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子

又赌赢一把的曹霜，脸上却殊无笑意，他再次看了看手中陈旧的墨色竹简。

任务目标：寻找珍贵物品一。

任务地点:四川郡沛县。

任务人物：城中卫氏。

就是那个百多辆马车迁徙过来的外来户卫氏。家中的人员描述，倒是极尽详细，多少家眷多少家仆，简直像安插了内应一样。里面赫然有一条，未知相貌的剑术大师一位。

要寻找的物品却是语焉不详，具体的线索还要自行查找。

手指叩了叩有些发疼的脑门，曹霜决定不去思考了，还是要惜命，多活几年吧。何况，合适的人不是来了吗。

远处驶来一辆普通马车，车夫位置坐着一个满脸横肉的青年。

曹霜径直登上后面马车，里面坐着男子打扮的夏侯樱，阴阴柔柔的。见面对方直接开口道：“说吧，这次是什么事。”

“讨账。”曹霜言简意赅。

“讨账?”

夏侯樱有些怀疑的斜了他一眼，“还有你这位8级高手，亲自讨不来的账？”

“假的。”

已经知道她去过柳剑师家的曹霜，面不改色，“你当不会真以为，凭我这三脚猫剑术，敢跑去卫氏商会套取消息吧。”

“那你义薄云天的，和柳剑师说的那些事情......”

夏侯樱突然发现自己眼圈有些发红，手指差点戳到某人鼻子上。

“多留一条后路罢了。”

某人解释道：“做生意讲究讨价还价。既然他现在连这么危险的事都肯答应，那以后有不那么危险的事，肯定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直接答应我们。凡事不预则废，到时会省去一番不必要的口舌。”

“你还有多少条后路，没提前和我说过。”

夏侯樱双眼望天，目光甚至有些涣散，怪不得这个家伙只肯叫自己“老姐”。“临死”前说的那番肺腑之言，自己又是机灵又是不会耍手段。自己，真傻！

“和柳剑师说的也不全是假的，只是情况有变。”似乎察觉到车内气氛有点不对，曹霜递过去一卷竹简，转移了话头。“你先看看这个，具体情况回去了我给你讲。还有嘱托你的事情，怎么样了。”

说到了正事，夏侯樱迅速恢复了脸色，接过竹简，云淡风轻的回了一句:“都在那里了。”心下也是好奇，什么样的讨账，居然要租辆马车，还要再三的嘱咐自己带上全部小弟。

没管低头观看任务内容的夏侯樱，目睹那位新任船主将那个不听话的水鬼一击毙命后，曹霜就知道这次所谓的“一定额度内自取”，不会那么顺利，取多取少全靠本事。

目标，县城里西河商会的城南书商铺！

。。。。。

“执事，这就是最近三年的账目，请你过目。”

说话的人脸上红肿未消，手脚却是不慢，从旁边仆役手中接过一托盘竹简，小心翼翼的举起。

“放下，出去。”

屋内案牍后的大人物声音哑然，头也没抬，正在翻阅一卷前面拿过来的库房商品明细。

“我自己会看。”

前者忙称了声是，也不敢多瞧，赶紧领了仆役出去。

看着店铺老板走了出去，门也被守在房间外面的小弟关上后，一直默然站立的夏侯樱，这才把目光投向坐在案牍后的曹霜，脸上充满了不满。

“不是说来讨账么，怎么又变成查账了？”

两人来到书商铺后，贴了假胡须的曹霜找到店铺老板，向对方出示了铜色信物，要求马上封门歇业。后者稍有迟凝，便被他越过夏侯樱直接指使下面小弟，赏了大大的一个耳刮子。教这位在城中闹市区，拥有一家大店铺的老板，明白了商会这次上面来人的雷厉风行！

然后，无辜成了恶人头子的夏侯樱，便见到这位平日只能远观仰望的店铺老板，恭恭敬敬的带着众人上了后院二楼，忙前忙后的搬运，搬运所谓的稽核账目。

贴着假胡须的曹霜却是一把丢下手中的竹简，叹了口气，给某人解释道：“马车上和你说过，这家店铺的上面答应我，可酌情支取笔钱。先摸清店铺底细，讨账能要到多少，才心里有数。就是......”

说完，他脸露难色。

“莫非账上银钱不多？”夏侯樱问道。

“我看了店铺账目，账上虽有不少钱，上面却有标注，是预定上缴给商会的上季度利润。扣除要走公账的这部分，剩下的现钱就不多了。”

曹霜摇了摇头，露出无奈的表情：“不拿现钱，拿店里货物抵也行。可这几屋子的竹简书籍要之何用，不能吃不能喝。就是家米粮店也比这强啊，耗子无处下嘴。”

夏侯樱不禁莞尔。

《挟书律》禁民间私藏诸子百家书籍，所以店铺里卖的都是医药、卜筮和种地之类书籍，这种真的拿了都嫌占地方。

她想

了想，道：“店里应该不靠门面这些嫌钱，就没有别的买卖？”

曹霜断然拒绝：“那些都是违禁物，很难出手，或者仓库都不在这里。何况这些敏感容易犯事的东西，商会那边也有台账，我们不能轻动的......你说，这家店铺老板会不会底下偷偷弄钱，私设个小金库之类的，我们干脆来个黑吃黑?”

