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五年

数百艘艨艟战舰来者不善，铺满了河口处宽阔的湖面，黑压压一片让人喘不过气来，尤其是居中那艘五牙楼船，正乃着名的洞庭旗舰伏波号，那高大巍峨如山岳般的船体上，暗藏着无数杀机，让人略一窥探便心生惧意。

然面对数倍于己的强敌，武陵水军主将金祎却不以为然，他非但不收缩死守，反而要出兵迎战，想要给洞庭水军一个下马威。

金祎虽然为人狂妄，却也非不知兵的白面书生，他敢做出这般大胆的决定，仗的是此处地形之独特。

原来沅水河口处虽然水域宽阔，但往上游去却是陡然收窄。且岸边并非平缓原野，而是一片险峻山丘，尤其是河道两旁，皆为难以攀爬的陡峭崖壁。金祎早已派人登上崖顶，准备好了落石檑木、弓弩箭矢，以及松脂柴木等引火之物，他下令所部战舰皆靠崖列阵迎敌，相信今日必然能让洞庭水军损失惨重。

此时在伏波号上，邓义看着武陵水军摆出的阵势，心头颇感犯难，他皱眉谓道：“少将军，这沅水河口是武陵门户所在，乃是荆南四郡最难逾越的天堑之一，今日这一仗，怕是不好打呀。”

少将军刘琦此时就在他身边，却因怕惊了敌人导致死守不出，故未升起青龙飞天旗，而只挂着荆南都督的帅旗。

他听邓义这么一说，淡淡一笑后谓道：“都督且放宽心，庞军师早就做了安排，王仲垣（王郭表字）已潜入武陵多日，咱们只需耐心等候，待战机出现，便可一战而下之。”

凤雏在一旁捻须不语，神情高深莫测。

刘琦所说之事邓义也有耳闻，但因影卫为刘琦直属，故他也不知实情，半信半疑之下，倒也是依言而为，所部艨艟一字排开，只远远封锁住河口航道，并没有发起进攻。

武陵军中，金祎原本跃跃欲试，准备和洞庭水军较量一番，可摆好阵势，左等右等，湖面上那庞大的舰队却始终未曾抵近来攻，让他颇为失望之余，甚感狐疑不定。

早有从人谄媚进言：“那荆南都督邓义定是畏惧将军的威名，故而不敢前进。”

这话听着自然是很爽，但金祎并非白痴，当即呵斥道：“那邓义纵横荆襄数十年，岂有惧我之理！”

从人讪然而退，却有副将米淮笑谓道：“邓子孝非无胆小儿，单靠名望自然是不足以震慑，许是看出了咱们崖顶的布置，故而不敢上前来战。”

“这话说的倒是靠谱，”金祎点头称是，而后咬着牙冷笑谓道：“就算看出来又如何？咱们身后山崖的路径早已被毁去，只留了一条垂直羊肠道供兵卒攀爬而上，我早已在险要隘口安排好了人手，端的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邓义再有手段，难道还能让战舰飞上去不成？他想耗，咱们就陪着他耗，这么大的舰队，每日消耗粮秣辎重可是天文数字，我倒要看看，他能耗到何时！”

然而邓义的舰队并没有让急切求战的金祎等候很久，准确说来，连十二个时辰都不到。

是夜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双方舰队都就地下锚，继续保持着沉默的对峙。

至夤夜更深，天地间一片肃静，只有湖中的波涛仍在亘古不变的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发出规律而枯燥的“哗哗”声。然而在河口崖壁后的山岭中，却有无数人影正在摸黑穿行，所过之处，尽管杂草丛生、藤蔓缠绕，地势崎岖难行，却一个个轻灵得如森林猎豹，悄无声息间便已绕过武陵军的哨卡，手攀脚蹬，硬是从山崖另一面无人看守处爬了上去。

三更时分，两边崖顶皆燃起了熊熊大火，山下的武陵水军还没搞清楚状况，这边洞庭水军却早有准备，见火起后立刻擂响战鼓，扬帆起航，数百战舰冲着守在河口的武陵战舰便杀了过去！

金祎自睡梦中醒来，尚未发现已生变故，急匆匆的便指挥所部战舰靠崖为战，并举火为号，示意崖顶兵马以弓弩木石支援山下的水战，谁知等来的火力却并没有落到来犯的洞庭水军头上，反而是武陵水军的多艘战舰被崖顶的落石檑木砸沉。

“这些家伙在搞什么？都瞎了眼不成！”

金祎气急败坏，命副将米淮赶紧带人去崖顶查点情况。

登崖大道早已被金祎派人挖塌，留下的小道艰险狭窄，攀爬不易，米淮硬着头皮手足并用，好不容易爬到半山腰，却遇到了从崖顶哨卡逃下来的溃兵。一问方知崖顶竟已然被敌人占据，武陵兵卒被杀戮一空，而后从上往下，哨卡均告失守。

米淮又问来者何人，溃兵遂道出来历，米淮一听之下暗暗叫苦，明白对手人数虽然不多，却断不是自己这几个人所能对付得了的。他急忙下山回禀金祎，金祎闻报后亦是大惊失色：“这些蛮子怎么突然从山里钻出来了？”

原来摸黑爬上了崖顶阵地的竟然是武陵境内的五溪蛮，这些蛮子惯于攀山越岭，视悬崖峭壁如平地，以无心算有心，难怪守在山道隘口处武陵兵卒未能阻挡得住。

崖顶阵地不容有失，金祎心里一清二楚，故立刻组织了数百死士，并亲自披甲持锐发起反攻。

只是如今攻守异位，上山的山道几近垂直、狭窄难爬，隘口又被五溪蛮死死守住，滚石檑木不停落下，想要抢上崖顶，简直就是难于登天。金祎见状，当即立誓许诺，称第一个爬上崖顶的赏良田百亩、黄金十斤。

重赏之下死士们个个奋勇争先，硬是用尸体堆到了通往崖顶的隘口跟前。然而此时从崖上跳出来一员蛮将，其面如噀血、碧眼突出，头带牛角盔、身着兽皮甲，赤足立在山岩之上，腰带两张劲弓，手绰一杆铁蒺藜骨朵，足足有数百斤重，在山道上左挥右舞，所到处木断石裂，将好不容易冲到近前武陵死士硬生生的砸成了肉泥。黄金良田再好，也得有命去领，眼看这蛮将悍勇如凶兽，一时竟再无人敢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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