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使徒

在驿路上溜达了一个多月，罗杰一行才抵达晨风行省的首府——夏北城。离开夏北城后又砍翻了三伙儿剪径蟊贼，这支慢条斯理的队伍终于抵达了罗杰流放生涯的起点——宁金城。

“你没带错路吧？”罗杰诧异地打量着眼前这座破破烂烂的城池，问身边的向导。

“瞧您说的，哪能啊！”向导是个尖嘴猴腮的小个子，点头哈腰地回应道：“大人您看，那城搂上不是写着的么？”

罗杰眯了眯眼，朝向导指向的方向看了看，然后又加持了元素视觉，才勉强从斑驳的墙面上看到脱落了小半的“宁金城”字样。

“我去，这宁金城不是黑雕野战团的总部所在么？怎么是这幅模样？就那城墙，我感觉咱们红龙团用半小时就能给攻下来。”罗杰惊讶道。

“红龙团已经散了。”席琳在一旁呛了一句。

罗杰立即甩了她一个鄙夷的眼神，回道：“这是假设！假设懂么？是一种修辞手法。”

席琳没说话，眼睛只是看向策马而来的一剑。他被派出去与城中守军接洽，来安排罗杰等人的车队。这一次，因为已经有人顶替了罗杰，所以报的是席琳的名号。

面对一位来自于圣城的圣域强者，即便是五大野战团之一的黑雕团也不得不慎重，所以难免需要你来我往地走些形式，把初次见面的礼节给做足。

不过从返回的一剑的脸色看，这个黑雕团似乎并没怎么把“教廷圣者”这个称号放在眼里。

“剑，咋啦？”罗杰好奇地问道，他还是习惯性地将希拉瑞莉“一剑”这个称号给简化成“剑”。

“没谈成……”一剑的脸上带着刻意压制的怒意。

“为什么啊？”罗杰很疑惑。他转头看向席琳，怀疑道：“难道是小婆娘的名号不起作用？不应该啊，就算他们不在乎教廷圣者这个称号，也不能不在乎她圣域强者的身份吧？他们怎么说的？”

一剑啐了一口，却迟疑了一会儿，就好像要说什么丢人的事儿似的。

最后，在罗杰目光的逼视下，他才答道：“守城的说，不给孝敬不给通报。”

“啊？”罗杰一愣，心说这连教廷圣女都敲诈，黑雕团的人够胆量了。于是他很好奇的问：“那你没给？”

“身上没带钱。”一剑很郁闷。

“那你也没揍他？”罗杰更诧异了。

“揍他？”一剑一愣，大概是没想到还有这个选项，有些疑惑地问道：“恃强凌弱，非武者所为……”

这回轮到罗杰愣了下。他上下打量了会儿眼前的高阶剑客，心说我上上下下操练了你一个多月，竟然还没把你那不切实际的剑侠梦给揉碎了，真是我的失败。

于是罗杰踱过去，伸胳膊搭在一剑的肩膀上，对他说道：“剑啊，这你就搞错了。难道你没有发现，你才是弱者？”

“我？”一剑表示不能理解。

罗杰嘿嘿一笑，忽悠道：“强弱之势，不仅仅在于武力的高低，更在于资源与环境的利用。你虽然很能打，但是对方却利用了你人生地不熟的劣势，以及他宁金城守卫的身份来欺辱你。所以，在这场交锋中，他才是强者。而你想见黑雕团话事者，但是苦无渠道，只能通过那些敲诈犯来传递消息，所以你才是真正的弱者……”

罗杰故意在这里停顿了下，然后加重语气道：“你的思想太僵化，所以一路上总是吃亏。买东西多给钱，问路被骗进黑店，连个山贼都能把你给忽悠了。你不以你武力上的强势去欺负他们，他们却利用他们信息方面的强势来欺负你，这样公平么？他们的一辈子都在练习自己坑蒙拐骗的能力，而你一辈子都在修习剑术，凭什么他们可以使用他们的能力，而你不能？这没有道理啊！”

罗杰的这番话，真正说到一剑的心坎里了。

一剑刚出生没多久就被遗弃，被没有子嗣的剑圣阿米利亚·贾尔斯捡到后，就一直跟在她身边练剑。而他的导师更喜欢女孩，所以给眉清目秀的他起了个女名，平时也把他当个女孩照顾、保护。

在加入红龙团之前，一剑的生活中除了练剑以及变强的决心，就没其它东西了。这一次下定决心跟罗杰出来见世面，才发现自己丝毫没有生活经验，基本就是个碰到条狗都会被骗的傻小子……

