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漉湖岸边的向日葵

第67章插定额田

“扯秧呢!快点起来扯秧。”鬼还冒天亮,生产队长许叔就一边吹口哨一边扯起嗓子喊。

“老小,我们扯秧去。”老大在床上用脚碰了碰老小。

“什么时候了?”老小问。

“半夜过了吧。”老大朦胧地回答。

“我眼睛都睁不开呢。”老小打着阿欠说。

“我也浑身无力。”老大说。

“快点起床啦。要赶季节呢。”许叔又在喊。

“双抢”已经进行了几十天了。首先是抢收,在抢收稻谷的过程中,他们两兄弟的手已经弄得十指九伤了,已经精疲力尽了。可是,收完稻谷后,抢插的任务更为繁重。荷花园生产队的学生又是抢插的主力军。他们兄弟俩是荷花园抢插战斗中主力的主力。

“老大、老小,起床了!快点来扯秧。”许叔在点他们的名了。

于是,老大从床上滚下来,穿上一件烂衣服,系根旧布皮带,把一大把秧草插在皮带里,向秧田走去。老小在后面也高一脚低一脚的跟来了。

一路上,那些尖尖的泥角,被太阳晒得异常的坚硬。老大的脚走在上面,是钻心的痛。所以,他在路上走时,就不能让脚板完全落地。只能要么是脚尖落地,要么是脚跟落地。所以这样走路就不很平稳,别人看起来就像是在跳舞。又不能穿鞋子去,免得别人说闲话。

有一次,老大拖了一双冒屁股鞋子脱在田埂上,天亮时,正好遇上大队的夏支书来检查。就被他训斥了一顿:

“到田里来扯秧,还穿双鞋子来。真是香(乡)不像香(乡)绅,臭不像臭绅(畜生)。”

当时,老大只想在田里挖一坨泥巴拍在他的嘴巴上,可是,那他这一生的前程就此完蛋了。因为你如果想要出去,什么事情都需要大队公社签字同意。

来到秧田里,他们兄弟俩一人选了一帘秧,就开始扯起来。他们兄弟俩扯秧的技术是又快又好。两手同时扯秧,只要扯两手合在一起就是一个秧,然后就是左手抓住秧,右手击水,双手配合,大约是一分钟左右就扯好洗好系好一只秧。转钟一两点起来扯秧,扯到早晨六七点的时候,他们两兄弟大约每人要扯三百多只秧。一般是每人扯一帘秧。

吃了早饭后,老大首先挑了一担秧来到牌子丘,先把三五寸架子拖好,然后把秧打成一线。让老小先插,他就用箢箕挑秧。大约十点钟的时候,秧已经挑完了。老大也开始插秧。他们两兄弟每人插六蔸,就是这样一行一行的向前插。“双枪”插秧是插定额。三五寸插一亩田是60分工分。牌子丘是亩。插完后可记工分:133.8分。“双抢”是他们“四属户”捞工分的好时节。他们的工分多,不仅可以少出钱,而且还可以少听闲话。只是自己多吃点苦而已。

到了太阳快要下山时,他们两兄弟终于把牌子丘插完了。他们创造了荷花园插田的最高纪录。插三五寸,自己扯秧挑秧,自己拖架子,一人一天可插一亩一分多田。当时荷花园生产队的工价是每10分为0.2元。那就是说,他们两兄弟今天的工价是:元。

老大插完后,带着一身汗一身泥扑向了黄家塘。躺在水里,仰望着夕阳的天空。老大的思绪在飞扬。他知道:

