漉湖岸边的向日葵

一九六九年元月一日。早饭不久，汤队长，就是老大叫的星保爹，他来到老大家，坐在堂屋里，一边滚喇叭筒烟，一边说：

“今天，是我们荷花园一个大喜的日子。”

老大的妈妈知道，这个时候汤队长一定是要说队里重大的事情，因为老大的妈妈是生产队的会计。便说：

“生产队有事，您就说吧。”

“曾会计，今天真有事要和你商量。”

“您别客气，什么好事？”

“这个事，要说大呢，就是天大的事。要说小呢，就是帮我一个忙。”

“不管大事小事，只要我们家做得到的。”

“你是生产队会计，我们开过会的。就是知识青年的事。”

“知识青年来了？”

“是的。”

“那好啊。我们生产队来了几个？”

“四个男知识青年，还有一户。”

“那一户有几人？”

“有五人。”

“是些什么人？”

“一个妈妈带着一个儿子和三个女儿。大女儿结婚不久。那个儿子实际上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知识青年，只是腿有点风湿关节炎。还有两个未成年的小女儿和你的两个儿子差不多大。”

“哦，一家人也下来了。不是说只有知识青年到农村来，老的和小的怎么也下来了？”

“还不是下面这些领导搞的，上面又没有要老的小的下来。我估计是做娘的大概是为了照顾大女儿和儿子的生活。那两个小的留在常沙无人照顾，于是也跟着妈妈来了。不管怎样，总而言之，他们都是上面安排下来的，就都是我们的客人。而且是我们的贵客。”

“那是的。您是说，怎么安排住下来是吗?”

“是啊。我想，那一户就暂时住在队屋里，我已经派人打扫干净了。那四个知识青年，只能暂时住在你们家的堂屋里。这是零时的。生产队会马上帮他们建房子。公社说了，县里会马上把知青木指标按每人一方拨下来。”

“好呢。只是我们家没有这么多床铺。”

“我已经请了木匠师傅，在你们家的堂屋里两边一边开两个简易床铺。木头由生产队负责。等知青木头指标下来后，就调动全队人马马上为他们建房。”

“好呢。”

“我知道，这样挤了你们家。但是，我们生产队除了你们家，没有一个地方适合。你看，这些大城市里下来的知识青年，个个都是很讲究的。你们家是干部家庭，还是蛮适合的。”

“我们的房子宽敞一点。”

“如果，没有意见，我们下午就一起去大队部把知青接过来。中午是大队请客。晚餐，我们生产队请客。”

“好呢。知识青年还是您去接吧？”

“好咯。那就这么定了。”

“住，就是这么定了。吃呢？”曾会计问。

“吃的问题也是个大问题。我想了很久，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汤队长说。

“要不是这样，先在我们家吃。”

“但是，不能长期在你们家吃啊？一则，你们搞不赢；二则，不好补工分。”

“那就轮着来。”

“我是这样想的。可是，有的人家知识青年能进去吃饭吗？”

“要不，开一个队干部会，讨论一下。决定轮流给知识青年做饭吃。至于，哪些人家做饭，再开一个社员大会，每户派一个当家人参加。自己报名。不能做饭的人家，

他自己不会报名的。队干部都要带头报名，其他社员能报几户就是几户。”

“好。只有这样了。”

“那一户就自己搞饭吃。生产队先给他们打一百斤米，队干部家里先送点小菜去。这四个知青，在每一户社员家吃一天饭就补助工分40分，稻谷10斤。这个在队委会上要讨论定下来。”

“要得。”

……，……

下午，老大放学回来，刚一跨进大门，就发现堂屋里开了四个床铺。便问：

“知识青年住我们家吗?”

“是的。你怎么知道的？”妈妈问。

“老师说的。还有老师早晨给我们读了报纸。”

“哦，真是大事。小孩子都晓得了。”外婆说。

“人呢？”老大问。

“汤队长

带着他们到各家去走走，认识认识。”妈妈说。

“哦，那是应该。一共四个啊？”老大说。

“还有一户，住在队屋里。”妈妈说。

“哦。”

老大以最快的速度吃了晚饭，马上飞快地跑到队屋里。躲在远远的地方一看，竟然有两个小女孩子。听大人喊，大的叫毛砣，小的叫细砣。老大一听，大吃一惊。那不是在仙峰山时邻居家的城市客人吗？怎么这么巧？

