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陈鹏坐在病房外面的走廊里，从门缝往里面看一眼，又看一眼，病房门被突然从里面推开，陈鹏没留意，门板直接拍在他脑门儿上，眼睛一花，两行鼻血就流了下来。
偏偏他个头小，又被拍在门后，“罪魁祸首”根本没发现他的存在，打着电话往楼梯间走去。
陈鹏摇摇晃晃喝多了似的扶着墙，深一脚浅一脚的顺着半开的门走进去。
盛美安静的躺在病床上，身上穿着蓝白条的病号服，但被套换成了家里的浅粉色珊瑚绒套装，看着温暖柔和了很多。
她住的是一间双人病房，另一床空着当成陪护床了，床头柜上摆着一个加湿器和一束甜滋滋的百合。
陈鹏蛇形走位到了她病床边，抽了几张纸擦了擦两行鼻血，又拧了两团纸塞进鼻孔，才懵擦擦的从书包里掏出一沓卷子，放在了盛美的床头。
“这是化学的卷子，这是生物的，这是数学啊，数学你欠下六份卷子了，还有一张是随堂考的，我都给你收起来了，语文老师又给发了一本集合的文言文知识点，都要考都要背的，你有不懂的可以问我，补课费看在你受伤的份上我可以给你打个九五折，”陈鹏絮絮叨叨恨不能从书包里掏出一座山，忽然看着盛美包着纱布的脑袋叹了一口气，“你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你欠我的烤肠，我还能不能吃上了？”
陈鹏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不想和盛美的家人碰上，揉了一下酸疼的鼻梁，低头拉书包的拉链。
这书包也是个古董级别的了，从初中背到现在，牛仔布的边缘都起了毛边儿，包带还被他用粗麻线缝过几圈用来加固。
今天赶上拉链犯抽，拽了几次拽不动。
难道坚持不到高考了？陈鹏爱怜的摸了摸书包布料，“小可爱啊，狗子的寿命还十几年呢，我对你可比对宠物好，你再坚持坚持嘛，好歹坚持到高考完啊。”
“拉链头卡住纸了。”
“是吗？”陈鹏把拉链最边缘用力翻过来，看见还真是有张卷子边儿卡进去了，“这回好了，我说刚才怎么没......”
陈鹏手指一僵，猛的抬起头来，正对上一双圆溜溜充满促狭的眼睛。
“你、你、你......”陈鹏嘴巴能塞根烤肠，瞪眼看着半侧身伸脖子看他拉拉链的盛美。
“我、我、我！”盛美竖起一根食指立在嘴唇前，嘘声道，“别说话，别把人引来。”
“你醒了？！”陈鹏终于缓过神儿来了，鼻腔一用力，冲掉了鼻孔里两团纸，两眼熠熠发光，“原来卷子的力量居然可以战胜现代医疗，果然学习的感召能力无以伦比！”
盛美够到床头的卷子，眯眼瞄了下上面的字，眼角眉梢都是惊喜的笑。
“老娘我多年美梦，终于一朝穿越成功了！”
陈鹏没听清，也可能是听清了但没敢懂这话的意思，居然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我去叫医生。”
“不许叫！”盛美一拍卷子，呼呼啦啦震飞了一地，“不能叫他们发现我是帕梅拉星球来的流亡公主，否则会被拽进实验室里解剖的！诶，小不点儿，看你眼睛里闪动着善良的光辉，你忍心看着你眼前貌美如花的我将来被关进动物园里展览吗？”
陈鹏觉得砸坏了脑子的人，不管说了什么，大抵都是可以被原谅的，但一句“小不点儿”有点践踏他人格底线的意味，嘴角抽搐的回怼：“帕梅拉星球，是那个晚餐喝可可粉的减肥星球吗？”
盛美愣了一下，不解的看着陈鹏，但很快又释怀了，自言自语一般说道：“我跟你这个还没完全进化的三维无毛猴子计较什么呢？毕竟我是来自站在颜值与智慧顶端星球的女人啊。”
陈鹏背上书包，彻底面无表情，“那请问我能为您做点什么呢公主？”
盛美双手合十，笑出了三份矜持三分向往，“说起来我是有一些饿了，你们这里有什么食物吗？”
陈鹏抿嘴，“那请问您想吃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描述才能让你了解，”盛美一脸困惑，斟词酌句的说，“我希望来一份......细条状形态分子餐，就是加上植物油猛火蓄热，烹制过程最好能加上一些绿色植物，去掉根茎，和着两颗飞禽的卵，以及一些切碎的闻起来像肉但又不是肉，充满了高科技与狠活的拟肉形态合成物......”
