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霜

“他的名字叫康随，你想要找他，就去野市，找到安陵神婆的帐篷屋。”

“谁？安陵神婆？”穆司诺心里一惊。

“对，就是安陵神婆，也就是安陵弥谷。”

穆司诺装作困惑，睁大了眼睛。

“那小伙子一准去找她了。”阿诺嘴角不屑地笑，“不过，他这么心心念念，还未必能见上几分钟，安陵神婆每分钟都要算钱。你不一定能在帐篷屋内见到他，但很可能在帐篷屋外找到他。”

“我明白了。”穆司诺感激地向他点了点头，迅速出了院落，回到了大街上。

去野市，去找安陵弥谷。

“不对！”她清醒过来，“我怎么被牵着鼻子走了？”

虽然这样说，但她还是一步不停地出了城，往野市方向走去。

“我倒要看看，安陵弥谷能算出什么能人消息来。”

野市摆卖着苜蓿、葡萄等水果，贩卖着铁用具、木头用品，廉价的衣物、不知价值的各式珠子……货物琳琅满目，全野市密密麻麻都是摊贩。但穆司诺是对的，这些摊贩看起来比城里的商街更像样，因为它们很明亮，很坦白，很一目了然。

穆司诺在野市里找不到安陵弥谷。

事实上，她也并非一定要找到。为了“诏令的能人”去找过安陵弥谷的人，早就不知多少了。穆司诺也派人去打探过，但并未得到什么有用信息。

别人可能不知道，但穆司诺知道，安陵弥谷只不过是在装疯卖傻，安陵人并没有通灵的本事。

傍晚时分，穆司诺反而出现在了希音山。

她在西坡下往上走，一路绕过安陵烨的陷阱，来到了山顶洞外。

“安陵烨！”

穆司诺习惯在下边喊他出来。如果安陵烨愿意出来，跟她到夕阳下，那最好。实在不肯出来，穆司诺也会走进洞里去。

山顶洞很空旷，安陵烨在里面挖了窟当储藏所，还挖了通道，通道顶上和两边挂满了他设计的各种玩意。穆司诺喜欢看这些玩意儿，但她还是更乐意在外面的阳光下待着，因为山洞的大堂里有个大大的麻烦。

有个疯子住在里面。那是安陵烨的父亲，安陵昊。

穆司诺并不害怕安陵昊，她只是不喜欢啰嗦的人。偏偏安陵昊很神经质，只要一见到她，就会大笑大哭大叫，挣扎折腾个没完没了昏天黑地。若是在穆府，穆司诺必定一棒子打下去叫他安静。但在这儿，她还是不想轻举妄动。

“安陵烨！”

穆司诺又叫了一遍。他再不出来，连夕光都要没有了。

安陵烨从一个小洞走出来，叫她有事快讲。

“安陵烨，”穆司诺说道，“我需要你帮个忙。”

见他不作声，穆司诺往下说：“我需要你帮我做个笼子，我最近要入手个奇怪动物。”

“什么玩意！”

“一种叫能人的动物。”

安陵烨突然一个激灵。穆司诺吃了一惊，难道……难道能人跟希音山有关？该不会能人便是出自希音山吧！天哪！

“其实我还找到，”穆司诺试探起那微微颤抖的安陵人，“这是一种特别难找特别难找的怪物，你听说过么，安陵烨？”

“希音山没有！”

“我没说希音山有，”穆司诺皱了下眉头，淡定地说道，“如果希音山有，还需要全王城都在搜寻么？”

“全王城？”

穆司诺想到安陵烨对王城的动静一无所知，不禁有些好笑。

“十年前，康王宫中有个会跳会编故事的能儿，是大家取乐用的。康王把它送了人。现在康王又想要找到一个能人，作为公主的嫁妆，据说这位公主要嫁去北海了。”

安陵烨脸上浮现出可怖的表情，仿佛受到了巨大打击。

穆司诺惊疑不定，她忽然想起安陵烨最讨厌圈养动物，更别提圈养人类了，莫非他在意的是这个……

“安陵烨，”她忍不住问道，“你又怎么了？能人也能让你不开心？你知道能人是什么？就在这里发抖！你以为那是人么？我告诉你，虽然名字叫能人，但就是个怪兽！”

“穆司诺，”安陵烨阴郁吓人的目光死盯着她，“你，立刻给我滚！”

穆司诺并不滚，还左右走了两步，迸发出一阵笑声。

“我明白啦，安陵烨！”

安陵烨瞪着他，活像要吃人。

“太感同身受是不好的，”穆司诺笑道，“别让人抓住把柄了，傻子！瞧你把自己气成什么样了？那是云霜的玩物，干你何事？你还是给我做个铁笼吧！”

“滚！”安陵烨疯狂嘶喊。

“那我走，安陵烨，”穆司诺倒十分配合了，“你看着办吧。我一定会找到能人的。穆府都找不到的稀奇玩意，这世上还不存在。等我打探到了消息，我会讲给你听。等我来找你吧！”

