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红

菊香趴在炕上，她顺手拉过炕头的大红褥子，蒙在自己头上，痛苦不已。

她自然是不知道大海内心具体的想法，还道大海是单纯的不愿意，想到自己一厢情愿闹出笑话，她的眼泪愈发不可收拾，觉得自己委屈。

院子里，大海耷拉着脑袋，像做错了事情的孩子。“唉……”德胜他大长叹一声，拉着老婆子进了纳窑，德胜出了大门，不知道干什么去，老汉则拉着大海，往后院去了。

“唉，你这娃，咋这么直接的。你实在不愿意先简单应承下来嘛，这女子要强，怕是心里结下疙瘩了。”老汉蹲在后院窑门口的凳子上。

“叔，不是我不愿意，实在是……我还要寻我姐呢，没寻到我姐我心里没底。菊香是个好女人，我也不想让她难过。”

“唉，你这两个娃，都不容易。我大人也不说啥了，你们自己盘算去。”

说着，老汉从凳子上下来，到棚子里喂驴去了。

大海想了想，自己虽然情有可原，但着实态度有些强硬了，也不知道菊香一时半会能不能接受。他不是一个不考虑别人感受的人，他从小到大不愿意让任何人因为自己而不高兴。唐四老汉两口子虽然不是他的亲生父母，但他害怕老两口心有芥蒂，所以一直以来对待他们比亲生儿子还要亲，还要孝顺。他也从来没有在老两口面前提及过自己的父母。

如今，在菊香的事情上他自认为做的欠妥一些，所以一心想着是不是应该去给菊香解释一下，起码让她知道自己的苦衷。菊香在他的印象中一直都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女人，他也坚信对方会理解自己。

于是，他快步往前院走去。

大海直往菊香两口子的窑门口走去，这时……

“大，妈，我没事，我没事……”只听见窑里清晰传来菊香啜泣的声音，应当是德胜他大明承老汉两口子放心不下她，在窑里给她乱心。

“好娃哩，妈知道你的难处。这么多年你心里有疙瘩，妈和你大都知道。苦了我娃咧。”德胜妈一直以来都对菊香很好，她甚至并不把菊香当做儿媳妇，而是自己的亲女子。所以言语间也是充满了浓浓的不忍。

“大，妈，我不怪大海，我谁也不怪，都是我一厢情愿了。”菊香的声音再度传来，给整个院子蒙上了一层感伤的薄雾。

大海在门外止住了步子，就这样听着。

只见菊香哭喘声好了一些：“我自小让人卖到临照来，不得见自己的父母，连我兄弟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我只是看大海是个好娃，也是和他父母他姐分开多年，想着我俩同病相怜，把他认个兄弟，我没想到，我没想到……”

说着，菊香感受到最伤心的地方，又哭出声来。

门外的大海穿着布鞋，用脚尖在墙根的土地上不停的捻着，硬是捻出来几个土圈圈。他越发感觉自己做的有些过分，真的是伤到菊香的心了。

菊香哭了一阵，继续说：“大，妈，你们别操心我，我没事。我只是想着，还不如当时我们一家人睡的邪邪庙塌了去，我也就不会被人卖了，死也能和我大我妈和我兄弟死在一块。”

“呀，你这瓜女子，再不敢胡说，啥死不死的……”德胜妈急了，她故作严肃。

然而这时，大海猛地推门进来，“啥，你说啥？啥邪邪庙？”

他是听到菊香说邪邪庙，便激动的不行，因为他永远也忘不了小时候那个邪邪庙，那个塌死他父母，

那个丢了她姐的邪邪庙。

菊香还没回过神来，本能地反映：“大海，你咋来了？”她根本没有听到大海说了什么，因为她还正在伤心处，只是知道大海冲了进来，她不想把自己哭哭啼啼脆弱的一面展现在他面前。

大海心里明白，便再次问道：“菊香姐，我刚才听你说你是让人在邪邪庙抓走卖了的，啥邪邪庙？哪儿的邪邪庙？”

菊香抹了抹眼泪：“我没给你说过，我是晚上和我大我妈我兄弟在子午一个邪邪庙里睡觉的时候被人抓走的。说实话，我也不知道那个邪邪庙是在哪里，因为我那个时候还小，而且刚来溱州，人生地不熟的。

但是我知道抓我的那个人鼻子尖长了个痣，他后来把我给了另外一个人，我听他们说那是他老哥。他还骂了那个长痣的，说是眼睛长到脚后跟去了，找了我这么丑的一个女娃，根本没人买。”这时，菊香看着几个人诧异的表情，是的，大海他们都很诧异，就拿菊香现在的人样子来说，小时候也绝对是个亲娃。那一伙人怎么了可能这么说。她顿了顿，“我小时候确实长得丑，因为我脸上有个巴掌大的胎记，就是因为……”

大海猛地跳了起来，他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啥？你脸上原先有个巴掌大的胎记？”

“嗯，就是因为这个胎记，他们才嫌我太丑。”

“呀，我姐也有个胎记，我姐也有个胎记。”大海兴奋不已，他以前只是知道他姐左边脸蛋蛋上有个巴掌大的胎记，

一直连到眼角，他也以为胎记是不可能变没的，所以一直凭借这个胎记来找他姐，而且第一次见到菊香的时候，即使他听说菊香的经历觉得她**不离十就是他姐，但当看到菊香脸上白白净净时，也是凭借这一点一票否决了。他继续说，“菊香姐，你的胎记长在哪里？”

“我的胎记长在左边脸蛋蛋上，一直连到眼角。”

“啪！”菊香刚刚话毕，大海手中的烟锅应声而落。

不过他还是强忍了一下，只是急忙捡了起来，“那你的胎记咋没了？”

“我听那伙人商量说女娃娃轻易偷不下一个，而且看我四肢健全，不如花一点钱把胎记给去了。后来他们就带我去了胎记，才把我卖到临照来了。”

大海听完，他心里已经八成认定菊香应该就是他姐了。

但是他没有当场表露出来，他决定再最后确认一下，以免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万一菊香不是他姐，那……

“菊香姐，那你小时候有啥小名么，你都没有给我说过。”大海嘿嘿一笑，他这样说话，其他人看来是有些奇怪。但是他心里是高兴的，虽然还未完全确定，但他仍然高兴，这种高兴由内散发，控制不住。

“有，我的小名从来都没给人说过，连临照收养我的我大我妈都没说过，因为不好听。”说着，菊香也是微微一笑，好像她的小名真有些许诙谐。她继续说，“不过，既然你问了，我给你说。原先我妈生活的时候正赶上我屋塘子里荷花开了，所以我大给我起了一个小名叫荷花。”

大海顿时傻了，他一言不发，就这样死死盯着菊香看。

菊香还道是大海觉得自己的名字太难听，问了一句：“咋咧，是不是难听的不行。唉，我就不应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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