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修仙：灰土四千年

“你觉得，我看起来像炼气士？”

阿蓝上下打量张二冷的外形，意图和曾见过的炼气士全息投影形象划上等号。

她屏幕里，大头女娃小鸡啄米般点头，旋即又连连摇头：

“那个、确实不太一样呢。”

比起[炼气士]，张二冷更感兴趣阿蓝是怎么来的。

“你今年多大？”

“阿蓝九个月了哦，再过三个月，就有机会成为大人啦。”

张二冷走在前面，她驱使履带缓缓跟在身后，打开话匣子般喋喋不休：

“成为大人可好了，阿蓝也想有一块专门的拾荒地，不想每晚寄宿在别人家里，哼哼。”

“你知道吗，如果晚上到处乱跑，会被当做野兽抓起来嘎嘎吃掉，想想都好可怕。”

“妈妈以前有块小小的地盘，可惜她生病以后，部落把她的地盘收回去了……”

张二冷插了一嘴：

“那你妈妈……她在哪？”

阿蓝用细长胳膊拍拍屏幕下方，铁皮发出廉价的哐当声：

“嘻嘻，当然和哥哥姐姐们在一起呀，都藏在我的保险柜里呢。”

这话让张二冷挪腿的姿势一顿，他低头，看到细碎玻璃缝里闪耀着失真的色彩，那是阿蓝充满希冀的眼神。

“阿蓝一定要好好保护大家，然后赚很多电，让妈妈和哥哥姐姐们重新站起来。”

她握拳并弯曲手臂，像在给自己打气。

张二冷不知道说什么，转而望向远处高耸的黑墙，透过薄薄一层飘动的尘雾，巨大的[方卍丈]字样在墙上金光明耀。

其中“卍”一跳一跳地90度旋转，和远灯眼中相反，呈顺时针方向。

【看来，这个高科技未来社会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友好。】

他摸了摸裤兜里的[金光笔]，内心稍感安慰。

“你爸呢，应该还在吧？”

状似随意发问，像触及到阿蓝的知识盲区。

“……诶？”

屏幕脸挤出一张歪头思考的表情，有点算力不足，被后来生成的无数个省略号淹没。

“想起啦！”大头女娃简笔画如白炽灯般闪烁一下。

这段记忆储存在《不重要》-《妈妈和别人的闲话》分区中，险些被她当做冗余数据清理掉。

当时阿蓝的妈妈这样说：

阿蓝这孩子，是我梦见一位英俊威武的国王怀上的哟。

“妈妈说，爸爸是一位英俊威武的国王呢，不过阿蓝从未见过，好可惜。”

【只是可惜吗？】

张二冷奇怪地看她一眼，好奇问道：

“你是怎么出生的？”

他可不信，机器人类还能像碳基猴子一样，分娩和生孩子？

这一点阿蓝记得很清楚，或者说，相关数据保存在更容易读取的分区。

与对爸爸的印象相比，就像一个人的深刻记忆与边缘记忆。

“我在妈妈体内待了五个月哦，有一天，她终于攒够500度电，然后在隔壁[苍]部落把我给打印出来了呀。”

【打印……3D打印？】

阿蓝如竹筒倒豆子般继续咿呀道：

“告诉你吧，我刚出生时可漂亮着，全身上下都亮闪闪耶。”

她从全息发射口打出一束光，铺在烤箱身体前，凝成一张色块斑驳的平面：

是一张照片，背景为铁皮帐篷和一台堆满杂物的机器，还有远方正在酝酿的沙尘暴。

“是我刚出生时妈妈拍哒，好看伐？”

张二冷仔细瞧去，画面中，一台崭新的阿蓝，整体轮廓跟现在并无二致。

不过那时漆面很亮很新，清晰呈现蓝天白云图案，两支白色机械臂也并非现在氧化严重的链条。

烤箱身体与履带式底盘中间，多了两张绿色拱形挡板。

完好无灰的长方形屏幕，简笔画生动地诠释着新生命对这个世界的好奇。

“嗯，”张二冷勉为其难地点点头，“蓝天白云很好看。”

目光穿过半透明全息照片，现在的阿蓝脏污破碎，表面大部分被褐色铁锈覆盖。

他转而抬头看天，大气似乎也被某种力量腐蚀得面目全非。

“是呀是呀！”阿蓝对有人认同感到由衷开心：

“妈妈曾说，等赚到很多电后，就带我和哥哥姐姐去海边，那里会有蓝蓝的天和白白的云朵咧。”

“虽然……虽然……我的身体只是最便宜款，不过我很喜欢的说。”