他说完，双眼带着企盼的眼神望着夏侯樱。

后者直接双眼望天，不搭理。

曹霜叹句“一家人尚不能合力，如何能成事”，也不说话了，陷入自我沉思的状态。

室内一时变得很寂静。

过得好一会，才有幽幽一声响起。

“你说商会规矩严密，各种事项，处处需要审批，不会出差错。那你怎么能凭借信物，不经过手续，直接拿到钱呢。”

曹霜随口回道：“他是商会在郡里最大的。郡里日常的钱粮支出，审批都到他那里。只要不经过总商会，都可以先拿钱，手续可以后面补办。”

“那你是否知道，一般这种店铺往商会上缴利润，上缴到总商会的有几成，分部从中提留的，又有几成呢？”幽幽声音再响，先给出一条内幕信息，然后直接给出了办法。“店铺里的现钱，上缴到总商会的几成份额保持不变。被郡里提留的几成份额，可以在账册上写明已足额上缴，铜钱实物则少缴点，下季度再补足.....假如这位掌握一郡财权的大人物，真的愿意付价钱，这点小事下面人就能办好。”

“店铺剩下的银钱现钱变多，我们拿走答应的酬劳，想必他也不会介意......”

竟然是教人做假账！

曹霜不由多看了对方几眼。

光关注商会规章制度和账册上已有的信息，惯于遵纪守法的自己，倒没想到这遭。这么熟稔，姐姐你的游侠业务有点东西哦。

关键这办法确实可行！

思念即此，曹霜拿出随身带来的包裹，在故意侧过身去的夏侯樱，她依然能看到的案牍上，取出几份绢质文书平铺其上。

商会贵重文书一般采用绢质，这是一份商会同意支取款项的空白证明，商会标准模板，文书内容和格式固定。

在这份空白格式文书上面，就文书光秃秃的尾部，有一个鲜红的郡分部印鉴。曹霜直接提起笔，将支取金额、事由、日期全部补充上去。然后在某人震惊的眼光中，将文书上空白的审批位置，提笔添上一个个人名。

签名字迹各有不同，或严谨或刚硬，风采卓然。

小心翼翼的伪造完两份支取款项文书，饶是善于仿人笔迹的曹霜，这十来个签名写下去，也感觉有点吃力。

旁边人影一动，递上一方手帕。

夏侯樱似笑非笑：“这就是你说的先拿钱，后面补办手续？我倒好奇，你怎么知道审批的各人名和笔迹？”

案牍上一起四份文书，她已猜到曹霜的做法，先用两份假签字文书，骗过店铺盖章付钱，剩余两份么......

“没有办法，这位大人物新上位，底下不一定服管。这笔金额很大，等按商会的正常手续走完，不知道拖到什么时候。到时万一事情有变化，兑现不了就白高兴了......”

曹霜继续补充剩下两份文书。这两份文书，尾部没有分部印鉴，也只补充了金额事由，并不签名。

全部处理完毕，曹霜才朝那堆店铺老板抱来的账本，努了努嘴。

“我刚才翻阅商铺最近几个月的大笔支出证明，上面签字人员都一样，没有变化。最近郡里上层的变化，还没听到别的动静。模仿起来不是轻而易举么......”

然后他让出位置，做出个请的姿势。

“还要请你再检查一番。”

夏侯樱本来听得美目闪闪，倒一愣，这有自己帮手的余地么。半晌醒悟过来，这不就是以前每次替人代考前，自己检查笔迹的例行事吗。还真是个合格的同伙呢，干什么好事都拉上自己。

放任前者在案牍前认真的比对，曹霜坐在角落一旁，思索拿这笔钱能用来干什么。一笔飞来横财，不多不少，对个人有提升的，去商会买本剑谱犹嫌不够，也太奢侈了。看来，只适合拿去做生意利滚利了。既然有了本钱，也可以尝试一些要本钱的生意了。

“那做什么生意呢”，曹霜也有些犯难。

实在是这世道，没有几门嫌钱生意可做。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最低。城中摊贩辛苦终日，收入微薄，赖以为生。掌握嫌钱生意的是城中的豪强大户，横跨各地的商会，和排在第一位的官府。官府拥有最多的土地，最多的奴隶，最多的制造工坊和店铺。

要问其他嫌钱的生意，现在的游侠势力，应该被收拾得差不多了。不能在明面上，干律法禁止的事情，尽量规避风险。天底下最大的生意，现在也不是做的时候（造反）。那现在，能干点什么呢？

曹霜把眼光投向侧前方的身影，

坐姿娴静，专心细致，一丝不苟。真是一位好合伙人啊，他内心感叹句，还是带着人手资源入股的。自己真是幸运，虽然以前各种倒霉催，终归......终归也有互相信任的伙伴了！

夏侯樱对目光极为敏感，不回头的问道：“你在看什么。”

“你觉不觉得......”

