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使徒

恩岚肯定的语气让罗杰很诧异。“你确定没问题？”他疑惑地问道。

恩岚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帐篷顶，然后反问道：“你觉得内森这个人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罗杰不知道恩岚想问什么。

“就是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罗杰看了恩岚一眼，揣测了一会儿他的意图，然后才斟酌着言语答道：“我感觉，他本质上跟席琳很相似，都是属于那种心中认定了某件事，就不会轻易动摇的人。席琳认定的是《圣典》，说话做事要么神神叨叨的，要么死板固执。而内森认定的，则是他心中所谓的正义。虽然两个人认定的东西不一样，但却同样不知变通。所以我才担心他与树精灵交恶，将我们置于不利局面。”

“你对内森的看法，跟我老爸很类似。”恩岚回道。

“哦？”罗杰闻言笑道：“能与他老人家有类似看法，我很荣幸。”

恩岚笑笑，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说道：“我老爸对奥布莱恩与内森的评价都是一个词：天真。说他们天真，不是说他们幼稚，而是说他们心中的道理都很简单、直接，而且他们在遵行这些道理的路上走得心无旁骛……

“而且，他们就算受挫，也只会认为自己正在经历磨练，而不会认为他们的道理有偏差。最有趣的是，他们会在挫折中感动自己，以为只有经历过黑暗才能见到光明，于是走得更加义无反顾。殊不知大多数情况下黑暗就是黑暗，与光明没有什么关系……”

“噗嗤……”罗杰被恩岚给逗笑了，接道：“通俗点儿讲，你老爸说他们是一根筋，对么？”

“总结得很到位！”恩岚竖了下大拇指，哈哈笑道。

罗杰摇摇头，有些无奈地说道：“这么贬损两位圣域强者，不好吧？”

“陈述事实而已。”恩岚摆摆手，毫不介意。

“有本事你跑到他们两个面前去陈述事实啊。”罗杰嘲笑道：“看他们会不会用剑帮你修改下想法。”

“那是我爸说的，又不是我说的。”恩岚当即认怂。

罗杰耸耸肩，没有继续开玩笑，转回之前的话题问道：“看起来你不担心内森做出对我们不利的事？到底为什么？就因为他一根筋？”

恩岚白了罗杰一眼：“不与树精灵‘同流合污’是正义，保护我们这些抛家舍业远征南国的人就不是正义了？他当然知道得罪树精灵会将我们陷入险境，所以，他又怎么会丢下我们这些活着的‘正义’，去成全他心中的道德洁癖？内森是天真，但不是傻，他当然知道怎么取舍。”

“滚你的抛家舍业。”罗杰嘲笑恩岚道：“人家也不是一个纯粹的武夫，封剑三年去学习历史、文法、哲学，眼光肯定不缺，还猜不到你家支持红龙团的目的肯定不是精忠报国？”

恩岚“呸”了一声，不屑道：“就他们学的那些，能叫史哲？在他们眼中，只有王侯将相、英雄史诗、王朝更迭才叫历史，只有‘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之类的高谈阔论才叫哲学。真正的历史是什么？是数字，是那些日常行止，柴米油盐汇聚而成的枯燥数字！真正的哲学又是什么？是方法论，能够指导日常行止，丰富柴米油盐的智慧！就他们那眼光，能看出来个屁！早就跟你说奥布莱恩是个拿剑的莽夫了，你别以为他穿着长衫就是个文化人！”

恩岚的一阵抢白把罗杰弄得有些尴尬，他皱眉道：“怎么这么大火气，奥布莱恩最近得罪你家了？”

“呃……”恩岚也感觉到自己的反应有些剧烈。他抓了抓头皮，挪开紧盯着罗杰的视线，讪笑道：“得罪倒是没有。不过我老爸安排他去东北边民那边查看下情况，他反而自作主张往南边跑……”