“那……罗杰，我该怎么办？”一剑小声问，神情跟以前的孤傲截然相反。

“将事态的发展引向你擅长的领域。”罗杰指点着。

“？”一剑一脸茫然。

对于一剑的疑惑，罗杰很满意——这本来就是他的目的。先用一番大道理把对方侃懵，然后用模棱两可的语言挑起对方的胃口，最后再出招，就会一锤定音。

“不明白？不明白没关系，我来给你做个示范。”罗杰拍拍一剑的后背，“诚恳”说道：“你要用心看，这些都是为了帮你尽快适应这个世界。”

……

宁金城南门的守卫队长张伯伦靠在城垛上，眯着眼睛看着从远处跑来的几匹马。那个商团模样的队伍已经停在几百米外有段时间了，却只是派了个愣头青前来，说什么圣城来了大人物，希望跟黑雕团高层接洽。

对于这种无凭无据的说辞，张伯伦当然不会轻信。不过他也有些迟疑，因为在这条道儿上跑的商团没有这么不懂规矩的，所以一时拿捏不准对方的身份。

不过即便拿不准，习惯了迎来送往的张伯伦却一点儿都不相信那傻小子是某个大人物的家臣。因为大人物的家臣，要么是城府如渊，要么就趾高气昂，从来没见过这种愣头青。

所以他只是很随意地派了个伍长去套话。

那伍长也没在意，准备按照规矩先收笔入城费再说。他买到这个职位还不到一年，成本还没收回来，所以对金钱比较敏感。

不过伍长没想到，对面那傻小子比他还敏感，一提钱就双眼冒火……

“真他妈的不上道儿！”伍长嘀咕着，很为自己的损失而愤怒——看那商队的排场，他还以为能捞不小一笔呢。

不过很快他就又高兴了起来，因为对面又过来了几个人——从这个反应来看，对方是需要入城的。

于是伍长抖擞了下精神，准备将入城费提高个两三成，以弥补他刚刚遭受的心灵损伤。

“来者下……”伍长高亢的喊声戛然而止，一柄无形圣剑已经没入了他的胸腹。灼烧灵魂的痛楚袭来，他当场哀嚎起来。

而罗杰理都没理他，带着一剑、艾琳诺、蒙莉莎直接向宁金城的城门冲去……

伍长的惨叫声是如此高亢，以至于传了很远。城头的张伯伦听到后愣了一下，似乎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不过当他看见罗杰等人骤然加速的坐骑，顿时惊出一头冷汗。

如果让对方冲城成功，那这个肥得流油的城门守卫之职可就跟他张伯伦没什么关系了……

“关门！”张伯伦一声大吼，随即操起挂在腰间的钉锤，激起斗气，从城头一跃而下，砰的一声砸落在地。

他举起手中武器，乳白色的斗气已经开始在锤头缭绕。

从张伯伦的反应看，他应该具有接近高阶武士的实力了。不过对罗杰身边的三个人来说，这点战斗力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罗杰一个示意，艾琳诺已经点亮浑身火纹，纵身而起，如同一支燃烧着的破魔弩箭般激射而去。可怜的张伯伦在魔族公主面前就跟个稻草人似的，被一脚踹飞了出去……

宁金城是东北边城，常年受边民的威胁，所以基本的警备意识还是有的。在张伯伦大喊“关门”的时候，守兵便已经开始动作了。不过守军对罗杰等人没有提防，艾琳诺的动作又太快，还是被她冲到了城中。

而艾琳诺入城之后几个腾跃，转眼间便出现在那两个操纵绞盘的士兵面前。然后她一脚一个，把他们都踹成了捧腹弓腰的大虾……

这么稍一迟疑的功夫，罗杰与一剑已经穿过了城门。罗杰抬手射出三柄圣剑，斗气都没练出来的几个守兵挡无可挡，当即丧失了战斗力。

而一剑借着坐骑的冲势离鞍射出，转眼间用剑鞘拍飞了五六个守兵。宁金城的南门防守线顿时被撕开了个大口子。

随即将张伯伦按在马屁股上的蒙莉莎也赶到了。女剑士左手一抖，被艾琳诺揍得七荤八素的守卫队长就像个破口袋一样被扔在了罗杰面前。

一剑利刃出鞘，架在了张伯伦的肩膀上。

南门变故突生，警报已经响起。一剑紧张地看了眼罗杰一眼，但却见后者神情泰然自若地一抬手，一道圣辉术腾空而起，随即他加持了扩音魔法的声音在南门处响起：“圣城特使，神眷者威斯·布鲁克在此，谁敢造次！”