“所以妈妈给我取名阿蓝，”

她抬起较短那根腐朽链条，轻抚身上翘起到快要剥落的漆皮，声音越来越低：

“可惜它们现在留存不多了……”

张二冷不知道如何安慰一个机器人小女孩，而且直到现在，他都未能摆脱生存危机。

注意到阿蓝身后还绑着一大块，他伸手敲响同等廉价的铁皮：

“这是你新增的身体组件？”

“不是哦，是妈妈的身体。”

张二冷脸上微笑一滞，忍不住重新打量几眼。

阿蓝将抱紧的[麒麟臂]高举，兴奋说道：

“这条亮闪闪的金属一定很值钱，终于有希望治好妈妈的病啦！”

一边扭转上半身烤箱面对张二冷，“谢谢……噫，阿蓝该怎么称呼你呢？”

“叫我张叔吧。”

两人翻过最后一座沙丘，下到平地，脚踩在坚硬的红岩上。

张二冷望一眼越发靠近、变得宏伟险峻的黑墙，下方零散分布诸多帐篷，或类似集装箱的建筑。

看起来就像——废土上的新时代贫民窟？

它们以及周围蚂蚁般的人为痕迹，被向上无限延伸的黑墙隔绝。

哪怕张二冷这个来自旧时代的孑遗也能一眼看出：

赛博城不单单是一座城，它更是横在部落流民和注册公民之间，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

“快到了耶。”

阿蓝伸出锈迹斑斑的链条手臂，指向远处一片棚户稀疏区域：

“张叔你快看，那里是我的小部落[桑]，旁边是中部落[苍]，我出生的地方哦。”

接着她手一拐，指向灰色尘埃雾中一片棚户密集区：

“正前方是大部落[渡]的地盘，他们房屋修得好漂亮，哼哼，只是他们的人都好凶，平时我都不敢接近。”

“大人们说，想要进城去，城墙入口也在那边，但是，好像要给他们过路费捏。”

阿蓝欢脱如鸟鸣的嗓音骤然变得低落，破裂屏幕显示一张委屈和恐惧的稚脸：

“张叔真要进城吗？城里人超凶的，比[渡]部落还要凶，他们经常出来杀我们，连芯片都要粉碎……”

阿蓝用空闲的细长胳膊比划着，屏幕脸逐渐转为愤怒，扬声器传来呲呲磨牙的说话背景声。

【不出意外，我应该很值钱，那些流民见了会不会将我分尸带走？】

张二冷左手伸进兜里，五指摩挲着[金光笔]表面。

可惜之前短暂[御剑]耗光了[灵气]，现在连一点自保手段都没有。

他回望一眼身后茫茫大漠，事到如今只能继续往前，且走一步看一步。

“嗯，我必须进城，一会你把我送到[渡]部落前面就行。”

“哦，那好吧。”阿蓝欲言又止。

两人继续往前，黑墙看着挺近，实际和他们的直线距离还有好几公里。

没过多久，迎面奔来一个豹形机器，抵近后以人形姿态站立起来。

阿蓝远远呼喊道：“豹五叔～～”

一边和张二冷解释：

“豹五叔是我们部落第五厉害的豹形战士，妈妈说，他的身体值好几块[氢石]呢。”

【才几块氢石，和1000块起步的一级义体差挺多……】

张二冷上下打量，豹五身高只有一米六，躯干由银灰色不锈钢打造，四肢用的韧性塑料纤维。

比起远灯，能一眼看出他的零部件低端单调，估计和阿蓝一样，也来自3D打印组装。

而且论材料强度，和远灯的二级义体肯定不在一个档次。

“阿蓝，你居然去了死亡海？”左右肩头，扬声器发出一副关心口吻的合成音。

豹五的五官像人与豹杂交，金属脸没有面部表情，乍一看容易产生恐怖谷效应。

他先朝阿蓝怀抱的[麒麟臂]瞅一眼，紧接着，两颗摄像头眼睛聚焦在张二冷身上。

算力全部投入分析！

“啊——！”

豹五乍然惊叫一声，发音机械而低沉：“你，你是，苏醒者，原始人类……”

他一时语焉不详，像是找不到足够的形容词。

虽然没有相匹配且能张开的嘴，张二冷却能感受到他的震撼和惊讶。

“对啊，时间刚好，仙盟曾定下《天条》：每过100年，会有一批苏醒者自旧土醒来。号令世间众生，无论人与畜，凡遭遇苏醒者均不得伤害。”

豹五重新把涣散的目光聚焦，复杂地盯着张二冷：

“而现在，阁下恐怕已经是最后一批原始人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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