“咳咳，原来如此……”罗杰大概明白了。老萨维德拉现在已经不再是魔法部长了，手上能动用的资源有限。本来指望奥布莱恩能帮把手，但是人家没听他的。

“东北边民那里有什么，值得派个剑圣去探查？”罗杰又问道。

“不好说。”恩岚摇摇头，解释道：“东北方向，除了上回你在横断山脉附近遇到的小规模教团，更北面还盘踞着另一个庞大但松散的组织。他们聚集在一起毁林开荒、改良田地、冶炼钢铁铸造农具之类的，像个内部互助的农耕组织，但组织度却很高。我们家想知道他们具体在干些什么。”

“嘶！人家东北边民自己找地方种地求生，关你们家什么事儿？”罗杰指着恩岚的鼻子笑道：“你老爸管得也太宽了吧？”

“什么叫‘管’？！”恩岚嗤笑道：“我们只是好奇而已。你知道弗罗斯特林海的特异性吧？它可是被称为‘众神赐福了的保留地’。毁林开荒？这事儿人类历史上尝试了几千年，你见过成功的么？但是他们就成功了。你说这事儿值不值得去查？值不值得派个能精准感受林海力量流动规律的圣域去查？”

恩岚这么一提醒，罗杰也意识到情况确实有些特殊了。他当年被亡灵法师追杀的时候，用圣览术观察过弗罗斯特林海诡异的能量流动，以及其莫可名状的强大自愈能力。那种自愈能力与南方雨林非常不同。

南方雨林是凭借着强大的生命力，在树精灵魔法的支持下以侵蚀的方式向周边扩张；而林海则能量内循环，以生生不息之势，令其半独立于世界的元素体系。

“好吧，确实可疑……”这次是罗杰认输。

恩岚瞥了罗杰一眼，挑着眉毛问道：“我怎么感觉你今天一直跟我对着干啊，我欠你钱忘记还了？”

罗杰闻言瞪了回去：“差点被那个什么汉瑟姆·兹昂一剑干掉，不准我找个人出出气啊？”

“自找的，不是让你跟我一起么？”恩岚翻了个白眼。

罗杰心说要是跟你在一起，一旦出了事儿，你们家那四个法师肯定让我给你这个“少主”断后。带着蒙莉莎跟在雷蒙德身边才安全呢，毕竟雷蒙德看见自己有危险不会不管。

不过他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跟恩岚纠缠，而是又问道：“除了东北边民那边的异常，还有什么其它消息么？我从维库王城出来后，就一直在钻树林子，来到这里就开始打仗。一直没空问问你？”

恩岚闻言，转头向帐篷中悬着的魔法挂钟瞥了一眼。大概是觉得时间还充裕，他点点头，站起身来，先给罗杰与自己都倒了一杯淡酒。

“竟然还有酒！真奢侈！”罗杰接过木杯，说了一句。

“当水喝了。这鬼地方，一般的水不敢喝——法师的体格，跟那帮练斗气的没法比。”恩岚随口解释了一句，便继续说道：“要说大事儿，还真有。前几天才收到消息，教廷又陨落了两个圣堂。当年被魔族皇子干掉了六个，再算上去了龙墓岛而杳无音信的菲蕾德，现在教廷的十二圣堂只剩下三个了。”

这话让罗杰吃了一惊。“教廷剩下的圣堂都是圣域强者，难道阿肯色平原上的战斗烈度已经这么高了，都开始陨落圣域了？”

恩岚摇摇头道：“没有。咱们这边只有他们两个，其中一个还是死在极北之地。阿迪娜那边，除了那个撞上席琳的神意刀，再没有圣域折损。

“说起来咱们的两位圣堂的陨落很怪异。‘银手骑士’死在极北之地的埋骨雪原，我们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圣辉骑士团掌握大势的情况下孤军深入——估计现在他已经成了有史以来第一个圣域级别的死亡骑士了……

“至于折在南方战场上的‘祈愿士’则莫名其妙地带着几个亲随去‘探查敌情’，然后被对方五位圣域围堵，再也没回来。不知道内幕是什么，但是看起来这两位好像主动去送死一样……”

