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五年

探马领命去找夏侯惇踪迹，而曹操复跌坐于席，以手扶额，似乎是头风烦了，郭嘉与程昱对视一眼后，皆面有忧色，遂宽慰道：“想来是只折损了些兵卒，夏侯将军吉人自有天相，此番定当无碍。”

“承你等吉言，”曹操强作欢笑，而后又厉声喝道：“若元让有个三长两短，我必要刘表一家满门死绝、荆州各郡血流成河！”

说话间杀戮之气浓如实质，直让帐内众人皆背脊发凉，不敢多言，默默又派出数路人马赶去打探消息。

一干人等枯坐了数个时辰，皆已饥肠辘辘，却谁都不敢擅离大帐，直到夏侯惇平安无事的消息传来，曹操面色才陡然转喜，众人也跟着松了口气，急忙安排从人送上酒食。

少时后，夏侯惇回转大帐，浑身衣甲残破、发鬓焦枯、面皆涂污，一见曹操，立刻跪拜于地，嚎哭请罪：“末将无能，又中敌奸计，以致损兵折将。还请丞相取我首级，悬于辕门，以慰藉亡灵、警示诸军！”

夏侯惇乃惯战之将，纵使被敌人蓄意算计，也应当有所应对才是，如此狼狈，实不应当，故曹操面沉如水，不应其之言，只问护军赵俨道：“夏侯元让损兵折将，该当何罪？”

赵俨知夏侯惇乃曹操从父兄弟，亲近之人，哪里会为难于他，遂谓道：“战阵之上，胜败乃兵家常事，夏侯将军此战虽有疏漏，但身为前锋兵马，勇猛精进实乃大善，功过虽不能相抵，却也情有可原，故应罚俸一年，以儆效尤。”

曹操听罢，却不表态，而是顾盼左右问道：“诸位意下如何？”

哪里会有人会在此时出头反对，在座者纷纷点头称是，曹操心中满意，这才让夏侯惇起身，并命人带下去沐浴更衣，换上新衣新甲后回帐内问话。

细问一番，方知今日舞阳城中四处火起时，夏侯惇并未惊慌失措，而是约束兵卒，第一时间便组织起来取水灭火，可这时却突然发现，城中水井、沟渠皆已被毁，压根无水可取。

眼见火越烧越旺，夏侯惇只能组织兵卒出城躲避，却不料城门洞及坡道尽已被火雷炸塌，无法出城。进退不得间，火已烧到近前，曹军军心大乱，践踏而死者无算，幸有从人为夏侯惇寻得一城墙低矮处，又解下腰带以做绳索，坠降至城外，这才得以生还，再回看来路，整个舞阳城已化作一片火海，哭号之声响彻不断，犹如人间炼狱。

夏侯惇查点进城的兵卒，五千人里能逃出生天者不到千人。折了整整四千兵马，却连黄忠的影子都没看到，想到此处他不禁捶胸顿足，哀嚎着转回大寨，向曹操请罪。

曹操听罢夏侯惇之言，与众谋士对视一眼，皆有心惊之意，一直未曾说话的贾诩突然开口说道：“荆州贼子如此不择手段，下手狠毒如斯，其战意之浓烈，可见一斑，看来接下来的仗必步步见血、时时惊心，诸位务必要做好死战的准备，心中绝不可再存半分轻取易夺之侥幸。”

贾诩乃张绣所部降将，平日里独来独往、谨言慎行，然其虽开口不多，却每每切中要害，就如同今日这般，寥寥数语却有若黑夜惊雷。

此次曹操放弃了对河北袁绍残部的追击，转而举大军南下取荆襄，这般选择固然有应孙权相邀、将江陵刘琦掐灭在萌芽状态的考虑，但也不乏骄傲自大、轻视荆州兵马的心理。自曹操以下，所部文臣武将皆认为只要王师所致，既有朝廷大义，又有官渡之威，敌必望风而降，谁敢阻拦分毫，却不料才过叶邑关，便迎来当头一盆冷水，浇醒了之前虚妄的美梦。

然曹操听罢，却和旁人脸上的沮丧与彷徨大不一样。只见他站起身来，昂扬笑道：“文和（贾诩表字）所言甚是，只是不战而取固然轻松，却未免有些索然无味，如今这般倒是正好，可以认认真真的会一会这名满天下的少将军，若真是治世大才，未必不能为朝廷所用！”

“丞相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刘琦小儿，要想活命，只能俯首称臣！”夏侯惇第一个高声大呼，其余人等皆跟着大喊，曹操得意大笑，迈步走到帐门前，背脊挺得笔直，目光炯炯看向远方，看起来激昂澎湃、信心满满，但在帐内众臣的视觉盲区里，他的眼角却流出一丝不确定和犹豫：自己的选择真的对吗？

与此同时，在曹操看不到的方向，刘琦所领三千飞鹰骑已潜过叶邑关，进入豫州境内。他们先是藏身平顶山中，靠着影卫眼线提供的消息，避过了匆忙赶去叶县的曹操大军以及尾随其后的夏侯渊后军，而后才突然挺进颍川郡境内，一路策马扬鞭，昼伏夜行，过城不入，绕过襄城后直插东北，那里，正是许都方向所在。

许都以西二十里外的颍阳镇，乃是一处南来北方的要冲之地，从这里渡过颍河，便算是进入了当今朝廷的京畿地域，故而平日里这小镇的长街上，从来都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热闹非凡，酒肆茶馆里也多有歇脚的客商在谈天说地，而最近这些日子里谈论的最大热门自是曹丞相亲领大军讨伐荆州一事。

“如今丞相兵发荆襄，所到之处，谁敢不望风而降？”有客商身子矮胖，身子挺直高声谓道，显然是看好曹操将大获全胜。

旁边的同伴却并不如此认为：“那刘景升亦非庸才，荆州沃土千里，带甲十万，丞相此番恐有一番苦战。”

矮胖客商哂笑谓道：“想那袁本初四世三公、拥四州之众，如今又如何？不过如死狗般躲在邺城苟延残喘罢了，那刘景升比之袁本初都颇有不如，且年迈老朽、风流好色，又如何是丞相对手！”

同伴却又说道：“汝可听说过荆州少将军刘琦刘子瑜？据说他这两年在江陵仁义爱民、礼贤下士，干得好一番大业，收得许多英雄好汉在麾下，先讨伐荆南，再击退江东，声势不凡，刘表虽已老迈，但此子却正当壮年，不可小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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