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宫传

六月的皇城中绿荫处处，蝉声点点，青莲浅浅，晨光漫洒在朱墙金瓦之上，更添了几分生机与暖意。

未央宫的寝殿之中，榻边一个精致的摇篮中，一个两个多月大的婴儿刚刚从睡梦中醒来，张了张嘴本想哭出声来好叫别人发现他，但是目光一转看见了从窗缝里泄出来的几缕阳光，便伸出手在空中慢慢地做出抓的动作，口中咿咿呀呀地叫着。

“太子殿下今儿倒是醒得安静。”竹容听见声音，凑过来一看，笑着拿起一旁的布偶逗婴儿。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竹容一声声叫着逗他，可是现在在祁昭可不知道什么是太子，圆圆的眼睛随着竹容手中的布偶乱转。

他想抓，可是小小的五指还使不上力，见自己一直碰不到那布偶，便索性嘴巴一撇哭了出来。

哭声洪亮，响彻了整座宫殿。

“昭儿怎么又哭了？”赵晴若刚刚送了祁政去上朝，听见哭声便走进来问道。

竹容抱起祁昭放在怀中哄着，一边的奶娘也赶紧上了前去安抚。

“娘娘别担心，小孩子这个时候最是爱哭，况且太子哭声洪亮，是身体安康的表现呢。”木锦道。

赵晴若上前将祁昭接回了自己怀里。祁昭一到了赵晴若怀中便渐渐地不哭了，伸着小手去够赵晴若玉颈上的珠链，黑亮的双眸看着自己的母后。

竹容见了笑道：“太子还是和皇后娘娘亲近。”

赵晴若温柔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伸手捏了捏他肉嘟嘟的笑脸。祁昭见自己母后对自己动了手，嘴巴嘟了嘟，又是一声“啊”地哭了出来。

这下众人又手忙脚乱了起来。

于慎这时走进殿中，对赵晴若道：“皇后娘娘，今日请安的娘娘们都到了。宁妃未至，但是使了人来传话，说是身子不爽。”

宁妃以前虽然安静，但是请安也是此次不落的，可是自上元之后，她便一直称病，听说连宫门都不出。

“让太医去看一看，若是生了病总要看医问药。总是闷在屋子里，也容易憋出病来。”

于慎应下。木锦道：“娘娘觉得宁妃可是真生了病？”

赵晴若牵着祁昭的小肉手，垂眸看着孩子，道：“不论如何，只要她安分就好。”赵晴若对宁妃一直没有太深的印象，主要是因为这个人的话实在不多，又常常低着头不看人，一副安静木讷的模样。性子如此，身在妃位又有淑妃压着，实在是不惹眼。

但是这样安静的人，也很好。

“禀皇后娘娘，今儿，叶美人也来了。”于慎又道。

赵晴若抬起头来，道：“她昨日刚进宫，今儿便来请安，规矩倒是不错。”

这个叶美人是当初便入选了的，但是因为身体抱恙，在家中休养了将近一年才入了宫来。此人是叶家的嫡长女，叶家如今的族长是国子监的两朝太傅，也算是在朝中有些名望的老臣。赵晴若对她倒是有几分好奇。

既然请安的妃嫔们都来了，赵晴若也不好耽搁，让竹容和奶娘安抚着祁昭，便去了正殿。

“方才妾身似乎听见了哭声，可是太子殿下醒了？”何昭仪见赵晴若出来却没带着祁昭，便问道。

“何昭仪耳朵倒是好。”赵晴若笑着说了一句，语意却是有些敷衍。

她看向坐在田才人边上的女子。那女子垂着眼未做言语，一双柳眉之间似是含愁带怨，单薄的身子透着几分病气。

“本宫听说叶美人今日也来了。”

听赵晴若唤了自己，叶美人站起身来，上前规矩地行礼，声音轻柔：“妾身美人叶氏，见过皇后娘娘。”她顿了一顿，又朝两边行礼道：“见过各位姐姐。”

韩美人道：“叶妹妹真是晚了好些时候才来呢。当初进来时，我还好奇过该是位什么样的人儿呢。如今一见，叶妹妹柳眉清目，倒是一位我见犹怜的佳人。”

“听说叶妹妹好像是住进了康昭仪的落芳轩？”

叶美人低垂着眼，轻轻回道：“是。妾身是和康昭仪娘娘同住在落芳轩。”

