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世之徒

“嗡——嗡——”

楚正凌翻了个身，睡姿活像一只肚皮朝上的癞蛤蟆。

“嗡——嗡——”

他伸出一只手搭在手机上。

“嗡——嗡——”

“谁他妈这么烦？”楚正凌怒气冲冲地解锁手机，他正愁着满腔热血……哦不，满腹幽怨无处发泄，倒要看看哪个倒霉鬼这时候送上门来。

“江言言”：在吗？

“江言言”发来一条语音消息。

“江言言”发来一条视频消息。

楚正凌像触电一样直接弹射起步，脑壳差点撞到了天花板上。他手抖着先点开视频，彩灯乱转的量贩式KTV里一个女生对着屏幕大声唱着陈奕迅的《浮夸》，吼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两个男生一个女生嘻嘻哈哈围在旁边随时准备抢麦，桌子上摆满了果盘瓜子小吃，还有一捆又一捆的啤酒。

“来不来‘唛甜’唱歌？AA制哦，一人200就行了。”江言言在语音里说。

楚正凌把手机放在耳边听了好几遍，尽管充斥着各种杂音，学姐的声音在他听起来还是如同悄悄话那样亲密，每一个音节都像月光一般流淌进他的心里。

她只是在唱歌……而且一直挂念着我！

整个软嗒嗒的世界顿时五彩缤纷花团锦簇……楚正凌在床上鱼跃而起，如果二十分钟前他还像个焉了吧唧的豆腐干，现在就宛如泡了水的海绵宝宝一样精神无比。

“你当我是浮夸吧！夸张只因我很怕……”他又唱又跳地蹦下床，直接拉开衣柜。身上的蓝色羽绒服和柜子里的黑色棉袄……嗯……黑色新一点，换上！蓝色牛仔裤和黑色牛仔裤……蓝色潮一点，换！红色运动鞋和白色运动鞋……红色更贵，换换换！

五分钟后，他站在镜子前，欣赏着自己的音容笑貌……除了头发因为睡觉凌乱了点其他细节之处无一不透着帅气洒脱，就差在脸皮上刻八个字“精神小伙，不请自来”……

“完美！”楚正凌捋了捋乱糟糟的头发，看起来颇有几分后现代主义的时尚感。

钥匙、手机、钱包……他一个个清点着，除了这些他还鬼使神差地把身份证也带上了。他可早就等着这一天了，万一江言言唱完K之后兴致来了和他一起去……网吧通宵打游戏，没带身份证上不了网岂不是错过了交流感情的大好机会？

楚正凌吹着口哨打开房门，此时距离江言言发来消息过去了5分42秒。

“唛甜KTV”他很熟，就和打工的肯德基店在一条街上，骑着他心爱的小电驴最多10分钟就能赶到。

老实说唱歌不是他的强项，最熟的也就是李荣浩的《年少有为》，拿来应付场面还是可以的。最主要他到那以后就是三男三女了，好像是在隐隐约约暗示着什么。想象力这种东西一插上翅膀啊真是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楚正凌觉得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里，脑海中停不下来的浮想联翩。

“凌凌，倒杯茶给我。”

听到奶奶的声音楚正凌才发觉自己早已走到了客厅，他赶忙擦了擦口水奔向厨房。

等楚正凌把满满一大杯开水端上桌的时候，爷爷奶奶已经开始把去掉边角料的绒布片塞回塑料袋里。这些活计都是来自小区附近的一家毛绒玩具厂，一般就是翻翻玩具外套或者把电烫好的毛布片撕下来，不用费多大力气，价格也有高有低，他们家的开销就靠爷爷的退休金和这些手工活支撑着。

“这一包多少钱？”楚正凌三步两步跳到门口穿鞋，随口一问。

“4毛钱。”

4毛钱么，拔鞋跟之余楚正凌顺便算了一笔，一包是10打，就是120个。撕好120个绒毛布片能拿到4毛钱……地上一共堆着五六十包，大概是爷爷奶奶忙了3个小时的成果。

两个人……三小时……二十多块……

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他手一颤，忽然加快了穿鞋的速度，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身后追了上来，可他越想加快动作就越慢……该死的鞋带还偏偏绕成了死结。

楚正凌急得满脸通红，恨不得对着运动鞋踹上两脚……多少钱和他又有什么关系？他又不用从爷爷奶奶那里要钱，今晚的花销他一个周末就能挣回来……江言言还在KTV里等着你啊，你他妈在这磨叽什么？

“凌凌啊，你是要去哪儿？”奶奶从货堆里抬眼看他，头上沾满了绒毛，像雪白的发。

楚正凌僵硬地靠在墙边，耳朵只能听见自己“咕咚、咕咚、咕咚”的心跳声……慢慢地，他滑坐到地上。一种莫名的酸楚如洪水般袭来，反复冲刷着他心底那块坚硬的地方……让所有的兴奋和幻想都悄然融解。

“我啊……我去倒垃圾。”

许久之后，他抹了抹脸，抬手在消息框上点了几下。

“今晚十字街那边的搞演出，还有免费的圣餐领，可去啊？”奶奶站起来扯掉围裙，拍了拍身上和头上的绒毛。

“好啊……免费的不领不是傻么。”楚正凌认认真真地系好鞋带，龇着牙。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再也没有新消息进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花花绿绿的屏保壁纸映出了一张空白的笑脸。

十字街，灯火透亮的教堂内部。

“蓝脸的窦尔敦，盗御马啊……”

“树上滴鸟儿哟，成双对诶……”

……

教堂讲台后，基督圣像前，两队大爷大妈一边飙着京剧一边飙着黄梅戏，那叫一个锣鼓震天琴瑟和谐……在那一唱一和中你追我赶，节奏是抢得越来越快，有种一言不合就要动手了的即视感，底下观众丝毫没觉得有不对的地方，他们大声地喝彩和鼓掌，叫好声此起彼伏，仿佛身处于春节联欢晚会现场……整个场景都带有浓烈的魔幻现实色彩。

“下一个节目是由街道办主演的小品《送礼》……整个演出的前半段都是街坊邻居自发报名表演的，只有后半段才是教堂安排的演出。”翟秋和扫了一眼坐在最前排充当观众的白裙唱诗班，低声说道。“看来教会为了实现本地化做出了很大让步。”

“好！Nice！”回应他的是噼里啪啦的掌声，Nora压根没听到他在说什么，对着台上的表演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

翟秋和默默闭上了嘴巴……他居然忘了Nora是什么性格的女孩，大概这就是对牛弹琴吧，不过照着这现场氛围来看谁是牛都还很难说。

他扭头看了看窗外，黑夜浓重得像要吞噬一切。不知道为什么，和Nora一路过来的时候他总觉得被谁跟着。

是错觉么他摇了摇头，继续观察着教堂内的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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