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羊人
“大海，走，上地里去。”老汉早起批了一件天蓝色的外套，脏不兮兮，嘬着自己的旱烟。
大海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从一床灰色的烂被子里爬了出来。
大海穿好衣服，老汉已经去棚子里把那头瘦驴拉了出来，套上车车。他们两个人要先去北沟拉一大罐水，因为秧红薯苗需要大量的水，否则难以存活。同时，秧红薯时工作量最大的一个步骤也就是浇水。
北梁村东、西、北三面环沟。二人出了大门，驾着驴车往东几十米走到村子南北走向的主干道里，继而往北走到尽头便是一条通往北沟的羊肠小道。
自此进入，一望无际的平原地里只有一棵老柿子树显得格外耀眼，穿过与柿子树水平的地畔，便真正地进入北沟。
北沟的路并不宽，所以很不好走。路两侧密密麻麻的荆棘不住拍打在驴车的两边，个别伸出来比较长的枝条甚至需要大海二人低头或者侧身避过，即使如此，酸枣树也在二人的裤腿上留下一些轻微的划痕。
走过这一段荆棘路，他们来到一片相对开阔的地带。左手边一地之隔便是北沟，由于沟边支离破碎，坡度较大，不便作为庄稼地，所以北梁的庄稼户在沟边种植了大量的杏树。杏树基本不需要浇水施肥等照料便可以长得很好，所以大家都选择了种植。
这些杏子一方面可以直接吃食，另一方面也可以制作成杏干和杏仁外卖。
杏树丛通出来一条只可供给一个人走过的小路，两边都是沟壑，荆棘满布。这一带被北梁人称为“铲娃渠”，前多年有些许小娃娃不慎掉落下去夭折，所以有这样的名字。后来全村的大人几乎都会无数次地告诫自己孩子不要去这个地方。但这并不能完全避免一些胆大叛逆的家伙偷偷去，事实上一经发现，回家总是免不了一顿男女混合双打的。
大海二人需要将路车停下来在这里，然后人手两个水桶加一个扁担，顺着路往里走。顺着这条路大约要再走一里地，便能看见一条小河。河水的流量小的可怜，比子午县城西的那条河还要小了很多，不过这也丝毫不影响一个小村子所有人的饮食用水。
而且北梁人，或者说整个溱州的庄稼户，他们都不会仅仅依赖河水饮食度日。
庄稼户的大门外一般都挖掘有一个水井，大海家也是这样。这样的水井一般都是底宽头窄，头部几乎有两三米深是圆柱体造型，内部涂上一些水泥，否则长期雨水的浸泡会让地表塌陷。
井口的大小一般略大于水桶的桶口，往下几十公分的位置会有一个小小的注水口，一只内里了解到地面上，用来收集雨水。
每到大雨时候，每家每户会派出一两个年轻力壮的外前人拿着铁锨现在大门外修渠。他们会临时用泥土垒修出小水渠，以便门外的雨水都能够顺着流进一家的水井里。
大海小的时候很喜欢这种场景，他经常会在雨停后偷偷揭开自家的井盖，如果水量充足，水井大概是都能接满的。
但这水极其污浊，它几乎会将地表所有相对比较轻盈和微小的垃圾都带进去。泥土、杂草、羊屎蛋蛋、牛粪等。待得天气放晴几日，井里的水也沉淀的**不离十，相对比较清澈的时候，他们会用麻绳吊着水桶，一桶一桶将水转移至窑里的水缸。
大海想来也是很有意思的事情，羊屎蛋蛋和牛粪泡过的雨水收集起来，竟也能变幻出那么多可口的饭菜。
大海和老汉打水的地方，
也是充满了危机。
河里有一处自然形成的潭。
由于河水流量小，又有这样一潭天然的积水，北梁人大多都会在这个地方打水。
至于这地方充满危机，那是因为前几年发生的一件事。
这一处潭水除了村民饮用，还有一个重要的用途，洗羊！
北梁村养羊的人都会隔三差五来这里洗羊，一头头羊扑通扑通跳下去游泳洗澡，养羊人则会在旁边的石头墩子上坐一两个小时。
北梁村有一个养羊人叫金贵。
那一年盛夏的一天，金贵起的很早。他天没亮便赶着自家的羊群往北沟的洗羊潭去。他只看着其中一头羊死活不愿意跳下去，于是站在羊屁股后面，双手用力想要将其推将下去，不料这羊猛地一挑，连人带羊都掉进了潭里。
大多数溱州人都是不折不扣的旱鸭子，不会游泳，金贵也是。他掉下水没有喊出声，或者说喊出声并没有被人听到，就这样慢慢下沉，淹死在水里。
金贵屋里人秋娥晌午过后仍然不见男人回来，心慌不已，于是一个人跑到洗羊潭去探一下究竟。她只简单羊群一个不剩的散落在潭水周围吃草，却找不到男人的身影。
直到看到一只自己亲手制作的尼龙布鞋漂浮在水面上，她才大海估摸出发生了什么，瞬时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也哭不出来，喊也喊不出来，过了好一阵，才缓缓站起来，四下里看了看，急忙跑回村里叫人去了。
村民
们听说了金贵不幸的遭遇，不禁唏嘘一片。大多都是“人的命苦”、“可怜的金贵”之类同情怜悯的发言。
人死不能不见尸。
北梁村的村高官叫建成，他是一个心细胆大的能人，平日里对于需要帮助的村民也表现的很是慷慨。当他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第一时间赶到现场，毅然决然地决定下水去打捞金贵的尸体。
建成会游泳，但潭水不同于其他地方。静潭水有两个特点，一个是很有可能有内在的漩涡，另外一个不知深浅，加之很有可能存在多年积蓄的杂草和泥巴，所以即使游泳技术高超的人下水也是极为危险的。
但建成毫不畏惧，他让人给自己脚踝绑上麻绳，然后毫不犹豫地扎了一个猛子进入到潭水中。他说着潭水向下有了两三米便看到了潭底，充满了多年积蓄的杂草和泥巴，当然，他也第一时间模糊地看到了早已淹死的金贵。
据建成说，他当时心里是极为害怕的。潭水由于是静死水，比较浑浊，因此水下的视野相当昏暗，而他独自一人下水，与一具尸体同处一个昏暗的空间，论是谁恐怕都要吓到手脚发软。但建成不能懈怠，他必须尽快返回岸上，就是单纯在水下憋气，他也坚持不了多久，更何况还要把金贵的尸体拉上去。
他伸出右手猛地抓起金贵的脚踝，左手则用力拽了拽自己脚踝上的麻绳，岸上的人接收到他发出的信号，开始用力地快速往上拽绳子。就这样，建成安全地回到了岸上，并且成功打捞出金贵的尸体。
自此以后的近两年时间，北梁村都几乎没有人再去那里洗羊，倒不是因为自己像金贵一样掉进水里淹死，而是死过人的地方总让人感到瘆得慌，更何况，金贵还是非正常死亡，乡里人普遍文化程度低，这也意味着他们内心封建迷信的思想更加根深蒂固，所以甚至有人说金贵必然阴魂不散，这地方去不得。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洗羊人重新回到了这个领地，不过这个潭里的水，死活是没有人敢再喝的。所以村民们挑水的地方换到了上游，虽然多走些路，他们也无可奈何。
大海和老汉也是，他们挑着水桶，一路往上游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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