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沈万三

沈万四用了整整半天，才接受了手上的诗词是沈敬写出来的这个事实。

自己最看不上最嫌弃的侄子沈敬，竟然写出了自己做梦都写不出的诗词来。

相比之下，沈万三就比他接受力强多了。

听完沈万四的一番夸赞之后，沈万三就相信了，这两首诗词就是沈敬写的。

因为自己的种好啊！

“老四，你说这两首诗、一首诗一首词好得不得了，是整个大明朝都没人写得出来的那种对吗？”

“可以这么说。”

沈万三点了点头，道：“这么好的诗，只有我们沈家自家人知道，那多可惜啊……”

沈万四立刻明白了沈万三的想法，他这是要给沈敬宣传这两首诗词啊。

“三哥你说得对，贤侄写出这样的作品，确实应该宣扬一下，我们沈家早扬眉吐气一下了！”

沈万三生意做得越大，就越受到文人士子的唾弃，沈万三肚子里也憋着一肚子火呢。

沈万三沉吟了一会，这次自己要好好打脸一下那些说自己家奸商、贱籍的文人士子们。

好好打一下他们的脸！

“老四，我记得，你也加入过金陵的那什么诗社吧？”沈万三问。

沈万四虽然现在一直跟着沈万三做生意，当个总账房先生，但是他的内心里，一直都是将自己当成是个读书人的。

虽然没有什么功名，但是凭借着强大的强力和沈万三的影响力，那些文人士子骨子里看不起他们，但是见到他们的时候，大多也都是客客气气的，毕竟沈家和诚意伯关系匪浅，大家都知道。

很多人甚至巴结沈家，想要结交上刘伯温的那条船。

沈万四自然也成了那些文人雅客的座上宾了。

“是的，金陵诗文大家高启办的青丘诗社，我是其中一员，王行王先生也是其中一个，此外徐贲、高逊志、唐肃、宋克、余尧臣、张羽、吕敏、陈则这些大有名气的人也都在其中。”

沈万四说的这几人，沈万三就听过两三个人的名字，但是高启他是知道的，在诗文方面，那可是和刘伯温、宋濂齐名的。

高启也还是苏州人士，元末的时候他就隐居在吴淞青丘，当初张士诚占领苏州的时候，他就已经大名鼎鼎了。

高启办的诗社，当然逼格高了，不过也正是如此，进去的那些人也自视清高，内心里是最看不起沈家的一批人。

“他们那些人，怕是都不太待见你吧……”沈万三道。

沈万四有些尴尬，道：“我是刘伯推荐进去的，要不是这层关系，他们可不会要我，他们都有自己的诗作，年纪也都比我大，我是去学习的，在他们那儿，我也只是个学生，学生嘛，当然要谦卑一些了……”

沈万三瞥了沈万四一眼，知道自己这个弟弟一心想要进那些人的圈子，可惜人家并不把他当回事。

沈万四在那诗社里，怕只是一个编外人员了。

可能还会被那些人颐指气使的使唤。

“你们诗社是不是每个月十五在秦淮河办诗会？”

“是的，这个月明天就要开了。”

“好，你带着这两首诗词去，好好给敬儿宣传一下。”

沈万三也知道，要想宣传自己儿子的诗才，可不能随随便便上街宣传，在这个年代，好诗被传播的途径，绝大多数都是通过这样有名气的诗社和文人间的传播开。

沈万四道：“我也正有此意！只是……”

“只是什么？四弟有什么难处吗？”沈万三问。

沈万四有些羞愧地看了沈万三一眼，摇头道：“没事，三哥放心，这事我会办好的。”