插定额,都是一家一户劳作。毛砣她们可以晚一点来扯秧,可是,她们为了表现好,也是冒天亮就来到了秧田,早饭后,她哥哥挑秧,她和姐姐还有细砣妹妹插秧。

她妈妈在家做饭。

建满他们和老大他们一样也是他们两兄弟和姐姐一起插。也是他妈妈在家做饭。因为他们的父亲是政治队长,管全面工作的。

夜晚,尽管一身痛,可是,老大毅然提笔写下了一篇诗歌日记。

插秧

半夜哨声响,翻身滚下床。

眼含朦胧意,神态懒洋洋。

腰上扎秧草,身穿旧衣裳。

脚软泥尖硬,颤颤走到场。

左手为抓手,右手水击秧。

两手为一把,洗尽系成章。

田里水声响,远处狗汪汪。

盼得东方亮,一帘已扯光。

大妹端钵饭,二妹递茶汤。

兄挑秧步快,弟插秧倍忙。

不觉秧挑满,秧苗一行行。

腰酸哪顾痛,却惜白天长。

足下如水煮,背上烈日光。

头如蒸气绕,喉似火烧

伤。

太阳将落水,满田穿绿装。

和衣扑向水,仰望天苍苍。

匆匆吃晚饭,急急上了床。

全身处处痛,谁去细思量。

日夜周而复,农事不容荒。

第二天,插完田后,回家的路上,汤队长对老大说:

“明天你和你许叔、贵叔,还有巨鸭筋和秋长子一起去送粮谷,好啵?你一连插了几天田了,也去伸伸腰。”

“我们生产队连续送了几天的公粮了,为什么还要送啊?”老大问汤队长。

“我们要把早稻这样的好粮多交些给国家,这才显示出我们荷花园生产队是真爱国。”汤队长说。

“早稻为什么好些?晚稻难道不好吗?”老大不解地问。

“早稻气温低些,禾苗虫子少些,所以打农药也少些,早稻吃了身体好些。而且,早稻出米率高些,化头也好些。晚稻呢,恰恰相反。所以早稻比晚稻好些。”

“难怪有人说他喜欢吃早稻米些罗。我还总以为晚稻米好些,嫩软的又好吃。这会才知道稻谷的秘密。”

原来爱国就是把好的东西交给国家。老大突然醒悟。这比老师在课堂上讲爱国容易懂得多。汤队长真是一个好政治老师。那就是说,爱一个人,也是要把好东西送给她。

“送什么好东西给毛砣呢?”老大心里想。

“以前送公粮都是正劳动力去的,明天为什么要我这样的学生也去呢?可我挑不起一担谷啊?”老大有点为难。

“不要你挑谷,只要你撮谷。”汤队长说。

“撮谷啊,我最会撮了。我小时候就……”老大发现自己说漏了嘴。他马上又说:

“四个人挑谷我一个人撮,只怕撮不赢呢。”

“应该差不多。上船的时候,就是从队屋里挑到旁边的船上,只有几十米远,很近。你一个人撮谷,确实撮不赢。我会派人来和你一起撮的。你主要负责的是下船。下船时,船靠在电排站,他们四个人要把谷挑到粮管站。那段距离来回恐怕有两三里路。你一个人努把力,还是可以撮赢的。”

“哦。”

“这回,没有其他人可以去了。只能辛苦你了。建满他要代替我用半天牛。我们生产队只有你们两个这样的青皮后生子。”

“好。没关系。只要是负责下船的撮谷任务,应该还是

可以的。您放心。”老大说。

“好,我就知道你行。”

晚上,老大把明天去送公粮的事说给妈妈听了。

“你一个小孩子撮四个劳动力挑的谷,那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啦。那一大皮撮谷你钳得动吗?一船谷有两三千斤呢。你想过吗?如果不行,我去跟汤队长说。”妈妈说。

“不要去说了,我已经答应了。一个人答应了的事,就

要努力去完成。我不会半途而废的。并且,汤队长已经说了,无人可替。”老大坚定地说。

“你这孩子就是犟罗。”

“这不是犟呢。这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君子一诺千金。”

“好,看你明天累得怎么样咯?”

“反正在家插田也是累。”

“在家插田是手面上的功夫,送粮谷是力气活。”

“扮禾插田送粮谷,哪一件不辛苦呢?妈妈,蛮公汉子,难道有什么轻快事做吗?”

“哎,也是的。但你要保证好自己的身体。”

“好。我会注意的。您放心。”

晚饭后,星星在天上忽闪忽闪,就像眼睛在眨呀眨。老大想,明天下船撮谷的任务对于一个初中生来说是一个艰巨的任务。大人撮一箩筐谷只要两撮箕就撮满了,老大肯定要撮三四撮箕才能撮得满。汤队长不是说了吗?队上的其他劳动力都有事去了,实在没办法,不能后退。公社领导在广播里催促要把早稻第一批好谷送给国家。这是送爱国粮,不是一件普通的事情。

一会儿,毛砣来到了老大家,她是来这儿乘凉的。她知道老大明天要去送公粮,便说:

“你的手撮得那么多谷吗?”