陈鹏忍无可忍打断她，“你就说你想吃炒米粉是不是？鸡蛋火腿肠多加量？”
“什么炒米粉？”病房门外走进来一个男人。
陈鹏一惊，赶紧贴墙边儿问好，“叔叔好。”
盛爸刚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看见女儿病房里有陌生人本来还很警惕，但看见陈鹏身上的校服，语气和态度便好了一点，“你是小美的同学？”
陈鹏赶紧点头，又指着床头所剩不多的卷子自证清白，“学校发了不少卷子，我来给盛美送，顺便看看她。”
盛爸叹口气，“谢谢你惦记着小美，有你们来和她说说话，兴许能早点唤醒她，”又从柜子里拿出一袋水果，一定要塞给陈鹏，“送的人多，吃不完，你带点回去吧，辛苦你来看望我女儿。”
“不用了，您客气了，”陈鹏生怕盛爸不是真心给，边说着推拒的话，边攥着袋子快速往门口退，“盛美一定马上就会好起来的，叔叔我先走了，我先走了。”说完一溜烟儿就往楼下跑。
到了医院外头的公交车站，陈鹏找了个空位坐下，把水果袋子瘫在腿上，看里头除了一把砂糖橘子，还有几个从来没吃过的玩意儿，看着油光水滑都像进口的——陈鹏“嚯”的一下站起来，拔腿又往回跑。
呼哧带踹的到了病房门口，趴在门边听了听，里头一片安静，门缝里病床上更是纹丝不动。
“还没醒呢，医生说也不知道什么什么时候能醒，再问，就跟我弄玄乎那一套，说什么人脑是精密系统，不能完全靠科技来解释......”里头盛爸正在唉声叹气的接电话。
陈鹏“O”着嘴型又一路飘出了医院。
到大门口回头望了一眼，拿手使劲敲了一把自己的脑壳，喃喃道：“我这聪明绝顶的脑袋，该不会是不容于世了吧？”
“恒一，老曲叫你去办公室一趟。”教室后口有人喊了一声。
恒一收拾书包，本来要从前门走，听见动静皱眉顿住脚。
跟他关系挺好的哥们儿正埋头抄他一页没跟上的笔记，也跟着抬起头来，担心的看了恒一一眼，“这人又抽风找你干什么，要不你就说家里有事别去了。”
恒一想了想还是摇头，“万一真有事呢。”
“真有事？哪回不是没事找事？”哥们儿站起来，“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吧。”
“抄你笔记吧，明天给我就行。”恒一拍了一下对方肩膀。
院里好几个老师共用一间办公室，但要么有课的不在，要么没课的没来，总之恒一敲门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老曲自己坐在靠窗边的办公桌前看手机。
“曲老师。”恒一硬着头皮喊了声人，慢悠悠的走到桌前。
老曲没吱声，恒一也头铁的没再叫人。
不尴不尬的站了能有两三分钟，老曲才漫不经心的抬起头来，瞥了恒一一眼，“来了。”
“嗯，您找我？”恒一波澜不惊的应了一声。
老曲微微一笑，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表格，放在桌面上，用手指点了点，“这次出去写生，你们班又是就你自己不去？”
恒一“嗯”了一声。
老曲皮笑肉不笑的抬着下巴，两手交叉放在肚子上，“就这么不支持老师工作？你对老师到底是有多大的意见呢？要不咱们开诚布公的谈谈？”
“我没有什么意见曲老师，我就是家里有事，和您安排的全班写生时间冲突，十天，太久了。”恒一垂着眼睛说。
他个子高，老曲坐在椅子上抬头看他也费劲，得把后背使劲贴在椅背上往后仰，但即使这样，老曲也没说让他拉把椅子坐着说。
“食宿车票一共就三千块钱，你不至于拿这个和老师较劲吧？”老曲明显不信他鬼扯的什么家里有事的理由，嘴角讽刺的意味更浓了，“你这是要暗示老师什么？你这样，让班里同学怎么看老师，嗯？”
