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岁月人间

这天周日，唐岩来到西山。

西山现在有五个向村里交了钱开始挖金矿石的窑口，最早挖的已经追到了地下近三十米深，且挖到了金线上。晚挖的窑口也有二十米深，已见金线。

五个窑口三个是东拉沟人开的，其中两个是唐岩本家，一个是前营子的孙家，剩下两个是临乡人开的。

东拉沟人开的三个窑口在西山南面，两个临乡人开的窑口在西山北面，中间隔着个山头。

唐岩在山北面两个临乡人开的窑口转了转后分别和窑主谈了谈，他也没隐瞒，实话实说自己是个学生，家穷，想趁每天放学后的时间和星期天来临时打短工，看能用不，用的话给多少钱。

西面的张姓窑主听说是学生直接便回绝了，东边王姓叫王连山的窑主听后先是上下把唐岩打量一番，见唐岩身体健壮体格好，便问了些家里情况，当听到唐岩说出父亲的名字时不禁多看了唐岩两眼。

“你爸是好人，老学究，咱们这十里八屯像我这大岁数的人都知道。”王连山说。

唐岩笑笑没吱声，但心里挺替父亲骄傲的。

“这样吧，你随时来随时干，扛一筐矿石五毛，当天结账。”王连山随后又解释道：“在我这扛矿石都当天结帐。”

“我今天就干。”唐岩说。

大家如果见过小煤窑的话就能想象挖金矿石的窑口，两个窑口是一样的，只不过一个出金矿石一个出煤罢了。

窑口呈四十五度角斜入地下，高一米一、二，宽不过一米，人进去必须猫腰往下钻，说是狗洞子一点儿不为过。

装矿石用的是箩筐，一箩筐矿石装满了一百斤左右。

窑口一个班的标配是把头儿（能看准金线矿脉走向的老挖金人）一人，凿头儿（负责抡洋镐开采的把式）三人，扛矿石的三人。

整个操作流程是这样的。

先是把头儿下到窑底看矿线走向，金矿的矿线一般情况是一夹一放的，也就是说发现金线了开始追着挖，挖过十来米兴许金线就断了，这时候就得把头儿进窑来根据矿石的纹路和颜色判断金线的走向，定准朝哪个方向继续挖。

把头儿定准方向后凿头儿上阵，或跪或坐着抡起短把洋镐往下刨矿石。正常情况是两个凿头儿轮番刨，剩下那个负责把刨下来的矿石用短把铁锹往身后豁，相当于煤矿井下的豁煤工一样。

等凿头休息的时候扛矿石的扛工拿着箩筐下到窑底，把矿石装到箩筐里，然后在凿头儿的帮助下扛到肩上。所谓的抗其实是顶——用后脑勺和两个肩膀头做支撑点，把箩筐顶起来。

这时候是直不起腰的，必须像狗一样四肢着地的往上爬，爬的时候要保持好两个肩膀头和后脑勺的平衡，以防箩筐滑落矿石滚下去砸着下面的人。

金矿石是不规则的多面体，死沉锋利，真要是砸着人轻则流血重则要命。

扛矿石这活儿不仅需要体力，还需要有沉着稳当劲儿，要有好的心理素质才行。所以很多窑主都不要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蛮汉扛工，整不好真伤人。

唐岩把第一筐矿石扛出窑口倒在矿石堆上后，赶紧直起腰大口大口的喘气。此时他浑身被汗水湿透，满头满脸都是汗。两条腿站在那不住地打颤儿，倒不是累的，而是太紧张导致的肌肉颤抖。

他上来后第二个扛工下去了，这期间他能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

“咋样小兄弟？还能扛？”窑主王连山走过来问。

“能，这刚哪到哪。”唐岩说。

“会抽烟不？”王连山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纸烟问。

说实话唐岩现在是真想抽根烟，以至于看着王连山手里的纸烟眼里直冒光。

“会。”他说。

王连山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给他，自己也叼上一根，然后用一根火柴点燃了两根烟。

“你还是嫩茬子，和那些大老爷们儿比不了，人家都锻炼出来了。头一天别多扛，十筐就行，扛多了伤力，一辈子的事。”王连山说。

“嗯，知道了。”唐岩回道。

“扛的时候注意脚底下，跐脚窝一定要踩实了，另外想着备条毛巾，往上爬的时候汗容易往眼睛里钻，把毛巾扎头上就不容易进了。”

“唔，知道了。”

“千万别逞能恨活儿，记着，扛十筐得。”

王连山说完走了，唐岩心里热乎乎的。他听了王连山的话，总共扛了十筐金矿石。当他从王连山手中接过那五块钱的时候，浑身的劳累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兴奋得都有些要跳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通过自己的劳动赚到了钱，能不高兴吗。

他似乎看到了一条既可以上学念书又可以赚钱的路，进而对未来充满了无与伦比的希望。

他拿着那五块钱兴高采烈地往家里走，在快到家门口的时候突然想到扛矿石这事不能让母亲知道，母亲知道了肯定不让他扛，得瞒着

怎么瞒呢？

他已经决定以后每天放学都要到王连山的窑口扛十筐金矿石了，这样就能挣五块钱，一个月就是一百五，兴许还多点儿，因为一个月还有四个星期天呢，星期天可以多扛。

看来只能跟母亲撒谎说在学校上晚自习了，只有这个办法能行得通。

唐岩想好了对母亲的说词后把全身从上到下仔细的检查一遍，并狠劲的拍打了两个肩膀一会儿，把上面金矿石残留下的茬土拍净，然后用手指当梳子理顺发乱的头发，-觉着母亲应该看不出啥来了才进了家门。

母亲自然是没看出啥来，责怪他都过晌午了才回来，然后把热在锅里的饭菜端出来娘俩开始吃饭。

吃饭时母亲跟唐岩说宛子丽上午来找过他，见他没在家就回去了，问有啥事也没说。

“她能有啥事？”唐岩不在意的说。

说实话他对宛子丽前两天领葛老师来家里的事很不爽，虽然知道宛子丽是迫不得已，但他心里过不去那个劲儿，以至于宛子丽在第二天向他解释时他吊了脸子，啥话没说。

他看到宛子丽在转身走时眼圈都红了，要是平时他就上去哄了，但那时在气头上便没去。

现在他有些后悔，觉着自己做的有点过，省思宛子丽来找他可能还是这事，于是决定吃完饭去一趟她家。

“我看她脸不乐呵，不像平常日子，应该是有啥事吧。”母亲说。

“唔，一会儿我去看看。”

吃过饭没等唐岩去呢宛子丽来了，唐岩把她引进自己里屋。

宛子丽坐在炕沿帮上，耷拉着两条腿低着头也不说话，看样还在生气。

唐岩见她这样先笑了，说：“我不怨你了，知道你也是被逼无奈。”

宛子丽没吭声，也没抬头。

“知道葛老师为啥上我家来吗？”

宛子丽还是没说话，也没抬头。

“呵呵，想知道不？”唐岩逗引道。

宛子丽慢慢把头抬起，用一种近似心疼的目光看着唐岩，说：“我在西山看着你扛金矿石了。”

唐岩一下子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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