“她确实是和我住在一处。”康昭仪看了几眼叶美人，眼神中没有好感。自己一个人住了许久的宫殿突然挤进来一个人，她总有些不适应。

赵晴若看了看眼前眉间带着几分病色，却因此更显娇柔的人儿开口问道：“听闻之前叶美人生了一场大病，如今该是好多了。如果有什么用惯了的药方或是饮食上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便告诉本宫，本宫会吩咐太医院和尚宫局注意着的。”

“多谢皇后娘娘。”叶美人弯身道了一声谢，眼神淡淡，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韩美人见状，侧头倾身和李昭容耳语了一句：“这位叶美人看着有些难以亲近呢。”

李昭容拿着团扇遮了半张脸回道：“瞧着是有些清冷，但是这眉目生得极好，你说的没错，当真是我见犹怜。”

淑妃似是听见了这两句悄悄话，看了看坐下后就垂着眼不说话的叶美人，道：“叶美人若是身子还是虚弱，还是在自己屋子里好好养着吧，不用勉强着先侍寝。怕也容易惹了皇上烦忧。”

赵晴若闻言，眼眸轻轻眯了眯。叶美人本就晚入宫了好些日子，若是再迟些承宠，那么在这宫中怕是会让人看轻了。她本来就想今日劝着祁政去看一看这位叶美人的。

可是赵晴若刚想开口帮叶美人说话，对方却自己先出了声：“淑妃娘娘所言甚是。妾身身子不好，难承圣宠，自当闭门安养，恐扰圣心。”

她这一开口，在场的人都不免愣了一愣。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康昭仪。她本来还担心有了这样一位姿色出众的人和自己住在一起会分了圣宠去。但是对方自己说要闭门安养，倒是让她放心了几分，便接了话道：“叶美人倒是有自知之明。”

赵晴若见状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便道：“叶美人既然想要养好身子再迎圣驾，本宫便也允了。”

“谢皇后娘娘恩典。”叶美人起身谢恩，那语气里的谢意听起来带了几分真心。

赵晴若抬手让她免礼，看着眼前的人，心中生出了几丝疑惑。

……

“没想到今日那个叶美人竟然就顺着娘娘的话应了。她可真是奇怪。”

长清宫内，淑妃侧躺在美人榻上，身后的婢女一边举着扇子给她轻轻地扇风，一边道。

桌前正蹲着给淑妃剥石榴的另一个婢女回道：“听说这位叶氏尚在闺中时，便是个冷性子，之前贵女们游湖赏花，她都很少来呢。”

淑妃拈起一粒石榴吃下，道：“不过从前可并未听闻过她身子弱。”

扇子轻轻一顿，那婢女伸着脑袋压低了声音道：“奴婢听说那叶氏是因为入选了才生了病的。”

淑妃侧头疑道：“她这样做，可算是欺君，叶家哪里来的胆子？”

婢女回道：“叶家胆子没那么大，才用了病当幌子，遮去了背后的事情。”

“什么事情？”

婢女道：“娘娘那几日都在准备着进宫，没有听见坊间的传闻。奴婢也是今日见了叶美人，才想了起来。”

“听说，有一个叶老先生的门生当时是准备求娶叶家小姐的，但是叶家小姐后来却被选了进来。而之后，那叶小姐就病了，直到今日才进宫。”

淑妃闻言，垂下了眼良久道了一句：“那叶氏……怕也是想窄了。皇上可是要比那一个小小的门生要好上许多呢。”

剥石榴的婢女笑着道：“娘娘何必替她想这些，她不愿意承宠，咱们皇上许还看不上她那病弱的模样呢。她自己被那些风月迷了眼睛迷不悟，咱们操什么心？”

淑妃轻轻颔首，想到了祁政，展眉笑了起来：“今晚皇上要过来，本宫可要早些做准备。上一次做的清藕排骨汤皇上多用了一些，一会儿你去吩咐尚膳司，本宫还要在做一回给皇上。”

晚间，祁政来长清宫时，淑妃正在案前画着一幅画。画上是一片青山连绵，山前则有一线绿水蜿蜒。水边是一匹骏马，两个行人。一人长裙翩翩，发绾绢花，坐在马上，低头浅笑。一人长身阔肩，一手执剑，一手牵马，望着远方。

“淑妃这是在画什么？”祁政踏进殿来，看淑妃画得专注，便上前看了看。

淑妃勾完了那天边云霞的最后一笔，才放下笔行礼：“妾身参见皇上。”

她起身拿起那张画，道：“这是妾身听过的一个故事。是一个将军救了一个身陷囹圄的女子，此后相依相伴，传为一段佳话。”

淑妃的目光从画上移开，缓缓抬眸看着祁政，眼神中如水般安流着爱慕，轻轻开口道：“郎君仗剑天下，妾亦一生相随。”