某人本来想用手势表示自己的意思，想起恶名卓著的前例和后果，直接放弃了。

“你不觉得你现在的姿势，很适合呆在家里，绣绣花种种草什么的，很宁静，秀气......或者其他，我形容不出来的词。”

他吐出心中很久的疑问：“为什么去学剑呢.....”

没理会前面一堆，夏侯樱的眼角微动，直接眯了起来。

“学剑有什么不好？”

“没什么不好。”这次曹霜倒十分认真的说道：“以后我要是生的女儿，也让她去学剑。欺负别人，总比被别人欺负强！”

见他神情不似作伪和玩笑，倒像是他的日常歪理，夏侯樱摇了摇头，想起什么，嘴角挂上点笑意。

“学剑当然是为了继承家业，总不能当个赔钱货！”

夏侯家的庭院很大，比某人家那个贼都不愿光顾的家大多了。

曹霜牙齿差点咬到舌头，赶紧结束这个话题。

“两份签名的笔迹，没有问题。有几处墨汁发生晕染，可能与你很少在绢布上书写有关。现在墨迹尚新，有心查错，还有可能察觉异常。”

夏侯樱盯着曹霜眼睛：“等下你继续吓一吓那个店铺老板，就万无一失了。”

曹霜点了点头，郑重说道：“不过，需要你先出马一回，和那个老板好好谈谈，查账的事......你的小弟们讲不清楚，这个只有你会做。还有，让他们做好准备，万一店里有所怀疑，就动手打人。只要不留下铁的物证，没有什么事是那件信物压不住的。”

夏侯樱给了个我懂眼神，脚步轻盈的走了出去。

。。。。。

等那位脸上红肿终于消失的店铺老板，心惊胆战的迈过满脸横肉青年把守的门槛，坐在案牍后的曹霜，直接吩咐他将最近几月的店铺账目，抽取部分打包，带回郡里商会复核。

末了，丢给他几份绢质文书。绢质的付款证明文书，内容全部填列好，审批各处的签名都很完备，最后同样盖了红艳艳的分部印鉴，就差付款所在地的签字用印。

早被知会有紧急手续要办的店铺老板，过来时，随身携带了红泥和店铺印鉴。看到那个醒目的金额，他也明白了，为何这次来的不是熟人，而是一位拿着执事信物的陌生执事亲自来办。不过没关系，这点算不上违规。

他甚至头皮发麻的，硬顶着那位陌生执事的如刺目光，特地拿出店铺保留的分部印鉴范例和签字范例，再三确认文书上的印章无误后，小心翼翼的在上面盖上店铺印鉴。

两份付款证明文书，店铺留一份，另一份带回商会郡里存档。

至于动用店铺账面银钱，会挪用给商会的上缴款项。他想既然付款文书上面，郡里人都已审批盖章，后续事情自然有人操心......来和自己说事的那位执事随从，在自己给他塞了好处后，也暗示这笔款很紧急，上面很看重。

店铺老板也不纠结了，直接安排付款！甚至暗诽这位执事，太过谨慎细微，担心回去以后文书有缪误或者污染，额外要求店铺多盖章两份备用。

怪是怪了点，不过这两份空白文书上，有一摸一样的金额理由日期，店铺老板也是毫不犹豫的，将店铺印鉴盖了下去......

。。。。。

马车满载而归，里面塞满了行布和十几贯铜钱。

曹霜直接被这些钱财挤得，坐在马车尾部靠着车门。

饶是他事先知道这笔钱数目巨大，达到五万钱。可看到实物，眼睛还是不由自主的红了。一个劳作的普通人，每日工钱10钱，不吃不喝，一月也就三百钱。这得辛苦干活多少年......

他按那枚信物所能支取的最大额度，填支取款项数字，却没料到取出来的现钱，堆起来有这么多。平日手头最多也就几百闲钱，不知道是该感叹，这回终于见过世面了，还是觉得自己对“地主家的金锄头”，严重缺乏想象力。这仅是坐拥二十余郡的商会，下面的一个上县，随随便便抽出来的一笔。

这还真是一笔卖命钱！

挤在马车最里面的夏侯樱，她倒是镇静，告诉曹霜一句“城里的大户，送礼都是按千钱计”后，便不顾马车内的逼仄和光线昏暗，埋头对行布进行二次数量核对。这些布匹也是货币，可以和铜钱一样使用。

托曹某人狮子搏兔的讨账作风，走时汇合了店铺内外的所有人。夏侯樱的七八号小弟，全部到齐。城里马车不能急行，于是马车前面有人开道，后面有人看顾，还有人暗中盯梢，比曹霜这个事主还殷勤。

为这架马车目的地，就是夏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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