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野君王

鲁国农夫住了几天，要走的时候，孟子让充虞送给他一镒黄金作为答谢。

送走鲁国农夫，充虞来见孟子。孟子说：“充虞啊，我现在把竹简上的内容告诉你，曾子指出，我们儒家要不断修正我们的学说，使之更完善。修正的要点在于简化礼仪，注重外表的礼仪所表达的内涵；注重孝道，是在活人身上，不在逝去的人身上；死了的人不用活人的东西，因此提倡薄葬……”

充虞听了这几句话大为吃惊，这样的说法和过去他们坚持的正好相反啊！还记得当年孟子的母亲去世，孟子托付他去置办棺木，根据孟子的要求棺木相当豪华，这引起了许多人的议论，说是违背节俭的原则。特别是提倡薄葬的墨家弟子们，更是以此来攻击儒家。充虞当时也觉得，在丧葬上这样的奢侈不太合适，因此对墨家的言论无话可答。事后，充虞就这事问过孟子，提出来是不是棺椁置办的过于豪华了。孟子当时的回答是，在不违背礼法又财力允许的情况下，尽量地置办得好一些，可以使孝子得着更多的安慰。这之后，厚葬一直是他们所倡导的，看来这种倡导确实是错误的。

孟子见充虞吃惊的表情，平静地对他说：“看来是我们错了，提倡厚葬是我们基于人去世以后，仍然享用今世物质的思想，我们这个思想是无根据的，可能是错的。”

“那我们以后在这事上怎么办？”充虞问。

“以后，儒家弟子不要在这件事上反驳墨家了，墨家也有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孟子说。

“我记下了。”充虞说。

“竹简上还有重要的内容，”孟子说，“曾子指出，人人可为舜尧，舜尧者，求诸己，不求诸人。”

“求诸己，不求诸人？”充虞没听懂什么意思。

“唉！”孟子长叹一声，“曾子说的多好啊，我这一生没有实现理想，就是因为没明白这个道理呀！我以舜尧自居，可是没有求诸己，一生都在求诸人呀！如果，我不浪费时间在那些不想成为舜尧的人身上，而是花时间使自己成为舜尧，那么我们是有许多机会成就舜尧之业啊！”

喘了口气，孟子接着说：“当年我以舜尧求诸齐威王，希望他成为舜尧，费了好长时间，他终究不是舜尧，我就离开了。之后，周游列国，继续寻找舜尧，曾经寄希望于滕文公、魏惠王、齐宣王。可是他们终究不是舜尧，他们根本不想成为舜尧啊！我自身就是舜尧，如果求诸自己，我在齐威王的时候，就不走了。我若使用自己的一切资源，尽力地去帮助贫穷的人，伸手拯救陷在水深火热中的人，教化山野河滩的人……在燕国没有君王，出现权力真空的时候，以多年来的尧舜之行，来填补空缺，就能使燕国成为国富民安的国家，进而请那些不愿做舜尧的人，放弃舜尧的职位，安排有舜尧之心的人来治理各地，就可使天下太平……可惜，因为没有得到真道，一生蹉跎而过，一切都晚了！”

看到孟子惋惜的样子，充虞说：“先生不要难过，现在得到了曾子留下的竹简，可以把它传于后世，虽然我们不能成就尧舜之伟业，可以寄希望于后人来实现。”

“那竹简已经被我烧毁了。”

“烧毁了！”充虞着急又不解地问，“这样的宝贝，您为什么要毁掉它？”

“这个竹简是宝贝，对于大才大德者才是；对于德和才够不上的人来说，这个竹简也是祸端啊！”孟子说。

“为什么这样说呢？”充虞问。

“人人都是舜尧，求诸己，不求诸人。如果有才有德的人，知道这个道理，他们会像舜尧那样尽心服侍天下，当仁不让地取得舜尧的职位，坐在那个职位上是为了服侍天下人，不是为了奴役天下；一个德才不够的人，知道这个道理之后，他们只会夺取尧舜之位，而不会想着尽尧舜之责。像曾子和子思那样的贤人，都自觉才德不够，他们知道这个道理，也没有谋求成就尧舜之伟业；他们把道理写在竹简上，没有遇到才德足够的人，他们就不传授；免得这道理被追求权力的人给利用。”

