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道碑

“周无阙不是你的真名？”王轻雪顿时精神了不少。

“也不能这么说，在我五岁之前，我的大名还是‘无阙’。”周磐在识海中翻看起遥远的记忆，“本来大家都说我早慧，读书能过目不忘，将来肯定大有成就。结果我就被发现是经脉通漏。”他停顿一下，确认她有没有昏过去。

王轻雪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后来呢？”

“后来我就哭了，不睡觉也不吃饭，就在那里哭。哭到第三天，我父母把我拉到一块巨大的假山石前，让我对着那块又瘦、漏、透、皱的巨石哭。”周磐涩声道：“他们说，如果我做不到如完璧一样无缺，就要活得像这块石头一样通透不移。然后我就改了个名字。”

一片黑暗中，王轻雪能想象出他眼眶微红的样子，“两个名字都很好。”

“再后来，到我六岁的时候，我的父母离开了衍天城。在一个很寻常的早上，我起床后发现他们不见了，我跑遍整座衍天城也没找到他们。直到我闹着要去隔壁顺天城找他们，我伯父才对我说他们已经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以后也许会回来。然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们，听其他人说，他们已经死了。”周磐尽量平静下来，“还在听吗？”

“嗯。”王轻雪轻轻挽住他一只手。

“从那以后，照顾我的就是伯父和两位堂兄。”周磐用指节叩敲山体：“我以前最喜欢跟着两位堂兄来苍虎山野营。龙哥什么都会，虎哥有力气，我只要负责干一些轻松的活。

“我还喜欢跟他们去打架，特别是和隔壁顺天城的田氏小孩约架。基本上每个当面骂我‘周废物’的人都被我两个堂兄找理由揍过，他们最常找的打人借口是说别人如厕太臭了，沟渠处理不了会污染琅江，所以要揍一顿。”

说到这里，周磐自己笑了出来。但过后又只剩下悲哀的空虚，好在身边还有一点暖意。

“后来我们都长大了，就少来苍虎山玩了。也发现以前一起打架的田氏小孩和我们其实很不一样，他们长大了会恃强凌弱，会去奴役顺天城的百姓，还整天在琅江彼岸挑衅，说要灭掉我们衍天城。”周磐回忆起田勾那张臭脸，“但我们衍天城也早已有与田氏开战的想法。”

“你们肯定赢了对吧。”王轻雪记得他说过，衍天城是一座不在乎五等人籍制的城，是一个人人可以修行的地方。

“我们赢了，摧枯拉朽，大获全胜，衍天城百姓为珏州除掉了最大的吸血虫。就在取得胜利的当晚，我的伯父代表周氏和衍天城许诺给珏州百姓种种，然后……”周磐抓着她的手，“然后一切都没了。等我醒来的，我已经到了沛州。我不知道那道光是什么。是神力？还是妖族？抑或是圣门……”

珏州的灾难举世皆知，但没人知道具体原因。

王轻雪和他十指相扣，用拇指轻抚他手背，“我会暗察一下的。”

“千万别。”周磐道，“能掌控那种能力的人肯定很危险，不能让你冒这个险。”

王轻雪知道他说的有道理，“那我只从家人那里打听一下。”

“嗯。”

“那后来你经历了什么？”

周磐平复心情，开始讲述他在鲸肠城的经历。与老伯生活的点滴，被胡氏盯上，求助苏枕幽，帮助贱籍平民被出卖，参加英才大会，老伯身死，摧毁胡、陈两家宗祠……事无巨细，全部说与她听。

王轻雪总算知道他“灵堂脚”这一称号的由来，说道：“那个苏枕幽也太坏了。”

“她确实厉害，好在她的倾心暗示对我完全没用。”周磐得意道，“我最后还利用了她。”

“她很好看吗？”

“不如你。”

“那你还记得那么清楚她穿了什么，黑色过膝长袜。”

周磐心里咯噔一下，解释道：“我第一次见那种服饰，肯定印象深刻啊。那应该也是万跃州产的玩意吧？”

“对……”差点被岔开，王轻雪又道：“你还和她有约定，山长水阔呢！”

周磐急道：“那是假的，骗追兵的！”

王轻雪听出他的真急了，也就不逗他。“后来呢？”

他真正对她敞开心扉，是在她试着去了解他之后，而不是在什么倾心暗示之后。

周磐松了口气，又跟她说了在有客村遇上的刁民，在热鼎城看到的丹奴，在野外遭遇的危险，以及和镖师在草泽镇对付土匪的经历。

“真想结识一下那

位叫霜除秽的女镖师啊。”王轻雪也很羡慕那种生活。可以没有条条框框，自由自在地去惩恶扬善。

周磐终于找到反击的契机，故意失落地说：“你不会真的喜欢女人吧？”

“你想什么呢？”王轻雪赶紧说：“都跟你说过不是了。”

周磐假装哭唧唧地说：“是也没关系的，你就说实话吧。小石头我啊，坚强着呢……”

王轻雪羞恼地掐了他的胳膊一下，“再乱说，小石头我也给你敲掉！”她说完才发现自己这句话有点不对劲。

两人尴尬地沉默了一会。

周磐说道：“你问过我为什么一定要找到膻果。除了要活下去，还有一个原因是我必须知道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律。八大境界，四品经脉，五等人籍等等诸多品次，都是用如今的修行体系来书写的。只有足够了解这种体系，我才能……”

他没说下去，王轻雪问：“才能什么？”

“才能改变这个世界，就像我的伯父那样。”周磐说出了他的愿望。“听着虽然很自不量力吧？”

“当然不会，哪有什么自不量力的！”王轻雪说，“如果因为弱小就什么也不做的话，人族早就被神力抹去了。只要找到合适的路，我们能成功的。”

我们……

周磐没有与她说的是，他所见之苦痛，背后都有圣门家族的影子。

他叹气道：“连这个混沌的世界都没看清，很难找出一条路来。所以我决定先按老伯说的，攀登上去再说。”

“那你膻果吃了吗？”王轻雪问他。

“没吃，研究出‘天青·生息’过后就拿去和赵修宇换全妙炉了。”周磐说，“炉上有隐匿阵法，加上他那时候全部注意力都在你身上，我才能偷袭到他。”

他又是为了她。王轻雪眼眶湿了，说道：“这么快就学会控制全妙炉，你也太厉害了。”

“那种关头，不行也得行，对亏我学过基础的阵法布置。”周磐还心有余悸。若是他没从膻果中领悟出符文“生息”，要是他不会控制阵法……一切都不堪设想。

好在他们挺过了这一劫。

王轻雪忽然问：“你饿了吗？”

“有点。”周磐被她提醒了。

王轻雪沮丧道：“我刚刚发现没有饭了。”她戒指里只剩下一堆饭盒。

枯竭的灵气恢复起来总是要很久，而且觉遮境还是要吃饭的。

“那吃膻果藤吧，你的体质应该不怕。”周磐说，“或者我割一块肉下来……”

“我宁愿吃膻果藤。”

膻果藤贯穿整座山体，两人的头顶就有不少。

周磐用“诡工·摧折”探了一下四周的坚固程度，把天地元气导进了膻果藤之中弄下一节来。两人抱着藤蔓一起啃。

虽然膻果藤已经死绝，秽血法则也已散去，藤蔓中水分不少，也确实能吃。但这味道和口感实在是难以接受。

周磐形容道：“就像是好几种禽兽的血混着鼻涕，一起酿到发霉。然后用秸秆包着，和没煮熟的稗子一起吃下去。”

“你别说了，恶不恶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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