“这样的故事朕也听过几回，但都只是传言罢了。”祁政淡淡地道。

淑妃似是只听去了前半句，笑着将那画放下，与祁政去用膳。

“这一道清藕皇上上次多用了些，今日妾身又特地做了。”

淑妃亲自给祁政盛了一碗汤，放到他面前。

“淑妃有心了。”祁政专心用饭，头也没抬。

淑妃看了看眼前的人。今日祁政穿着一袭竹青的衣袍，玉冠束发，微微柔化了眼角眉稍的冷厉之色，多了一丝清俊。

淑妃看着，心念微动，又夹起一筷子菜，柔声道：“郎君用一些这个。”

祁政听她这样唤自己，微微皱眉抬起头来。

淑妃见状，连忙放下筷子蹲身道：“是妾身失言，请皇上恕罪。”她微微咬着唇，语气中有几分委屈之意。

祁政见她这般，心中生了几分不忍。其实淑妃在他面前一向安顺有礼，她的温柔也让他有些不忍苛责。

祁政又动了筷子，道：“起来吧。”

淑妃见祁政没有责备她那一声郎君，以为祁政算是默认了，便又重新欢喜了起来。

“郎君，再用一些。”

祁政听着这两个字，心中有些不适应，但终是没有说出来。

晚膳过后，祁政拿着一本史书在看，淑妃在一边的书案上，将他的身影描在纸上，眼底尽是欢喜与温柔。

“郎君可知叶美人进宫来了？”淑妃突然想起今日请安的事，便问了一句。

祁政的眼睛还看着书，随口答道：“听皇后说起过，她身子不好，需要静养。”

淑妃闻言，眸光暗了一些，道：“皇后娘娘当真贤德。”叶美人自己避宠，皇后便也顺水推舟让她静养，看来她许是和自己一样，也有些忌惮这个才姿俱佳的美人儿吧？

这时祁政正看到一处提及野史的趣闻，一时兴起，忘记自己身在何处，开口唤道：“朝云……”

淑妃笔下一顿，望了过来。祁政抬眸反应了过来，继续道：“朝云今日和朕说太子有些闹腾。”

一旁的元德忙接过了话：“是，皇后娘娘是说过。应该是夏日里蝉声闹了一些，太子殿下睡不好。”

淑妃没去深想，垂眸道：“太子年幼，皇后娘娘照顾着也是辛苦。”

祁政点了点头，放下书起身：“今日宫中的蝉也叫得甚欢，朕去看一看太子。”

“郎君……”淑妃见祁政要走，唤了一声。

祁政看着淑妃，声音放柔了一些，“朕去看看太子，明日再来。”

淑妃知道祁政说了明日，明日便一定会来，也不好再阻拦，只好行礼恭送。

祁政踏出长清宫的殿门，而淑妃在他身后看着，突然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若是自己和郎君也能有一个孩子便好了。

未央宫中，赵晴若好不容易哄了

祁昭没有哭，但是这孩子睡了整个白日，现在又不愿意睡了，叫人有些发愁。

“天云散，夜月儿弯，星辉落玉台……”赵晴若轻轻拍着祁昭，念着幼时乳娘给她念的童谣。

祁昭似乎很喜欢听赵晴若说话，睁着眼睛听着，但就是不肯睡。

“皇上驾到——”

赵晴若听殿外传来通报，微微一怔。

今天他应该去了长清宫呀。

祁政踏进殿来，赵晴若看见那一身自己挑的竹青色衣衫，迎上前去。

“皇上。”

“朕来看看昭儿。”祁政嘴角微弯，走向了祁昭的摇篮。

赵晴若道：“今晚昭儿怎么都不愿意入睡，皇上来了，不如试着哄一哄？”

祁政抱起祁昭，闻言轻轻晃了晃怀中的孩子。他抱孩子的动作总是看着有些别扭，赵晴若教了他许多次，但是祁政每每抱着总是不敢用力，生怕挤坏了这个小家伙。

“朕不知如何哄。”

赵晴若上前拉着他的臂膀教他轻轻摇晃，口中又念起了那首童谣。

“天云散，夜月儿弯……”

祁昭躺在自己父皇怀中听着，眼睛开始撑不住要闭上。

祁政随赵晴若念了一句：“星辉落玉台……”

刚刚要睡着的小家伙听了这一句，不知怎么突然又睁了眼，张开嘴哭了起来。

竹容吓了一跳：“太子殿下怎么又哭了？”

祁政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赵晴若却是突然笑了一声，从他手中接过了祁昭，自己轻轻哄着。

“昭儿不怕，父皇不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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