沈万四虽然做生意不行，但是跟着自己这么久，这点事情，沈万三还是觉得他可以办好的。

第二天，沈万四一早就带了一百两银子去了陈则家。

青丘诗社里，高启这些人自视清高，对于没有任何功名、诗作也很一般，而且还有个大名鼎鼎的商人哥哥的沈万四，他们当然是不会特别亲近的。

要不是刘伯温推荐，加上他每次诗会都出资巨多，他们肯定不会接纳沈万四进自己的诗社的。

所以，在诗社里，沈万四的地位很尴尬，有点像是冤大头。

在这些“大佬”们的面前，沈万四不仅不受尊重，还处处要讨好他们，每次诗会虽然也有很多下人舞女在一旁伺候，但有一些时候，沈万四甚至会被他们使唤。

沈万四还不敢有意见。

这群人里，也就陈则对沈万四稍好一些，原因也很简单，因为这个陈则在那些人眼里，也是个拖后腿的存在，陈则和沈万四多少有些抱团取暖的意思，并非真正的惺惺相惜，在内心里，陈则依旧是看不起沈万四的。

沈万四来到陈则府上，告诉了他的来意。

青丘诗社每次聚会，会轮流让其中一个成员来命题，然后大家根据这个命题内容来写诗分享以及吹捧，而这次命题正好轮到了陈则。

沈万四说明了来意，陈则难得轮到一次命题的机会，本想着这次好好写一首诗，然后自己命题进去，好在人前装一把的。

文人看不起商人，觉得商人狡诈，但是在玩心思这方面来说，商人们在文人们的面前，还真就是个弟弟。

陈则和沈万四的交情，还远不到为了他的情面，改变命题的。

但是陈则和钱的交情却可以，至少100两这么多银子，完全足够陈则给沈万四这个面子了。

甚至陈则还热情地拉着沈万四在家里吃了一顿午饭的。

傍晚的时候，两人一起携手出门，去了秦淮河畔。

沈万四用了沈家的楼船提供给诗社用，可以看做是青丘诗社的“赞助商”。

只不过，后世那些影视节目，赞助商是爹，而现在沈万四在他们这群文人眼里，只不过是个煤老板一样的土鳖而已。

这楼船一共三层，看起来比一般的官家府衙都还气派，即使没有船板，上面的三层楼拿下来

沈万四虽然只是在沈万三那当个总账房，但是毕竟是亲兄弟，沈万三那里给了他一成的分红，每年沈万四分到的钱也有很多。

除了沈万三、苏弘这种有名的富豪之外，沈万四也算得上大明朝一等一的有钱人了。

今天又是个月圆之夜，楼船停靠在码头，早早就点上了烛灯。

没一会，诗社的成员纷纷前来。

“徐兄，里面请……”

“唐兄，来了啊，快请……”

“吕兄，等你好久了，哈哈哈。”

“高兄，好久不见啊。”

…………

没一会，诗社里最看不上沈万四的宋克来了。

“宋兄，快请进。”

宋克看了看楼船，冷笑道：“沈老板今天又破费了。”

在宋克心里，沈万四也只是个商人，所以从来都叫他老板，而不是以文人相称。

“诗社里人才济济，又有高先生和宋兄这样的才高之士，能让我来做东，那是我的荣幸呀。”沈万四道。

宋克听沈万四把自己和高启比在一起，脸色好了一些，道：“今天的酒水要备好，有了好酒，才能写出好诗！”

宋克对沈万四一副命令的语气，沈万四挤出一丝笑意，道：“好，宋兄放心，一定让你喝好，到时候好看你的大作。”

宋克神色桀骜，挺胸上了船。

沈万四看着他离去，心里默默摇头。

宋克上了船，和众人稍稍打了招呼，就往主座坐了上去。

“宋兄，那可是高兄的座位，怎么，你想让高兄坐次席啊？”余尧臣打趣地说，显然是对宋克坐主座有些看不过眼了。

“高兄又没来，我坐一会怎么了？”宋克道。

“谁说高兄没来了？”高逊志站出来说道，“我不是来了吗？”

众人哈哈大笑，闹了好一会，船外终于有人进来了。

高启来了，所有的人都起身，就是刚才桀骜不驯的宋克也马上起身，离开了主座。

高启年纪并不大，也就比沈万四大几岁而已，在这群人里，算是比较小的了，但是因为名气和作品质量的关系，这青丘诗会一直以来，都是他坐主座。

众人纷纷上前打了招呼。

高启走到主座之上坐了下来，其他人这才跟着纷纷落座。

大家寒暄了一会，吃吃东西，喝喝酒，酒过半巡，高启才说道：“今天的诗会是陈则命题吧？”