“穆司诺，”安陵烨忽地笑了起来，嘴角抽动，“你别做梦！你根本找不到！”

“我找不到？”穆司诺回头看着他，像是听到什么离奇笑话，“我若找不到，全云霜便无人能找到。”

“是，无人能找到，你们这些废物！”

“安陵烨，”穆司诺转过身，向他走近去，但保持了安全距离，“你说谁是废物？”

“废物”这个词，对穆司诺来说，简直难以置信。

安陵烨盯着她，默默看着，突然再次迸发出大笑。

“你也别让人抓住把柄了，傻子！穆司诺的痛点，竟然就是废物二字？你做过什么尤其废物的事？”

穆司诺脸色全变，突然将手放到嘴上，吹了一下口哨。

安陵烨等着她的动物伙伴围聚过来，这才问道：“你要做什么？要让他们咬死我？”

穆司诺不答。

“快下令，”安陵烨的愤怒消失了，兴趣被激活，“我们来看看结果。”

穆司诺果然吹了下口哨，下令攻击。然而山崖上箭矢射来，底下突然现出一个个坑，那些大大小小的动物还没碰到安陵烨的身子，便浑身带血地落入了坑中，坑上很快又被覆盖，整个西山坡重新归于宁静。

“你现在不听它们嚎叫了？”穆司诺竟疑惑地问。

“不了，”安陵烨回答，“有一个疯子就够了。”

穆司诺默默思索了一下，最终选择和平。

“我不是废物，安陵烨。”她在山坡上坐下，脸上甚是平静，口气却幽然，“你知道我第一次听这个词，是在哪儿吗？在很遥远很遥远的西边。那是我母亲对父亲说的话。第二天，我父亲就选择了铤而走险……然后他被抓了，我再见到他的时候，他是一个斗士。”穆司诺轻轻笑了起来，“那时候我还很小，只有六岁，我的父亲当了斗士，是跟野兽格斗的那种斗士……”她突然朝着安陵烨，拍了拍山坡，“你坐下吧，废物的故事很长呢！”

废物的故事的确很长，但安陵烨并没有过去坐下。他跟穆司诺还没有如此友好的关系。

半小时后，穆司诺躺在西坡的夕光下，安陵烨依旧站在山洞口。

“你明白了么，安陵烨，”穆司诺说道，“不可以轻易说人是废物，因为那会引起重大变故。”

安陵烨不答。

穆司诺坐了起来。

“我不能当废物，我一定要找到能人。”

“你找不到。”安陵烨依旧是那句话。

“我找得到，”夕阳渐落，晚风吹拂，穆司诺拍了拍身下的草屑，站了起来，“没有穆司诺做不到的事。”

“你做得到又如何，”安陵烨忽地又冷笑，“找到一个康王宫的玩物，就那么重要么？”

“你真觉得能人是康王宫玩物？”

“不然呢？”安陵烨身体再次颤抖，“难道还能是康王宫王师？”

百年前云霜的确有王师，可惜这百年来，康王不需要这种玩意了。

“安陵烨，我要走了。”穆司诺不再与他争论，“如果你知晓能人的底细，可以告诉我。”

“我不知道。”安陵烨回答。

“我觉得你知道，”穆司诺很平静，“只是不愿意告诉我。但既然你知道，那能人跟希音山有关系，对么？”

“康王宫的玩物，跟希音山有关系，你在开玩笑么？”他的话语显示他在发怒，但他的神情变得痛苦，让这句话变得更可疑。

穆司诺若有所思。

“你觉得，能人大概会长什么样？”

安陵烨笑了。

“能人……就是小丑的样子啊！”

“安陵烨，”穆司诺注视着他，“我希望你不要发疯。穆府不需要一个疯子。”

“那可太不好意思了，”安陵烨笑容变得狰狞，“安陵人都是疯子。”

“你不是。”穆司诺回答，“安陵弥谷也不是。全希音山，最多只有一个疯子。”

安陵烨听了这话，并不感动，只是莫名其妙地大笑。

“你什么都不知道，穆司诺，别装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在试探我？”

“你知道吗，安陵烨，”穆司诺回答，“有时候我还挺理解你。你父亲是疯了，但是我父亲……我现在的父亲……是个更可怕的人。”

夕光收尽，晚风刮来，穆司诺看着山顶。

“安陵烨，再见了。”

安陵烨依旧靠在洞口，但最后问了一句：“那道诏令，究竟写了什么？”

“康王宫九月令，举国之力，寻一能人为公主陪嫁：能跳，善唱，会舞，似乎猿猴，又状傀儡，十分听话，但有学识，取乐最佳，作伴称可。稀奇之物，觅获者重赏。”

“穆司诺，你去找吧。”安陵烨说道，“找到了讲给我听。”

他脸上浮现出奇异古怪的笑。

然而穆司诺没有瞧见，她摆了摆手，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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