“圣城特使，神眷者？”听到罗杰声音的守卫顿时愣住了。他们本就为罗杰等人摧枯拉朽般的战斗气势所迫，一时不敢上前迎战。此刻听到罗杰自报身份，顿时都有了迟疑。他们举着手中的长刀，眼神却飘忽起来。

罗杰对守卫的反应很满意，他上前两步，左手揪着张伯伦的领子将他提了起来，然后对着他的眼睛冷笑了下……

“小心城防弩！”城头的艾琳诺忽然大喊了一声，随即两把匕首凭空出现在她手中。魔族公主双手一扬，匕首如流萤般疏忽而去，其中一柄斩在了一架刚刚调转过头的城防弩上，割断了弩弦，随即在她的操控下急速返回。但是另一把匕首却晚到了一瞬，一支小臂粗的巨型弩箭已经向罗杰所在激射而去。

罗杰身穿佩克的法袍，圣域级别的攻击都伤不到他，所以根本就没将这支弩箭放在眼中。不过对他现在扮演的角色来说，如果被弩箭近身，那就太丢面子了。

于是罗杰一抬手，用魔力锁定弩箭，食指骨戒一声轻鸣，射出的骨箭穿刺而过，将那支弩箭拆成了漫天碎屑。

“攻击圣城特使，你们不想活了么？！”罗杰大吼道。

这一次，南门的守军彻底被震撼住了——距离数十米，抬手便完全摧毁一支附魔城防弩箭，这几乎需要圣域的实力才能做到啊！难道，眼前的人真是圣城特使，真是神眷者？

顿时，南门处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为之一滞。

罗杰向四周扫视了一眼，感觉这次大概没人会再出手了。于是他将目光重新投在眼前这个百夫长级别的军官脸上。

“竟然敢敲诈教廷圣者，究竟谁给了你这个胆量，魔族么？！”罗杰一把揪起他的衣领，厉声质问。

张伯伦闻言登时吓破了胆。他费尽心思拿到南门城守，可不是为了殉职的，所以就算遇到真正闯城的敌人，他此刻也降了，更何况对方竟然是圣城特使？

“小人……小人不识尊驾……”他结结巴巴地辩解。

“不识尊驾？所以普通人你就可以敲诈了么？！这就是你们黑雕团的作为？”罗杰义正辞严。

“……”张伯伦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

罗杰“哼”了一声，将浑身瘫软的张伯伦扔在地上，然后看向四周的守卫们。他目光所到之处，众人都感觉一阵心惊，下意识地躲避着他的目光。

罗杰很喜欢这种睥睨四方的优越感，于是他准备即兴发表一番演讲，痛斥一下进城要收入城费的恶行。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张口，不远处却“嗖嗖”射出几个人影……

“来者何人！”领头的人影手持一杆长枪，大马金刀地站在罗杰正对面，朗声问道。

这位持枪武士听到警报后以为外敌入侵，将副手派出去调集部队的同时，他轻身而来，想先探明敌情。结果到了南门处却发现战斗已经结束了，而且对方似乎并不是敌人，所以他现出身来，质问罗杰的身份。

罗杰抬眼看向来人，心中根据他先前的速度估摸了下战斗力——应该是个实力不俗的高阶武士。于是他收起脸上的轻蔑，回答道：“本人乃教廷特使，神眷者威斯·布鲁克，是教廷圣者‘永恒光辉’殿下的前驱。你又是谁？”

罗杰继续用威斯的名号招摇撞骗。自从跟那个布鲁克家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互殴了一场，罗杰就一直看他不顺眼，有机会总是要黑他一把……

来人闻言，心中一惊。不过久经战阵的他面上毫无波澜，只是略略点头致意道：“在下黑雕团第二大队大队长，怀尔德·贝克。”

停了停，他又说道：“阁下自称神眷者，又称圣者殿下莅临宁金城，可有凭证？”

“凭证？”罗杰冷笑了一声，立时连通源海，圣力顿时如大河般汹涌而至。

罗杰将圣衍术的威力发挥到极致，转眼间圣力便弥漫了方圆百米的范围。随后他断开了与源海的连接，对那位高阶武士说道：“这，足以证明我的身份了吧！”

怀尔德·贝克见状，疑心去了大半。他收回前指的长枪，行礼道：“见过神眷者阁下。”

但是行礼过后，怀尔德·贝克并没有立即解散亲卫的进攻队形，而是向罗杰质问道：“不过，阁下闯入宁金城，打伤我城门守卫，触发了警报，现在城防大阵都已经启动了，却不知道阁下是否有非这么做的理由？”