“我明白了。”充虞点点头说，“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道理却不能传之于世！”

“是啊，因为人的自私和贪欲，会把真道误用，所以真道不得不隐藏！竹简上说，这些道理是在孔子临终之前，一位白袍老者传授的。孔子也是因为怀抱尧舜之道，一生求诸人，而不知道求诸己，错失了成就伟业的机会。”

“哦，我猜这样伟大的真道，只有孔子和老师您才能在正确理解中当仁不让地去实践。一般人真的不行，要么理解偏差，只追求权力；要么不敢冒险追求，而放弃自身的责任；再就是，有心尽尧舜之责任，实在是力量不够。”充虞说。

“还是虞舜伟大啊，他在田间耕地的时候，就明白真道，从来没有求诸人，只求诸己，他成为了尧帝最合格的继承者！”孟子感叹道。

“是啊！”充虞说。

“天意啊！”孟子接着说，“孔子在临终前得到，我在即将去世的现在得到，使我们一生不能实现尧舜之业。我们本来就比尧舜差的太远了，一生竭力奔跑，到死也才望见了他们远远的身影！”

“恐怕后来的人更差，一生竭力奔跑，到死也才能望见孔子和先生您远远的身影啊！”充虞感叹到。

“难道后世的人会退化得那么快吗？”孟子看着充虞说。

“根据老师您一生的努力来看，您真的对人很乐观吗？”充虞问到。

“不乐观！”孟子严肃地说。

师徒俩都沉默了。

“难道说大道就不能往下传播了吗？”充虞问。

“大道不会停止传播，即使人类因罪恶泛滥，也不能够阻止大道的传播。”孟子说，“我们可以对人类悲观，不能对大道悲观，大道是永存的，是最有力量的！”

见充虞认真地听着，孟子又说：“竹简上还有些内容，说君王宜在野。不是舜尧，一旦带上王冠，面南背北坐在王位上就容易失去君王的本色；子思极力地逃避官位和财富就是这个原因。大道藏身在一些地方，诚心寻找的人可以找到。大道隐藏在像《尚书》和《春秋》这样的史书里；隐藏在《论语》《大学》和《中庸》这样的著作里……”

“还可以隐藏在您的著述里。”充虞突然想起老师的言行录，也可以跟《论语》比肩，就忍不住说出来。”

孟子没有因话语被打断而生气，他正好喘息一下，然后接着说：“大道也隐藏在各家学说的取长补短，互相学习中；还隐藏在天下人心里，借着他们所拥戴的人在竞争中得胜显明出来。大道隐藏，以后的时代，恐怕是竞争更激烈的时代。不过，即使人们都不讲大道，大道还是在人们的竞争中起主导作用！”

“大道以隐藏的方式存在，人们的竞争肯定是使用武力、权谋和各种手段。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出现贤明的圣王吗？”充虞担忧地说。

“这个要看天意，如果上帝要给天下委派一位圣王，他就会使那个人具有舜尧之心，也会使他在竞争中得胜，这位胜出者可能会使用武力和谋略，但最重要的是他符合天道；即使他比不上舜尧，也是最接近舜尧的人。再者，我们儒家要不断地传道授业，使本就在人心里的天道更清晰，可传讲，公之于世。这样不论谁坐在王位上，他都要以公之于世的天道来治理天下，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外表不管是谁坐在王位上，实际上都是天道在治理天下！”

“我明白了。”充虞说，“听老师这么说，我又充满希望了，我一定认真研修学说，尽力地传道授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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