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原青黛

林泽再次来到公安局。

可是这一次，他的心情与上一次相比完全相反。

师父死了！

就死在他的面前，被人一刀致命，连叫都没叫出声。

这不是林泽第一次面对死亡，却是第一次正视死亡的可怕。

前一秒还有说有笑，后一秒就横尸山野。

人死后会不会变成鬼，会不会重新轮回到新生中，没死过的人不得而知。

老人常说：“都见活人受罪，谁看到死人遭罪了？”

黄土一埋，不管你生前高矮胖瘦，好人还是恶人，挥斥方遒还是偏居一隅，最终的归宿只是一个几十厘米见方的小盒子，连孩子都可以轻易抱在怀里。

那晚意外发生时，他也差点成为别人的刀下亡魂，虽然侥幸逃脱，也是多处受伤。

可是他总觉得师父偏头的死他有责任。

那会儿正轮到他守夜，师父是陪他。

张响一个大活人跑到师父身后去他都没发现，竟然还躲到大树后面去。

若那时候他没跟师父开玩笑，若是他能提高警惕留意身边，一定能听到接近他们的脚步声，一定可以注意到居心叵测的张响。

悲剧就不会发生。

他把师父冰冷的尸体带回到许梅身边，以为师娘会骂他，会打他，怪罪他。

出乎意料的是，师娘从始至终没有质问他，怀疑他。

只是在悲痛过后跟他讲起两个人谈恋爱的事情。

“那年你师父得罪了厂子里的领导，再加上有人陷害，被厂里开除。没过多久，他又因为报复陷害他那个人被送到看守所，半年出来以后，就像被社会抛弃一样，朋友也没有了，工作也找不着。

他自己也自暴自弃，成了个小混混，整天惹是生非，他父母也管不了。这时候，我俩认识了。

那时候的我已经结婚两年了，平时待我挺好，可是他酒瘾大，喝多了就爱发泄打人，我身上经常被打的浑身是伤，夏天也只能穿长衣长裤。

那天，他中午就喝多了，见到有人跟我打招呼，他就怀疑我跟那人有私情，在大街上就打我，还用椅子砸我的头……

那条街道上的邻居都知道我前夫的脾气，而且我隔三差五就被暴打一次，没人过来拉着，都知道要是拉一回，下回我就得被打得更狠。

你师父正好路过，他哪知道这些，只是凭本能救下我，甚至为我不惜打了我前夫一顿，最后两个人都进了派出所。

说实话不怕你笑话，当看到有个男人为了我去打架进局子，我竟然心里有种，哎呀，说不上来那是个啥滋味，反正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你师父开始进到我心里去了！

他俩都进了局子，我倒是过了几天安稳日子，可是这时候我发现我怀孕了。我前夫一出来，就把这些天的气全撒我身上，然后我就流产了。

你师父知道以后，又把他打了，让我跟他离婚。不是我不想离，是他总用杀我全家这种话威胁我。

你师父就找他摊牌，他竟然说：‘这么好的女人你不知道珍惜，你俩离了吧，以后我保护她！’

我前夫却说：‘我就不离你能咋地？你理我媳妇远点，否则你俩见一次我就揍她一次，我媳妇我咋打都行！

你师父也不是善茬，他说：‘要不这样吧，许梅我得不着你也别想得了，咱俩今天就好好练练，咱俩一人捅一刀，一直到其中有一个人先倒下。你要把我捅死了，以后我也不去找许梅了，我要把你捅死了，我进局子，让许梅给你办丧事，怎么样’？

我前夫以为你师父就是吓唬他，根本不信，说：‘你要有种就先让我捅你一刀！’

你师父二话不说拿出刀子递给他，这时候他还以为你师父在硬撑，果真接过刀子往你师父肩胛骨上扎。你师父可真是个男人，一声不吭，连躲都不躲硬生生让他捅了一刀。

然后你师父就说：‘现在该我了！’他去抢刀，我前夫哪敢给啊，没想到你师父又说：‘就怕你这窝里横的玩意儿赖账，我带了两把！’说罢，掏出另一把刀在同样的位置捅了我前夫一刀。

就这一刀，我前夫彻底服了，同意跟我离婚。”

许梅说到这里，脸上露出幸福羞涩的笑容，就像刚坠入爱河中的少女，只是这笑容中带着苦涩和悲伤。

缓了好一会儿，她才继续说：“跟你师父结婚以后，我们俩一直很幸福，虽然我的工资不高，可是厂里福利待遇好，我俩吃喝都不愁。虽然别人笑话我嫁了个混混，可是我一点不觉得，你师父人单纯善良，说他是混混，那是这些人的偏见！

可是你师父却不乐意了，他想尽招的想找份工作，可别人都不要他。后来我怀了小远，用的钱多了，你师父瞒着我跟着老把头进山采参去了。过去那些个街坊都笑话我：‘咋样，我就说他是个没能耐的吧，怀着孕就把你扔下跑了，他这是不敢承担责任！’

但是我知道他们说的不对，他连命都舍得给我还会怕担责任么？

那趟放山还挺顺利的，他得着不少钱，回来买一大堆东西，还跟我保证以后一定让我娘俩过上好日子。

采参的活，凶险万分，我劝他别再去，可是他却说‘只是传得凶，要不这么挣钱的活儿大伙儿不都疯抢啊！’

你师父这辈子，最受不得气，要不也不能从那么好的单位出来，宁可把自己前程毁了也得出那口气。但是他为了我和小远，多少气和白眼都忍下了。我俩结婚这么多年，他从来没跟我红过一次脸。我就见他发过一次火，就是小远冲我喊的时候，他给了小远一巴掌……”

许梅讲完，捂着胸口放声大哭，这是失去挚爱之人的反应，林泽虽然从未恋爱过，却也被师父师娘忠贞的爱情感动，陪着师娘流泪到失语。

“林泽，林泽，想啥呢，叫你半天都没反应。”刑侦队的迟队拍着林泽的肩膀把他从回忆中唤醒。

“迟队，你们什么时候搜山，我也要去！”

林泽握紧拳头，眼中喷火，他的怒火将久经凶案的迟队也给点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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