“撮得呢。”

“你不要让谷尖刺破手指了。”

“你也知道谷尖会刺手指尖啊。真不错。”老大从心里感谢毛砣这么细心的关心他。

“到农村来了这么久了,当然知道。谷尖刺破了手指尖,插

起田来那就痛了。”

“是的。我会小心的。不过,总没有竹签插进指甲里痛吧?”她知道老大对痛觉特别敏感。

“又在向**姐学习罗。如果刺破了,这种炎热的天气会发炎的。”

“不会刺破的。”

“那么多谷要撮,一定要小心又小心。”

“你比我妈讲得更细。”

“我又管不到大事。”

“身体健康就是大事。”

“我听了建满说的。所以,特意跑过来和你说一下。我怕你这个兴动子......”

“谢谢你。”

“你明天有一天累,早点休息。我回去了。”

“我送你。”

他们一同上堤。这个上堤的码头有点陡,毛砣在前面走,老大紧跟在后面。当毛砣快要走到堤面上时,她突然一个趔趄,向下倒过来。正好倒在老大的身上。他顺势双手接住她,老大把她扶住,浑身一热,一起走到了堤面上。这是老大第一次这样直接接触毛砣的身体。

“谢谢你,我没有走好。要不是你及时扶住我,我就倒下去了。”毛砣说。

“不谢。有我在后面,你不会倒下去的。”老大说。

“这么快就把我推开,好像我会粘在你身上一样。”过了一会儿毛砣说。

“我没想这么多。只是很自然的扶住。上了堤,当然就可以自己走了。”

“扶住,是的。用词很准确。不是抱住。”毛砣说得很快。

“我不知道要怎样做,我只觉得......”

“你觉得什么?”

“嫩软的。”老大小声说。

“没有吓着你吧?”她一边笑一边伸过手来摸老大的额头。

“没有。”老大拂开她的手。

老大把毛砣送到了她的家门口。

“你明天很累,要不是我们可以在湖坡坐坐。”毛砣说。

“等我回来后再说吧。明天你也要插田。你更辛苦。”老大说。

她走几步又回过头来看着老大。她终于打开门走进了自己的家里。老大便放心了。

毛砣的家其实是个稻草屋。是生产队出集体工给她们建起来的。是她们自己选的地点,是县里拨给知青的专用计划木头。毛砣的家是荷花园生产队沿着漉湖大堤最西边的一户。老大的家是最东边的一户。中间还有建满和其他人家。和毛砣的家同时建起来的还有那四个知青之家。知青之家建在建满家的旁边,前面是蛇塘,后面也是漉湖。

老大望着毛砣转身进屋的背影,渐渐地消失在夜幕里。让他陷入了沉思。这么一个天使般的小姑娘,以前生活在天堂一样的常沙城的瓦屋里。如今,和老大建满这些乡里人生活在同一片蓝天下,同一块土地上,干着和他们同样的活,穿着和他们同样的衣,吃着和他们同样的饭菜。真是同吃同住同劳动。老大突然生出许多的怜悯之情来。可还是尽量地克制着。他生怕这种情感像洪水一样冲出来,冲毁大堤,冲毁庄稼。可是,这么晚,她就为了嘱咐老大一句话,在夜色中穿梭。

在返回的路上,老大的心潮像漉湖的波浪一样拍打着岸边。他突然意识到,上堤时,她很有可能不是没有走好,而是故意倒在他的怀里,想和他亲热一下。老大当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接触到一个软绵绵的身体却不敢抱住她,更不敢亲热。因为,他一直克制自己。可她那柔软的身体的感觉,却始终留在自己的怀里。还有她淡淡的幽香,也始终在他鼻尖上缭绕。他,不由自主地,又返回到了刚才送别她回家的堤上。

他分明知道毛砣已经进屋休息去了,但又害怕毛砣突然出现在门前。那样,他将是多么的难为情。于是,他又迅速地返回自己家里,坐在地坪前的凉床上,望着夜空那忽闪忽闪的星星。在寻找他和毛砣是哪两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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