陈则道：“是的，是我命题。”

高启点了点头，道：“下次该谁了？”

诗会命题是轮流的，只要是社员，都可以轮流进行，众人全都望向沈万四。

沈万四来京都近三年，加入诗社也两年了，可是一次都没轮到他，在他进诗社后，所有人都轮到了，甚至有些比沈万四后来的人都轮到了，但是就是没有轮到沈万四命题。

沈万四也希望自己命题一会，倒不是自己真有什么好诗，想要自己掌握主动权，只是他想要轮到自己一次，好证明自己是这个诗社的一员。

沈万四此时心里急得不行，又不好说该轮到自己了。

而这时候宋克说了：“好像轮完了，下次还是高兄你亲自命题吧。”

其他人也马上把眼神从沈万四身上撤回，纷纷说：“是的，都轮完了。”

高启倒是没看沈万四，听大家这么说，于是点了点头，道：“那就下次就我来命题吧。”

高启都发话了，沈万四很失落，张了张嘴，又不敢抢话，怕给大家留下斤斤计较以及不尊重高启的名声，只好闭上了嘴，默默地接受了这个结局。

高启说完，对陈则说道：“陈则，既然你命题，那你来说说吧，这次你定的题是什么？”

所有人看向末座的陈则。

陈则站了起来，他不由地看向自己身后的沈万四，然后说道：“我觉得文以载道，那些风花雪月之诗，在盛世之时当然可写，但是如今我大明朝初定，需要的是对天下有益的诗篇，我等读圣贤书，就是要当天下先，那不如我们今天就以天下为命题，如何？”

陈则说完，唐肃便笑道：“陈兄，你的命题好大啊，我今天注定做不出来要罚酒了。”

另一个文士打扮的张羽道：“唐兄酒量好，不怕，我怕是要醉的。”

“哈哈，沈老板这儿的酒不错，都别怕。”余尧臣笑道。

宋克冷笑一声，道：“这酒也就一般吧，以前苏家酒楼的酒才叫好。”

“哈哈哈，我看宋兄，你是觉得苏家小妹好吧。”

“哈哈哈。”

几人又玩笑作一团，过了一会，高启才说：“好了，既然这次的命题已定，那大家都酝酿一下，看看谁先来吧。”

众人纷纷道：“我等当中，自然是高兄文采最好，当你最后来，不然你写了出来，我们可不好意思再写了。”

高启也微微一笑，算是应了。

宋克毫不客气，说道：“我先来！”

说完宋克慢慢吟道：

兵刃何最贵？七首同干将。

所铸皆匪凡，用有祥不祥。

荆柯信国士，未抵专诸勇。

阖庐因成功，燕国几亡种。

所托若匪雄，不如投闲余。

免令将军头，不及筵中鱼。

宋克说完，旁边就有幕僚将他念的诗作誊抄了下来，众人听了一遍，又纷纷围观地看了一遍。

“不错，不错。”

“宋兄好文采，第一个成诗！”

“宋兄当真有曹植七步成诗之才啊！”

…………

文人间的彩虹屁不断，宋克也听得得意非凡。

沈万四看了也说好，心里却并不真心佩服，说白了，这诗的水准，未必就比自己高，如果他真是临时写出来的，那自己不如他，但是如果他之前就在家里写过，只是在这个场合“写”出来的话，那真就和自己差不多水准了。

来诗社这么久了，沈万四也大概清楚他们的水准，虽然这群人都看不起自己，但是论作诗的水平，和自己也都是半斤八两，偶尔有佳作，但都不算惊艳。

也就高启每次水准都比较高，是真的有水平的。

宋克作完诗后，其他几个人也纷纷作诗，有两人一时间写不出来，罚酒三杯。

一首首诗篇出来，吹捧声赞美诗不绝于耳，有些诗虽然写得不差，但完全和命题没什么关系。

沈万四看着他们一个个吹捧着彼此，才终于明白自己始终没有办法融入进去的原因了。

出钱、出力、低声下气、笑脸相迎都不是必备的，在这个圈子里，必须得懂得捧人家的臭脚啊！

偏偏沈万四别的都可以，就是这违心地吹彩虹屁至今还学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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