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五年

从大殿下朝而出后，曹操身边一众心腹文武皆谈笑风生、面有得色，似乎很为今日自家主上在献帝面前的威风而得意，唯有尚书令荀彧眉头不展、面有忧色。

曹操看在眼里，却并未说话，而是先行回府，而后再请人传荀彧前来喝酒。

酒过三巡，曹操方笑谓道：“文若（荀彧表字）今日似有心事？何不说来与吾听听？”

“终究是瞒不过丞相呀，”荀彧叹了口气后谓道：“讨伐荆州之事，我始终觉得有些操之过急了。”

曹操随手拿起案上一枚果子，边吃边说道：“哦？你且说来？”

文若遂坐直身子，拱手谓道：“南北之间，终究是以北为主，当先平之，后方定南。如今袁本初在官渡大败，部众离析，丞相正应趁此机会，一举平定河北，进而再西取雍、凉，剪灭马腾等关中诸军，则中原将彻底平靖，此时方为南征之时。若此时远征江、汉，恰好给了袁本初苟延残喘之机，若是其收拢残部，乘虚攻略兖、豫，怕是大局将有崩塌之陷！荆州不过疥癣之疾，中原方才是根本所在也！”

荀彧这番苦谏、声色俱厉，语气不可谓不重，然曹操却依旧面色淡然，将手中果子细细啃完，才沉声谓道：“文若所言，与奉孝（郭嘉）所说并无二样，若是去年此时要我选，我定当循此策而为，哪怕用上十年八载的，也要彻底剿灭袁家，将中原之地平靖了再说，可是到今时今日，形势却已大不一样了啊！”

荀彧忙问道：“丞相此言何意也？”

曹操长身而起，移步伫立窗边，抬目往南看去，半晌后才问道：“文若可曾听说过荆州少将军刘琦刘子瑜？”

荀彧沉吟片刻后答曰：“早年曾闻此子愚笨无能，其父刘景升不喜之，有意立次子琮为嫡，然自去年以来，听说他在江陵励精图治、颇有作为，民间传说更是沸沸扬扬。什么得上天传法、会天雷惩敌，什么息壤治水、化泽为田，又说其乃是武曲星君下凡，四方征讨、所向披靡，皆夸大其词、难辨真伪，未可信也。”

却听曹操朗笑一声谓道：“传闻确有夸大，但事情却是真的，此子到江陵满打满算不过一年时间，先是广施仁政、治水开荒，又鼓励商贸、打压门阀，联合邓义，巧算韩玄，夺了江陵大权。之后募兵屯田、厉兵秣马，南伐荆南，出奇兵荡平三郡饮马湘水；东援江夏，打得东吴大都督周公瑾落荒而逃，说他是武曲星下凡，实乃名副其实也！”

“此子竟真有这般手段？真是后生可畏！”荀彧闻言，愕然而叹。

见荀彧目中仍有疑虑，曹操拍手示意，立有从人将铜匣一只呈上。

曹操当荀彧之面将匣盖打开，并请观之，后者举目而视，见先不说匣内之物，单论用做垫布的绸缎便极为名贵，乃价值不菲的吴锦。再看匣内所放的却不是什么珠宝玉器，而是一只形状奇特的黝黑铁球。

铁球乃生胚打造、工艺简陋，底部伸出十余条细长丝线，线上附有铁钩，看上去好似一只大蜘蛛。荀彧虽对此球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却隐隐觉得有一股危险的气息蕴藏在其中，遂忍不住开口问道：“此乃何物也？”

“此物名蜘蛛雷，乃刘琦所掌握的神秘利器——火雷的一种！”曹操沉声谓道。

“火......火雷？”荀彧平日里常留许都，坐镇中枢，前线军机秘事并未参与，故乃初闻此词。

曹操细细讲道：“这火雷点火而炸，力可开山裂石，中者莫不粉身碎骨！其又按功能各分种类：这蜘蛛雷乃水战专用，周公瑾手上的鄱阳水军号称四海无敌，正是败在此物上。而此前夏侯元让（夏侯惇）之所以突然丢了宛城，则是因为城墙被另一种撼地雷所破。另外还有一种掌心雷，乃步卒近身格斗利器，亦不容小觑。传说中那少将军刘琦有天雷惩敌的手段，其实便正是由此而得名！”

荀彧听罢，不禁面色大变，连退数步，而后方谓道：“这般凶险之物，丞相怎能以身涉危！”说罢便唤从人速速将铜匣拿走。

曹操却是“哈哈”一笑，谓道：“文若有所不知矣，火雷需以捻线为引，点火方炸，眼下这枚蜘蛛雷已被去掉了捻线，故而毫无危险，不信你来摸摸看？”

荀彧闻言松了口气，小心翼翼的伸出食指，依言在蜘蛛雷粗糙的表面轻轻触摸了一下，又迅速缩了回去，这扭头才问曹操道：“这般神物，丞相却又是如何得来？”

曹操坦然谓道：“乃是年初吴侯孙仲谋派人送来的。”

荀彧念头转过，已知其中关键，遂讶然谓道：“吴侯竟想与丞相合作剪灭荆州？这般作为岂不是......岂不是......？”

自古以来，北方势力平定南方，大多是走两条路线：一是从江淮之间的徐州、扬州南下，但这条路水网密布，利于南方水军作战，却不利于北军行事，故而失败居多。而第二条路线乃是经南阳取荆襄，而后顺流而下，这一路大多地势平坦，由可以上击下，占据地利，实乃由北取南之首选，史上隋唐、宋元等历朝历代莫不是以此挑路线为主攻方向并最终成事。

所以荆州虽与东吴有世仇，但实为唇亡齿寒之邻邦，乃江东六郡的天然屏障。如今孙权联络北方势力来灭荆州，完全是在自毁长城。孙权虽年方弱冠，但沉稳有度、仁爱明断之名世人皆知，怎会做出这般蠢事，故荀彧大感意外和不解。

只是当着曹操的面，荀彧终究没把那个词说出口，倒是曹操毫不在意，替他道了出来：“岂不是自毁长城？嘿嘿，一开始我也感觉很诧异，怕其中有诈。所以命程仲德（程昱表字）派手下校事全力收集情报，启动了潜伏在荆州的多枚重要棋子，这才将这刘琦的信息打探得一清二楚，方才知道此子竟有这般不凡手段。东吴兵马一败于长沙，二败于江夏，孙仲谋这是怕了呀，怕他刘琦要顺流而下，吞掉江东六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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