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流年

青州码头上有一黝黑少年，他听着码头劳工说着三秦的历史，很是不以为然，他身体虽然没有成年，但他的思想却比这些人高出很多，不然怕是与之见过一面的母亲大人就阴阳相隔了，他不明白自己是不是死了，未满十岁却扛着百十斤的货物从船上下来，后面的大汉见怪不怪，扒拉着黝黑少年的一角麻布袋，想为少年减轻重量，黝黑少年从容地转过脑袋，对着大汉感激地笑道：“刘叔，谢谢哈。”

姓刘大汉便走边可怜可怜道：“哎哟，小二你谢什么，可怜你这么小的年纪没了爹娘，这么小在这码头上做苦力，苦了你这孩子哟，要是不得行，我们几个凑凑钱你去找个学堂上哟。”

“不用了嘛，过了这月够十岁我就能上学堂了，上学堂的钱我也就攒够了，先前跟私塾的李老先生说过了，只要我能凑到一半的学费，他便收我入学，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只要学好了学识才能考个功名嘛。”

“那好嘛，若是饿了，来我们家吃饭嘛，总不能饿着我们未来的状元郎嘛。”

大汉哈哈大笑，一旁休息的几个大汉听到这对话，也纷纷地笑了起来，一名大汉看着黝黑少年肩扛货物，担心不稳，招呼着另一名大汉过来接下黝黑少年身上的重物，边卸边道：“入了学堂就要好好识字，莫要再跟我们这帮糙汉子做这辛苦活儿了，学好了本事，考了功名，可不要忘了你六婶，她老在屋里头念叨着你怎么这么久都不来家里坐坐，你曲妹妹都快追着我来码头了，要是去学堂之前，一定要来一趟家里看看她，记倒没有？”

“嗯，知道的六叔，我还惦记你家的馒头呢！入学前可一定要回去看看六婶和曲妹妹。”黝黑少年擦了一把满是汗的脸，对着眼前的六叔感激道。

坐在货柜上的另一名大汉露着古铜色上身对着黝黑少年认真道：“入了学堂，你这名字可得好好改一下，莫要让同窗的人取笑了，对吧，流年？”

众位大汉纷纷笑了起来，不过这笑却没有半点取笑的意思，反而里间藏着一些心疼，诺大的青州码头只有流年这名小童工，若不是生活所迫，谁愿意让自己的孩子混在这鱼龙混杂的地界干着这又脏又累的苦力活，说来也怪，自从这名少年到了码头之后，让这繁重苦闷的工作有些一丝欢乐，除了干活的大家都喜欢这孩子，就连工头也对这少年心生佩服，结算工钱，也总会按照大人的工钱给，并没有克扣他一文钱，少年深知得到大家的照顾，也从未去多拿不该属于自己的那份辛苦钱，为此，工头曾几次囔囔着要把少年“赶”出码头。

流年不喜欢和所谓的“同龄人”在一起玩耍，他知道，多一次便要少吃一顿，生活在这世界上并没有多容易，反而在这匮乏的物质年代更难生存……

唤做六叔的大汉不忿的吩咐道：“也不知道你爹娘当时想个啥，取这名字，这要是你真考了功名，那这名还真的得把它给改了，入朝后哪个肚里不是墨水满满，弄个雅致点的名字总还是不错的，记倒没有？”说完还不忘敲了敲流年的脑袋。

黝黑少年流年并有因为大汉们取笑而感到生气，反而倔强地别过脑袋不好意思道：“身体是爹娘给的，名字是爹娘取的，我娘还在的时候也总说，名字取得贱，那就活的久，你们是没见过二巷那边有只流浪猫，我也叫它蠢货，都一年过去了，它不也活的好好的，名字贱才好养活的嘛。

六叔用手扳正流年的脑袋，一本正经道：“看来我们的小流年还真的是个考功名料，懂的还真多，笑是不能笑了，恐怕以后我们大家伙还得跟你讨教一二！”

“那是古人留下的智慧。”流年撑开了六叔的双手，把自己的双手背在了身后，闭着眼睛正正经经骄傲道，周围的人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待到流年睁眼，往休息的人群中瞧去，个个憋得脸色通红，随后人群中爆发了一阵欢快大笑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气得他追着曲六在这不大不小的地方跑了起来：“好啊你个曲六，你敢耍我，我撕了了！”

曲六一个健步，抓起流年往肩上一扛，绕着圈子在众人面前没有停下也跑了起来，边跑边笑道：“哟，我家小流年要撕了我，我家女婿要撕了我哟。”

“曲老六，别不要脸啊，小二是谁家的女婿还不定，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俺家还有俩闺女，你有多远滚多远。”一名大汉边笑边道。

“对，对，对，老六你脸皮实在太厚了，哈哈”众人被曲六的动作逗得直笑。

流年脸色通红，挣扎着想要下来，嘴里不饶地说道：“谁要当你女婿，谁要当你们女婿！”

尽管流年在曲六的肩上大叫，笑声夹杂着江水拍岸的声音早已经盖过这微弱的“挣扎”，曲六对远处的工头摇了摇手，示意今日收了工，又拍了拍肩上的小屁股道：“走了，回家吃饭！”

流年自知“挣扎”无用，对着休息中的人群狠狠比了个手势，惹得人群中又是爆发了一阵大笑声。

二人刚走不远，码头上的工头敲起了紧密的铜锣，似乎像是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宣布，曲六把肩上的流年给放了下来，告诫流年在原地等一会儿，他要去回去看看。

少年流年哪里是能待得住之人，执拗的性子让他紧紧跟在了曲六身后，可这般弱小的身子哪里能与眼前的这群大汉相比，不一会儿的功夫便被人群给拥在外面，码头上的码工们全部聚集在这，远处工头微弱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朵......

