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五年

九族苗王在蚩尤祭坛下就是否与荆州刘琦结盟吵翻了天，争执不下之际，突然有道苍老而低沉的声音从人群外响起：“大祭当前，尔等也敢这样放肆，小心触怒老祖，收了你们的魂去！”

话音落处，原本吵得脸红脖子粗的苗王们竟毫不动怒，一个个都乖乖闭嘴不语。九苗之首的腊尧苗王蒙颂还主动笑脸相迎，连声对来者称歉道：“小子们说话无状，不想竟扰了大巫清修，是我们的错，我们的错。”

只见来者头带牛角帽、身着异蟒袍，腰缠血藤带，手持骷髅杖，脸上老皮布满褶皱，深邃好似山涧沟壑，满头白发直拖腰间，编成数以百计的小辫，辫梢系着各色兽骨，随着他脚步迈动向众人走来，如风铃般互相碰撞不休，发出诡异的清脆响声。

此人正是守护祭坛的苗人巫师之首、也是数十万苗人的精神领袖：大巫卯蚩。

在苗人族群中巫师虽然不具体插手俗世事务，但身份极为超然，有代先祖灵魂言事之特殊地位，作为巫师首领的卯蚩更是地位尊崇非凡，在苗人心中犹如在世神灵。卯蚩平日里都只在祭坛深处参悟自然之道，既不参加祭奠活动，更不干涉苗人俗务，故这次九苗与刘琦会盟之事并没有想惊动他老人家，但只要他在场，纵使是九位苗王，见得执晚辈礼而拜，故而他一开口，全场局面顿时为之掌控。

卯蚩慢悠悠的走到九位苗王身前，所过之处无不垂首见礼，他环视一圈后，却并未讲话，而是冷冷一笑，转身又向刘琦走来，伴随着山风吹动，浑头小辫上的兽骨都在叮铃作响，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玄女卫卫长玉儿一直跟在刘琦身边，处于武者的本能，感觉到一股极度危险的气息在逼近，职责所在，她当即拔出蝴蝶双刀掣在手中，并厉声喝道：“保护少将军！”

“诺！”一众卫士应声拔刀，举盾列阵，将刘琦团团护在核心，刀兵箭矢寒光大作，直指正迈步走来的大巫卯蚩。而一直极为低调跟在刘琦身边的赵云早已拔出长剑，无声无息来到卯蚩身后，剑尖直指其背心。

然而玄女卫和赵云这番举动在苗人们看来却是对大巫极为无礼之举，故而纷纷怒目而视，厉声喝道：“放肆！”“大胆！”“汉人竟敢对大巫无礼！”

本就敌视汉人的岜沙苗、占里苗人更是当场拔出腰刀，冲到卯蚩身侧，一个个双眼冒血、钢牙咬碎，只要卯蚩一个眼神，定会不惜性命上前和玄女卫厮杀。

现场剑拔弩张、一时间气氛极为紧张，然而作为事件中心的大巫卯蚩却貌似毫不为周围的情形所动，依旧迈着极为缓慢的步子，往玄女卫的刀盾阵上撞了过去。

“大巫！”有苗人激动大喝，想要举刀上前为卯蚩开道，然他们尚未动手，那边刘琦已开口谓道：“无礼！还不速速闪开，休要挡我上前拜见大巫！”

遂亲自抬手隔开面前弓弩剑盾，并拒绝玉儿的劝阻，示意赵云勿要轻举妄动后，这才信步走出刀盾阵，来到大巫卯蚩面前，执苗人晚辈礼拜道：“后生荆州刘琦，见过大巫！到这炉山之上，本就该去拜见上巫的，今日多有失礼，还望勿怪。”

闻刘琦之言，卯蚩那深如幽海的双眸中闪过一丝玩味，他并未说话，而是缓缓从大袖中伸出左手，往刘琦的额头搭去，那手如鸡爪般枯瘦而苍劲，尤其是中指细而长，还留着长达数寸的指甲盖，后者见状本能想要躲闪，却在微微一晃后站定了身子，他断定自己的方案已经给了苗人天大的优惠和好处，作为精神领袖的大巫绝不可能害自己，所以咬了咬牙决定硬着头皮迎接这目的不明的触碰。

当被卯蚩的左手中指碰到额头的一瞬间，却感觉和预想中的生冷触感完全不一样，反而是暗含着难以言喻的热意，隐隐闻到卯蚩袖中传来一阵香风，眩晕感随即从脑海中传来，让刘琦瞬间失神，仿佛自己身处的不是这雪峰山深处的炉山祭坛，而是回到了战鼓擂动的梁子湖，蜘蛛雷如雨点般落在东吴的艨艟战舰上，将周瑜苦心经营多年、号称无敌四海的鄱阳水军打得落荒而逃，火光映照得天空水面一片通红，也映照出属于胜利者独有的笑颜。

这时在现实世界中，继中指之后，卯蚩的食指也搭上了刘琦的额头，后者心神一闪，画面竟变成了大雪纷飞的江陵城，酒醉金迷的不夜潇湘楼内，面前的可人儿罗纱半遮，娇媚无双，肌肤如雪，檀口含香，俏声唤道：“刘郎！”

卯蚩再将拇指搭上，刘琦心神画面再一闪，竟打开了一处早已被尘封在记忆深处的世界：车水马龙的立交桥，灯红酒绿的销金场，日夜奔波劳顿的打工人，那是一个如陀螺般不断加速前进的世界，似乎除了死亡，没有任何事情能让这一切停下脚步，只是这个世界的画面犹如水中月、镜中花般，是那么的脆弱和苍白，随着时间的持续而在快速消散、淡去，最后化作了一团浓雾。

“咦？”一直没有太多表情的卯蚩突然皱起了眉头，将左手剩余的两根手指也都搭在刘琦额头上，但刘琦脑海里的画面却依旧不可阻挡的化作了一团虚无。

后者眼前一阵清明，所有的画面皆不见踪迹，看着眼前卯蚩的老脸，他故意哂笑谓道：“大巫好手段，让晚辈幻象丛生，一梦千年，煞是奇幻有趣。”

此时卯蚩已收回左手，闻言并未作声，而是定定的看了刘琦半晌后方沉声谓道：“前世今生系于一魂，天地之数不能求索，少将军无根无源，无迹可寻，实在匪夷所思也！”

刘琦闻言，心头一惊，随即强笑谓道：“大巫此言，刘琦却是不解，还请解惑。”

卯蚩却不答话，而是命人取来稻米一把、草鞋两只、芭茅草三根、燃香大捆，这才厉声谓道：“老祖曾有遗命，后人当世代守我苗疆，非天地颠覆不可轻出。今日虽九位苗王齐聚炉山，又有少将军诚心来邀，按道理乃天时、地利、人和皆具，不可逆天而行，但要定此千秋万代之要，尔等却不可擅自做主，当得让老朽占上一卜，问过老祖的意思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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