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宫传

未央宫是大庆皇宫之中最为雅致庄重的一个宫殿，亦是历代皇后的居所。此宫之中，殿内殿外处处精致，这边的金瓦玉阶显出了荣华，那边的常青花木映出了柔婉。案上架中各类摆件俱全，件件皆精巧绝伦。

未央与承乾隔着崇文巷相对，画凤雕龙，一左一右，象征着皇室的无上尊贵。

今儿晨风吹得桂香微凉，未央宫中的宫人早早地就忙碌了起来。

赵晴若穿好了衣裳，坐在妆镜前让竹容上妆。她今日穿得隆重而繁复，身上宫裙金纹暗绣，腰旁项间镶玉坠珠。双唇点绛，柳眉画黛。这一张庄柔端婉的脸和身上那娴静的气韵将那钗饰所现的珠光宝气压下几分，却了俗气，让人只觉尊贵可敬，凤仪端雅。

今儿是新进宫的嫔妃们第一次请安的日子。

“娘娘，淑妃娘娘已经到了。”木锦从殿外走进来道。

赵晴若正戴着耳环，闻言眼神微微一变，语气淡然道：“她来得真早。”

木锦回道：“淑妃娘娘说皇家规矩不敢怠慢，她身为众妃嫔之首，自当谨遵恪守，好做表率。”

竹容帮着赵晴若戴上另一只耳环：“淑妃来得这样早，怎么都称不上怠慢。”

可不是，这倒是比她还要早起。而且初入宫，她便有了为众妃做表率的觉悟。

赵晴若微微弯唇，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开口道：“如今人还没来齐，便先让淑妃侯着吧。”

木锦应下，又禀报了一事：

“娘娘，杜昭仪遣人来说，她今日身子不适，不能来请安了。”

赵晴若轻轻点头，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杜昭仪往日来得勤，今天这样的大日子，怎么却是不来了。

罢了，不来也好，她省得还要分心去注意她。

虽然知道淑妃已经等在了殿外，但是赵晴若还是等人都来齐了才出去见了众妃。

“妾身等参见皇后娘娘。”

未央宫大殿之上，新进宫的各位妃嫔按着规矩来给赵晴若请安。赵晴若看着眼前一张张脸，目光略带审视。

“众位平身。这入了宫，便都是皇家妃嫔，望你们往后互相敬重，切莫乱生事端。”

“妾身等谨遵皇后娘娘教诲。”众人恭谨地低着头回完话后，赵晴若便让她们都入了座。

“这第一日请安，来得最早的是淑妃。淑妃谨守宫规，本宫甚感欣慰。”赵晴若看着右手边的一个女子说道。这便是户部尚书的外孙女，淑妃温氏。赵晴若依稀记得自己之前好像见过几回。

淑妃今日看来也是精心装扮过的。一身粉色宫裙衬得她面若桃花，处在最为美丽的韶华之中，一颦一笑俱是动人。她端坐在位子上，轻轻侧头，低眸回话，举止言谈皆是大家闺秀的风范，恭敬且从容。

“妾身谢皇后娘娘夸赞。”

赵晴若偏头示意竹容，后者便端着准备好的盒子走到了淑妃身侧。

“这是南楚的海珠，白中带粉，本宫看着正合淑妃的这一身衣裳，便赐与你。”

“谢皇后娘娘。”

淑妃看着那盒珍珠，面色淡淡地谢过，让婢女接下了。

赵晴若看着她的神色，眼神深了一些，再一转眼便换上了浅浅的笑意，开口吩咐让木锦领着几个宫女将其他的赏赐给了其余的人。

淑妃看了看在座的人，出声问道：“听说这次入选一共十人，怎么少了一位？”

竹容回道：“叶美人突生了病，身子不适便先留在家中养着，等好一些了再入宫。”

“入宫这样的大事，怎能因身子不适就耽搁了？”开口的是淑妃身旁的一个妃嫔，穿了一身翠绿的衣裙，如此清新的颜色将她衬得多了几分清秀可人。只是此时她皱着眉略带鄙夷之色，倒是将那颜色的美压下了几分。

这应该是齐嫔。赵晴若在心里悄悄打量了一番。

“叶氏身子弱，得皇上体恤。这样也不算坏了规矩。”赵晴若轻轻回道，淡淡的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容反驳的威严。