罗杰闻言，眉头一皱。他以为凭借神眷者身份，能够轻易化解这次小小的冲突，但是看对方竟然有不依不饶的意思，心中难免有些打鼓。

不过当然，在表面上，罗杰不能有任何示弱，于是他冷着脸，虚张声势道：“怎么，你怀疑我的动机？”

怀尔德·贝克拱手道：“阁下代表着圣城，鄙人自然不敢轻下论断。但是对于这场误会，鄙人认为，神眷者阁下还是澄清了比较好。如此，不论对圣城，还是对我们宁金城，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面前武士的不卑不亢，让罗杰有些头疼。此番他肆意闯城，有一定因素是为了验证下凭借神眷者身份到底能抗住多大的事儿，但更重要的是他完全没将这座破破烂烂的边城放在眼里，所以也没有仔细考虑各种可能性。

此刻被一个大队长用言语挤兑住，罗杰有些迟疑……

“贝克队长，你确定需要我将话讲在明处？”罗杰决定先拖延下时间，摸摸对方的脉络再说。他示意一剑将指在那百夫长喉间的长剑收起，然后一抬手，将那倒霉蛋向前推去。“如果贝克大队长想知道原因，最好问问他。”

怀尔德·贝克看到踉踉跄跄的城门守卫队长，顿时有些心虚，因为那家伙就是走了他的门路拿到的职位，而且几年来的孝敬就没有断过——他当然知道这些孝敬都是怎么来的。

眼前这路颇为陌生的教廷人马一来宁金城就大打出手，此刻又言语众充满暗示，他立即就将此次事件与入城索贿联系了起来……

罗杰眯着眼睛，捕捉到了面前武士神色的变动，心中明白了几分。他暗自叹了口气，心说自己这神眷者的身份果然还是不够用，连一个野战兵团的大队长都无法完全震慑住，竟然还得靠抓对方小辫子。

不过表面上，罗杰还是保持着端庄神圣的架势，用“代表着正义与光明”的眼神死死盯着那个大队长的脸。

贝克不知道罗杰的心理活动，反而自己已经有些乱了阵脚。

他虽然身处北地边关，但是位高权重，信息通畅，所以对圣城也很有些了解。

圣城那边，有些神职者腐朽黑暗，只要给够钱，能让他们把教皇的权杖偷出来。

但是还有一类神职者刚正不阿，嫉恶如仇，眼里揉不得丝毫沙子。对他们来说，别说城守索贿这种恶劣行径，就是值守的时候打了个哈欠都要被拉出去抽鞭子。

贝克很担心自己遇到了这么一群不知通融的变态……

他倒不是怕眼前的神眷者与尚在城外的圣者处置了他，因为教廷对野战军没有丝毫管辖权。

他也不怕他们将这件事儿上报，因为索贿在黑雕团中根本就不是秘密。他所在的这支野战军团驻防在晨风行省十几年，几乎已经与地方军没什么区别了，同时也就沾染了地方军常有的毛病——例如从地方吸血。

他怕的是这帮家伙像乌龟一样咬着他不松口，给他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所以贝克看着蹒跚靠近的城守队长，一时颇为犹豫。

被区区四人成功破门，这个责任够他喝一壶了，所以他很想开启城防大阵将这个神眷者以及他的帮手拿下。虽然碍于对方身份，早晚还是要将他们放归，但那时优劣之势早已逆转，他有的是方法来弥补此次失误。

不过现在对方有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事情就不好办了……

贝克犹豫着，直到倒霉的张伯伦走到他身边，他也没说话。而最后，贝克还是叹了口气，拱手道：“鄙人相信，神眷者阁下出手必定有理由，此间也必定有误会。稍后鄙人自会向阁下解释清楚，消弭误会。”

停了停，贝克看罗杰没有反对的意思，又说道：“不过，圣者殿下仍旧在城外，那才是正事儿。鄙人这就安排仪仗，迎接殿下入城。”

罗杰看到贝克服软，心中一喜。但是他仍旧冷哼了一声，袍袖一挥，自顾自地翻身上了马。而在他一拉缰绳，调转马头之后，才扔下一句话：“你觉得你有资格迎接圣者殿下么？叫你们团长来！”

罗杰一踢马腹，绝尘而去，一剑与蒙莉莎紧随其后。

而艾琳诺兜帽下的厚唇弯起一个优美的弧度，似乎很开心似的。

然后红光一闪，她便消失在了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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