“朝廷有令，自明日起，码头暂停出入货物，朝廷将会派兵来驻守，浮山寺将进行重建。”此话一出，码工们慌了神，吃饭的家伙就这样被截胡了？

“老工头，这朝廷要重修浮山寺，怎么影响船运了？我们还得靠码头吃饭啊！”曲六对着拿铜锣的工头喊道。

“就是，这码头我们不知道在这干了多少年，怎么说停运就停运，这要是真这样停了，我家那六七口人可怎么养活？”工钱虽然少，挣的确实是血汗钱，若是停了码头的生计，这是要多少个户家遭殃。

码工们你一言我一句，全是抱怨的声音，少年流年听得真切，内心燃起入学堂的希望被这声音给瞬间浇灭，曲六站在人群外，把这少年低头沮丧的表情看在眼里，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头，安慰道：“咱家女婿莫要怕咯，这学堂还得上的，你那点学费还不是容易的事嘛，好活不怕晚，听工头怎么说。”

少年被这调侃的声音给逗得稍微开心起来，一想又是觉得自己吃了亏，抓住曲六的裤腰带就往身上爬，曲六见得不能再开这玩笑，若是这家伙再长几年各自，怕不是自己都打不过咯，当下服气道：“想看你就看咯，爬我肩头去。”流年坐在曲六肩上，宽阔的膀子连他的屁股都坐不满，曲六在想这小家伙当真十岁了？嘴上嘀咕道：“这轻的，还未及一件货物重......”

老工头看见人群中开始出现不满，立马解释道：“莫要急，莫要急，听我说完！”

人群中这才安静下来，老工头接着道：“码头的工是不能做了，但是重修浮山寺还是需要人手的！注意了！此次重修浮山寺的是长安那边一个叫谪仙门的修行门派，监工的才是朝廷派来的军队，此事事关重大，但这工钱也是很丰厚，你们在码头做半月还不及修寺的一日，而且还是当日结算。”

“此话当真？”工头身前的那名大汉咽了咽口水，试着掰着手指计算起每日的工钱，弄得现在已经在重修浮山寺了一样。

曲六看了一眼少年，当下对着工头喊道：“在江心上修寺，会不会有危险？工钱真能给那么高？”

话一说完，工头身后走出几位军人模样的人，领头那人走在了工头前方，操这一股子沙哑低沉的声音道：“不用怀疑，此次重建浮山寺，得到了谪仙门代门主的手谕，朝廷全力配合，工钱自然不低，只不过你们这的码工人数还算少，其他的工人正在从别的地方往这里赶，若是没意见的话，那就上前登记报个名，三日后到浮山那边等候吩咐。”

少年流年兴奋地拍着手对着那位军人稚嫩地吼道：“军队的总不会骗人吧，军爷我也报名。”方才那伙休息的人听到这声极有力气的嘶吼。

军爷瞧见在壮汉肩上的少年发出这带着些执拗的幼稚，冷冷道：“孩童不要，要年满十以上，未满五十者方可登记，军务事务不得开玩笑。”

一名刚才休息时取笑到流年的壮汉对着领头的军爷道：“军爷，小二也跟我们干活干了这么久，也不是外人，他来了，我们干活也能欢乐些嘛。”

领头的军爷似乎没有听见，双手撑在了桌前，冰冷的答道：“我不说第二遍，孩童老人妇孺不要，只要壮实的人!”

流年心中燃起的希望又被这冰冷的话给浇灭了下来，脑子里不断地想起藏在兜里的那还未攒够的半贯吊子钱，今日过后的码头想来再也不能够再粘这些大叔了，多次受照顾的自己还是挺不好意思。

曲六扛着流年排队登记，待到工头给曲六登记好之后，流年被那位领头军爷狠狠旮了一眼。

曲六瞧得心慌，把少年要举起做手势的那只手给拉了下来，不住对那位军爷表示歉意，同时还不忘训斥身上的小家伙：“行了，人家什么来头，你这万一把人家军爷给惹火了，大家都落不下好，之前军爷不是说了么，工钱翻倍，要是我天天来做这份活计，别说是我这一家子，就算再来几个你我都能养活。”

流年从肩上下来，递过刚才帮拿的麻布短褂，边道：“那位军爷明显就是看不起我，我那么有力气，你们能做的我也能做，顶多就是慢点，工钱翻倍的话我也可以不要，那总得需要打杂的一些人吧，让我攒够那银钱，入学堂的时候也能轻松些。”

曲六看着这有只固执地黝黑少年，正儿经的再一次强调立场：“以前我就告诉过你，爹娘走了，你就搬来我这里住，你婶儿瞧着你像亲生的一样，办啥事都想着你，桃子那病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身边也要有个人照顾一下，你又还是个懂事的孩子，留你在家也想让你帮看着她，你婶儿也有空闲的时间去找份生计，这样你也不用三天两头地往这边跑，叫声阿爹又不亏你！说了这些你又不听！”

“码头运工本就是年轻力壮才能受得住，工头不也是见你身世可怜才答应你进来做事，这修浮山寺的就不要一样了，不是说要就要的，对码工还是要有些尊敬的。”

流年年纪不大，但他知道人情冷暖，曲六一家待他如同亲人，入赘一事也是口头上的玩笑，叫声阿爹阿娘确实不亏，流年没有理会曲六说的，转头就往码头外跑了起来，江面吹来的凉风伴随着那声：记得晚上来吃饭，不知道到底是谁的眼眶被吹入了沙粒？流年揉揉眼睛，眼前一片雾蒙，在这世界里，起码还让他觉得有那么一丝温暖悄悄地在侵润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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