方才出声的齐嫔闻言识趣地闭上了嘴。坐在她对面的何昭仪却笑着接道：“皇后娘娘所言甚是。早闻皇上与皇后娘娘宽厚，如今得见才知当真如此。”

“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当然宽厚仁善。何昭仪现在才知晓吗？”坐在赵晴若左手次位的安嫔哼了一声，微昵的眼中略带不屑。

听说二人在选秀时便不小心闹了几句口角，似乎是因为入宫时何家的车马不小心挡了安家车马的路。看来这股气，安嫔到现在也没顺。

淑妃轻轻瞥了她们二人一眼，又看了看赵晴若。

赵晴若没有发话，但是面色却冷了下来，木锦和竹容也稍稍变了脸色。这倒是让还想继续吵嘴的何昭仪安静了下来。

“妾身失言，请皇后娘娘恕罪。”何昭仪知道自己刚入宫，在怎么也不能忍了皇后不快，于是赶忙谢罪。

“一时口快，不当事。”赵晴若伸手让她平身，温和地笑了。

“各位都是初入宫中，若有什么住不惯的，便和纪尚宫说。今日想必你们也都急着回宫安排自己屋里的事情，便到这吧。”

见赵晴若发话，众人也不再多留，便行礼告退了。

待她们都退了出去，竹容这才蹙眉道：“这才第一日，便有这般不识礼数敢在皇后娘娘面前说嘴的。”

赵晴若倒是不在乎，反而劝竹容道：“这才第一日，便把我们竹容气成这样。”

“娘娘。”

赵晴若笑着，扶了扶头上有些重的凤冠，觉得脖子酸疼。

“好了。一会儿你去一趟尚宫局，看看她们有没有什么缺的少的。明日还要见她们请安呢，这些往后可少不了。”初入宫这段时间，赵晴若便是打算让她们日日来请安。这些规矩，还是早些立下得好。

木锦上前扶起赵晴若，随她转身回殿。其实她和竹容都在心中想着一个问题，便是祁政第一晚会去谁那儿，但见赵晴若似是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的模样，她们也只好默不作声。

不过，今晚皇上，应该不会来未央宫的。

……

“虽然皇后娘娘说话待人都很温柔，但人瞧着还是有些疏离。方才在殿上，我都不敢说话呢。”出了未央宫，李昭容和同住在春溪殿的韩美人一边走一边说着。

“但是皇后娘娘出手也是大方。南楚难得那样成色好的海珠。便直接给了淑妃一盒。”韩美人说着，看了一眼远远地走在前面的仪仗，“不过淑妃娘娘好像没多少欢喜。”

李昭容道：“在淑妃娘家里，想必这些都是不缺的。家世这般，也难怪她见了我们总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还是宁妃娘娘待人亲近些。”

走在她们前头的宁妃曾氏闻言，有些结巴地开口回道：“淑妃也许只是有些疲累，才、才不愿搭话。”

“宁妃娘娘说的是。”韩美人立刻接过了话来。

又走了几步到了岔路，宁妃便朝另一个方向去了。“我的宫殿在那边，我就先走了。”

“恭送宁妃娘娘。”李昭容和韩美人弯身行礼，待宁妃走远了才又凑在一起说话。

“宁妃娘娘瞧着是个胆小的。”李昭容道。

韩美人看着宁妃走去的方向，撇了撇嘴：“可不是。同在妃位，今日淑妃娘娘被皇后娘娘夸赞。可宁妃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话没说一句，更是连头都不敢抬。”

“不过……”李昭容道：“这样也好。至少宁妃娘娘也不会那般盛气凌人，难以相处。”

韩美人哼笑一声：“你也听说田才人被淑妃训斥的事情了？”

“可不是。听说是田才人手下的宫婢不识身份，将淑妃娘娘错认成了安嫔，被淑妃娘娘斥责要好好管教宫人？”

韩美人接话道：“她到底是身份高，有底气。像我们，好好在这宫中度日便罢了。”