慢点，不能冒冒失失地上去打招呼。要不是她们，那就太不好意思了；再者，六七年了，毛砣十二三岁了，细砣也有十来岁了。她不一定还记得仙峰山的事。

出于好奇，老大越来越接近那个“毛砣”。她长高了。细长的身材，白净的皮肤，和以前一样穿着一身极其朴素的衣服，后颈窝扎了一个非常简单的短辫子。但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一个自然的不带半点装饰的城市少女。她没有一点被自然的风雨霜雪侵蚀过的痕迹。老大看见她那葱根一般纤细的手指，不好意思地把自己的手指藏在身后。和她的相比，自己的根本不能叫手指。她的妹妹细砣只是比姐姐矮一点，好像肤色没有姐姐的亮。这时，她两姐妹在队屋的晒谷坪上踢毽子。毛砣的右腿一抬一踢，两手像翅膀一样在平衡中飞舞，那只彩色的鸡毛毽子总是在她的胸前垂直跳动。那熟练的动作，那轻盈的身材，那甜甜的笑容，宛如一位刚刚下凡的仙女。她，远望像一根豆芽，近看是一株弱柳。她这么弱小，这么娇嫩，能在这农村的天地里茁壮成长吗？老大突然为她担忧起来。

他看了很久后，肯定就是她们姐妹俩。看得出，尽管她们从大城市的天堂下到了荷花园这个凡间，丝毫也掩饰不了那一脸高傲的气质。尽管她们那么弱小，她们根本没有把乡里人放在眼里。她们的傲气不仅来自于仙界，而且更主要的来自于他们是上面派来的，来自于乡里人未曾有过的见识和洋气。

老大不由自主地走近她们。鼓足勇气，走到毛砣和细砣的前面。这时，老小也赶来了。

“毛砣好！”老大大声说。

“细砣好。”老。

“你是？你们怎么认识我们？”毛砣姐妹几乎同时说。

“你们在仙峰山姑妈家做客时，我们一起办过耍饭戏，摘过桑枣，捞过鱼虾。”老大一口气说了很多他们的故事。

“啊，你是大乐？你是小乐？”毛砣惊喜地说。

“是啊？”老大和老小同时说。

“你们为什么在这里？”细砣说。

“荷花园是我们的老家，我们从仙峰山搬回来了。”老大说。

“真的啊？”毛砣说。

“我们又可以在一起玩了。”细砣说。

“真是巧啊。”毛砣说。

“哦，还有巧的呢。”老大说。

“还有什么？”毛砣问。

“建满和良满他们一家也搬回来了。他们就住在那里。”老大用手指给她们看。

“真的啊？那我们六人又可以在一起玩了。”毛砣说。

“是啊。等下，你们会到建满他们家去吃晚饭的。他爸爸是我们荷花园生产队的政治队长。你们见面后别激动。”老大说。

“好。今后，我们一起玩。你别再掉到塘里去了。”毛砣说。

“我现在即使掉到塘里，也没有问题。”老大不好意思，脸一下就红了。他怕毛砣她们姐妹两想起那次他没穿衣服的那一幕。

毛砣说完，她的脸也一下就红了。老大知道毛砣肯定是突然想起了老大在仙峰山掉到塘里的那一幕。

“真的？你们这么小怎么也下来了？”老大说。

“我们是小知识青年呢。”细砣说。

“她听别人说的。因为我哥哥姐姐他们下来了，我妈妈不放心，所以把我们也带来了。”毛砣说。

“真的，你们到哪里去读书呢？”老大问。

“我们刚来，还不知道啊？”毛砣说。

“要不是这样。我要我爸爸和学校说一声。你就插在我这个班；细砣就插到老小那个班。”老大说。

“你爸是谁？能行吗？”毛砣说。

“我爸是这个联校的校长。”老大说。

“真的啊？那最好哒。”毛砣说。

“最好了。”细砣说。

“要得。”老。

“我问一下我妈妈咯。”毛

砣说。

“那还要问么子呢？正好啊。快点感谢啊。”毛砣她妈正好出来了。

“这是我妈。”毛砣说。

“我姓胡。谢谢你们。”胡阿姨说。

“胡阿姨好。不谢呢。下周，你们就和我们一起去读书是的。”老大说。

“好。”毛砣和细砣说。

“哦。你们去吃饭吧。我们回去了。”老大恍然大悟。

“小知识青年再见。”老。

“哦，同学再见。”细砣说。

老大回到家里，马上把遇见了毛砣和细砣的事告诉了妈妈。

“真的是无巧不成书。这也是一种缘分呢。”妈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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