罗杰想到了死在塔克雷前、被亡灵法师转化为死亡骑士的费烈，皱了皱眉毛，但是没有说什么。

恩岚没管罗杰，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除此之外，教皇的其它举动也很异常。你还记得他二十来年前镇压了阿蒂丽斯的叛乱，其后立即发布了《圣典》修正版吧？在修正版里，他把自己描述成众神唯一的代言人。然而现在神眷者纷纷现世，绕过他这位唯一代言人而直接聆听神的旨意。你说，如果你是教皇，应该如何弥补自己当初的大言不惭？”

恩岚这一问，对熟读《圣典》并且知晓其版本更迭的罗杰来说，倒是很容易回答。他撇了撇嘴道：“这有什么难的？要么认怂，说‘非常时期，神也有非常打算’，将权柄放出去一部分给神眷者；要么再改一次《圣典》，也不是什么难事儿；或者说神眷者是他为神所挑选的仆从；最不济也可以将不要脸进行到底，硬说神眷者也是通过他才与众神交流的……

“他身为教皇，自然熟读历史，该知道就算他胡说八道，也不用担心神会降下天罚什么的——往前追溯几千年，圣战打了十五六场，神的各种代言人互相攻伐，死伤不计其数，也没见神跳出来说哪个是冒充的。神根本不在乎，随便他们怎么吹。”

恩岚点点头，对罗杰的话表示赞同，然后说道：“是的。教皇有的是方法来消弭神眷者对他权威的影响，但他什么都没做，任凭俗务派用神眷者来打击枢机派。”

“除此之外，教廷正在组建的曙光骑士团，不管地痞流氓还是老弱病残，只要愿意加入，他们就照单全收，以至于全国上下短短两个多月便聚集了近四十万人——绝大多数人到现在都没有走到埃泽萨，更不要提驻守静寂之门了……

“魔族如果出现，都不需要动手，光吓一吓这帮乌合之众，他们就会四下奔逃、彼此践踏，然后死伤数万。你说教皇最近的这些表现，是不是太过异常？”

罗杰不会缺乏起码的判断力，但是他也不会觉得教皇是个傻子。正相反，教皇与彼得大帝是同一时代的人，当年他一手主导了南北教廷的大分裂，辅助彼得家族建立了埃尔斯特帝国，堪称雄才伟略

教皇现在虽然有一百三十岁多了，但是对踏入圣域的神术者来说，凭借强大圣力无时无刻的滋养，生龙活虎地活到一百五十岁根本不是什么问题。所以，罗杰也不相信教皇老糊涂了。

“或者，他只是在向三世示弱？毕竟，他现在与帝国是同盟关系，或许他并不想三世留力来防范自己，以至于南征大业功亏一篑？”罗杰只能如此猜测。

恩岚摇头道：“教权与皇权的核心都在于对人的统辖，自然天生对立。彼得家族跟教皇斗了好几十年，怎么可能在此时变得相亲相爱？这里边肯定有什么猫腻儿，只不过我们不知道而已。”

罗杰闻言笑道：“既然不知道，就别瞎猜了。小心错得太离谱以至于走错了方向。”

“道理确实如此，但是我们却不得不去猜，只不过不会当作事实来看罢了。”恩岚敷衍了声，随即又说道：“不过，虽然我们对教皇的打算一无所知，但却发现了上面那位行为异常的一些端倪。”

“你说的端倪，是因为‘君权神授’的桎梏以及众神即将回归的压迫力？”罗杰随口回道。

“是也不是。”恩岚解释：“你说得这些，都是摆在明面上，大家都能看到的。上面那位向教皇低头，放松对教廷的封锁，自然有众神回归的原因。但是我想说的是，其中或许还有些更隐秘的原因。”

“‘或许’？就是说，你们还是用猜的？”罗杰笑道，很不以为意。

恩岚闻言，脸色一垮，有些愠怒地白了罗杰一眼道：“不猜又能怎么样？让你到三世卧房偷听来搜集第一手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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