两人各叹一声，便继续往前走。二人身后，有一个身影走了出来。

是杜昭仪。她方才将二人的话都听在了耳中。

看来今日没有去，倒是错过了不少好戏。淑妃吗？不过又是一个仗着家世的女子罢了。杜昭仪咬着唇，紧紧地攥着帕子。

……

回到了静辰宫，宁妃让人把赵晴若给的赏赐都放好，这便准备歇下。

她身边婢女却拦下了：“娘娘先别歇下。万一今日皇上来了我们宫里呢？”

宁妃摆手道：“这还是白日，皇上不会来的。而且第一日，皇上不会来我这的。”

婢女叹了一声：“娘娘也该盼着些，说不定就如了娘娘的意呢？”

宁妃歪着身子靠在软垫上，这一早上低首垂眉处处小心可把他累坏了。

“我只想歇一会儿。”

婢女继续唠叨着：“不是今日，也可能是明日。娘娘要打起精神。”

宁妃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心中却想着今日赵晴若那一副温和却疏离的模样。

这样的皇后娘娘，应该不好相处吧。像表舅嘱咐的那般，往后这在里她一定要更加小心，不能行差踏错。

……

众妃入宫的第一夜，皇上会去哪儿是满宫里都在猜的事。

长清宫内，淑妃正坐在铜镜前理妆，粉黛薄施，朱唇鲜艳，娇媚可人。

“娘娘当真天生丽质。今晚皇上定会来我们长清宫。”

淑妃听着婢女的话，柔柔地笑着，眼神满是笃定和自信。

婢女替她理好发，又问了一句：“不如在这衣领上添几颗珍珠？”

淑妃唇边的笑容一滞，说道：“将那盒珍珠放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去。”

婢女微微一愣，便应下了。

淑妃重新看向镜中的自己，满意地笑了。

这时，殿门外传来了通报之声。

“皇上驾到——”

他来了，她就知道，他会来的！

淑妃眉眼带笑，双颊染上微红，急忙起身出去迎接。

“妾身参见皇上。”

女子声音里的欣喜让祁政的脚步违停。

自己有许久没有听过这样的声音了。从前朝云见他回来，总是浅浅一笑。

祁政的心中闪过一个影子。他看着眼前的女子，神色冷淡看不出喜怒。

“平身。”

淑妃抬起头，有些痴迷地看着眼前的君王。

眉目坚毅威严，身形高大强壮，和她当初在假山旁摇摇一望的样子一模一样。

而如今，这样的人就站在她的眼前。

或者说，她终于来到他身边了。晚一些不要紧，低一些也不要紧。这一刻，都不要紧了。

烛光之下，女子眉眼柔婉，秀丽动人，而那似水目光满含柔意，更是能拨人心弦。

她看着他，像是在看着自己心中遥望了许久的明月。

这样的眼神，乍见之下，任谁都会心软。

“皇上，我们进去吧。”淑妃娇羞地说道。

祁政压下心中莫名的不适，点了点头，随淑妃一起走进了帐幔之中。

……

月被一道彩云遮去了半边，羞怯地露着边角的光。

未央宫内，赵晴若坐在庭中，就着明暗不定的月色，拨弄着琴弦。

木锦在一边陪着，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回头看去，见是于慎。

“哪儿？”

“长清宫。”

木锦点点头，看着奏琴的赵晴若，轻轻叹了一口气。

“娘娘弹得这是？”于慎早前就叹过了，如今已是神色自若。他听着这琴声有些熟悉，便开口问道。

“是秦淮柳。”木锦回道。她看着赵晴若，抬步走上前去，禀报道：

“娘娘。皇上今夜歇在了长清宫。”

曲声戛然而止，赵晴若停下手，轻按在琴弦之上。

“淑妃贤名在外，也该是她。”

她轻轻地道，眼神在月光下晦暗不明。

她也曾独自待过许多夜晚，但这一夜的月色，是最不好的。

“既然皇上安歇了，我们也歇下吧。”赵晴若抬头看了一眼月，起身回殿。

此夜，有人未眠，有人酣睡，有人幸灾乐祸，有人暗自羡慕。

也有人，躺在床榻之上，穿着暗绣龙纹的软缎，睁着眼似是心中不安挥之不去，无法入睡。

未央宫殿内，烛火轻轻晃动，那绣着百花齐放的屏风在烛光之下，显得花影杂乱。

难辩明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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