，胡胖拿着铲子正向坑中填土。

大坑里曾经爬出过的东西，还让他有些心有余悸。

每铲一下，都会停顿片刻，心事重重的望着大坑的深处。

铲了几下，又突然开始小声抽泣起来。

在一旁的王二觉得丢人，赶紧向他身上泼了一铲子土。

“死胖子，你这没出息的在这干什么呢！快别哭了，丢不丢人啊！”

胡胖听完，反倒哭的更加伤心，引得旁边的将士哄笑起来。

王二脸一红，使劲踩了一下胡胖的脚：“你这死胖子！脸都被你丢尽了！赶紧给我憋回去！”

胡胖委屈的擦干眼泪，目光望向王二。

“二哥……谢谢你，之前要不是你救了我，我可能已经被尸鬼给吃了，我们都能活着真是太好了。”

王二有些惊讶所听到的话语，不好意思的将头埋下。

“来当兵的时候答应你娘会照顾你，我怎么能让你死在外面呢。”

说完使劲抹了一把，将眼角感动的泪滴擦去，然后又锤了一下胡胖。

“行啦，别废话了，等干完活，哥带你吃好吃的去。”

说完，拿起铲子也继续干活去了，但不知为何，干的比之前更加起劲了。

……

德海坊中，尸汐所带来的恐慌已经平复了许多。

城内还没有彻底安全，百姓也仍然聚集在这里。

只是里面的气氛已经不同，百姓们没有之前那么紧张，谈笑也取代了哭喊。

一个小女孩走到坊门前，面带羞涩的将一朵小花递给守门的不动营将士。

“大哥哥，谢谢你保护我们，你是我们的英雄，这朵花送给你。”

那将士一听，身体一震，眼睛不敢看她，泪水也开始在眼眶中打转。

“我……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站在这里……而我营中的战友们却奋战在北门……他们很多人都已经……是他们的牺牲才换来的……胜利……他们才是英雄……我……我……”

说着说着，将士脸上悔恨的泪水已经倾泻而出。

他多希望可以和战友们一起上阵杀敌，而不是站在这里只能远远的守望。

小女孩看到眼前的大哥哥突然哭了起来有些不知所措，回头无助的看向母亲。

母亲便走过来，安慰起守门的将士。

“小兄弟，就因为你一直守在这里，才让我们可以安心的等待着胜利，对于我们来说，你们都是英雄，谢谢你们用生命守护我们，这朵花你就收下吧。”

“谢谢你们！”

“谢谢！”

“多亏了你们啊，感谢！”

德海坊里无数感谢的声音也在这时传了出来，真挚的情感温暖的照进了守门将士的心中。

将士低着头，接过小女孩的花，用力攥在手心里，已经哭的像个孩子。

……

临海楼上，文达站在栏杆边上看着被尸汐摧残过后的临海城。

好在城中各处的善后工作都在紧锣密鼓的进行之中，他也多少安心了一些。

突然，身后传来有人登楼的声音，他便赶紧擦了擦眼睛。

转身一看，上来的人正是在关键时刻将临海城从危难中解救出来的飞马营统领司马无敌。

文达赶紧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见过司马统领！”

司马无敌不拘小节，平时都不在乎这些礼数，踹了他一脚：“别跟老子来这些虚的，赶紧站起来！”

文达起身，低着头不敢直视司马无敌，心中惭愧，不知该如何面对。

“你小子这次干的已经挺不错了。”

“统领……可是我……”

司马无敌越是安慰，文达心中越觉得愧疚，本来已经藏好的泪水，又开始在眼中打转。

“好了，不必再自责了，老子带兵打仗这么多年，犯过的错不计其数，可老子从来不会犯两次同样的错，这就够了！”

说完，司马无敌走到文达身边，用那只粗糙有力的大手使劲揉了两把文达的脑袋，然后便转身离开了临海楼。

文达低着头，嘴唇已经被咬破流出了鲜血。

脸上也满是惭愧的泪水，用尽全力的对着司马无敌离开的方向大声喊去。

“请统领放心，我文达在此立下誓言，从今往后绝对不会再让临海城受到任何伤害！”

……

临海城内，一间明亮的房间之中。

无忆睁开眼，头还有些痛，意识也还不是很清晰。

勉强环顾了下四周，看到曹赋正坐在他身边慈父般微笑着注视自己。

看无忆醒了，曹赋便招呼了一声老田。

老田跑过来，身后还跟着严礼和飞宇。

老田给她把了把脉，然后将她扶起，脸上的表情也从担忧转为了欣慰。

“已无大碍，但仍需静养。”

严礼一听，高兴的和飞宇拥抱在了一起，还偷偷擦掉了眼中的泪水。

曹赋也长出了一口气，眼眶泛红，眼角也挂起了泪珠。

“快看啊，老大都被你吓哭了！”

严礼早忘了自己刚刚哭的像个泪人，反倒回过头来调侃起了曹赋。

“你小子说谁哭了呢，我这是上了年纪，又一夜没睡，眼睛有点酸罢了。”

曹赋老脸一红，生硬的辩解了一句。

“对对对，老大这不叫哭，这叫喜极而泣！”

飞宇也跟着调侃起来，曹赋无言以对，只能叹了口气，又无奈的擦了擦眼睛，然后看向无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虽然无忆脸上没有表情，对曹赋也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但曹赋明白，那是在含蓄的表达着感谢并且让他放心。

一切尘埃落定，房间里的笑声也传出窗外。

街道上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祥和，孩童们也重新开始在废墟间玩耍。

尽管还有很多人正在留着眼泪。

但至少无忆平安无事。

至少还有人劫后余生。

至少明天的太阳依旧照常升起。

那就让那些对自己的无奈，对失败的内疚，对失去的无助都随着泪水一起被挥之而去吧。

天空也将无法诉说的情感，全都寄托在了绵绵细雨之上。

关外难以琢磨的天气便应景的为临海城带来了一场秋雨。

雨滴轻轻的从空中降下，与临海楼擦肩。

瞻仰着那些为抵御尸汐而牺牲的无名将士尸体。

歌颂着那些浴血奋战肩负着希望活下来的英勇战士。

又安抚着相互依偎无助企盼的城中百姓。

最后被风吹动，吹进窗中，落在无忆的脸颊。

无忆坐在窗边，抬头望去，雨声慢慢，落在人间。

嘴角难得的泛起了一弯笑意。

那笑容如此动人，淡若清泉却又沁人心脾。

倘若没有尸汐所留下的伤痕。

眼前这一切，将会是多么美妙的一幅画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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