这家承办他们写生的旅行社，是老曲的关系户，具体什么关系不知道，不过据说向来都是这家承办。恒一知道老曲是怕自己开了这个头，以后不好管别人了。
恒一一股火从胸腔里窜起来，又让自己强行给咽了回去，张了两次嘴，才稳住情绪，“我没有暗示什么，曲老师你误会了。”
“得了吧，咱们彼此心照不宣，”老曲翘起了二郎腿，还装模作样的扫了扫裤腿上不存在的灰尘，“你的助学金名额，我是拦下来给我远房一个外甥了，但是又怎么样呢？你不是也去系里申诉了，最后怎么样，那孩子家里确实困难，流程没有问题吧？你捅了我一刀，老师也没给你穿小鞋，你再这么着，是不是就有点太不给老师面子了？”
恒一深吸了一口气，皱眉迎上老曲那簇让人如芒在背的目光，“曲老师，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老曲还是云淡风轻跟开玩笑似的语气，“我要是你，不仅去，还得让所有人都看出你去得积极。”
“凭什......“恒一气笑了，“老师，你要这么说，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我去不了。”
“为什么？”
“没钱！”
老曲笑着摇摇头，把脸扭向窗外，“非得跟老师对着干是吧？非得让别人知道老师截了你的助学金名额，给老师上眼药是吧？”
恒一冷声说：“我没有！”
老曲扭回头，声音更冷，“我要是你，借钱也得去。”
恒一感觉自己再多待一秒，就能抄起一把椅子砸老曲脑袋上，也懒得说车轱辘话了，咬着牙转身就往外走。
老曲气得也站起来，却是压着嗓子说：“你不是还和同学说你很想要拿期末的奖学金吗？我倒想看看没有我这科成绩，你怎么拿这钱！你是不是掉点钱眼儿里了？小小年纪，斤斤计较，真让人看不起！”
恒一攥了攥拳，感觉自己脚心的血都快窜到天灵盖了。
他缓缓的转回身，瞪着老曲，“我可以再去申诉。”
老曲走到他身边，“恒一，写生成绩占卷面百分之五十，你去都不去，还和我说什么申诉？”
恒一也往前逼近一步，“写生没有要求特定地点！”
老曲挑眉，语气轻佻，“这是我的课，最终解释权归我所有。”
门外结伴走进来两个女老师，一进门就敏感的发现了气氛不对，上下打量两人，笑着说：“这是干嘛呢曲老师？”
老曲眉间一松，扭头回了自己座位，朝恒一挥了一下手，“该劝的我也都劝了，不为你好，我也不会说这么多，你自己回去琢磨吧，这么大人了，也该学着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任了。”
恒一使劲闭了下眼睛，强忍着没反驳，招呼也没打，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到门外还听见里头女老师问：“这不是跟你关系不太好那个学生嘛。”
老曲在那笑着说：“我还能和一个小孩子一般见识，教书育人，能拉就拉一把吧。”
女老师问：“又怎么了？”
老曲摇头苦笑道：“写生，偷懒不想去，还胡搅蛮缠跟这儿装穷，估计还得没完没了闹。”
“哎呀，”女老师不明就里，安慰道，“一个班里总有几个刺儿头，你也是费心了，有些孩子，就算成绩好，品性不好，也是白搭，以后推荐实习，可不能光以成绩为标准......”
恒一一拳砸在窗台上，把包往背上一甩，大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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