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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殇之月掩山河

第44章笔落惊风雨袖染墨香泪沾巾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宋亮坐在傍晚黄昏卫府后花园的长凳上。一脸的忧郁,这张俊俏的脸在黄昏下的余光中,显得特别挺拔俊朗。

一连三日,宋亮都来到这假山后的长凳旁,等待着那个倩影的出现。越是孤独的人就越是渴望。在提心吊胆的危险中也永远有一种对美好的向往。宋亮几天都睡不好了。总是在夜晚的梦中惊醒。有时是一只握着竹笔粉彻玉雕的手,有时是一只素手倩云,指尖翻飞调琴的手,有时是一只握着窝窝粗糙而温暖的手。每一只手都不停在他眼前萦绕着,却最终都在不停地恍惚中化为火光中的灰烬。

这种无法摆脱的恍惚,总是让他惊醒在黑夜中。卫府不是凉州的庄家村,也不是朱雀大街上的怡翠栏,这里只是又一个他勉强可以苟延残喘的地方。

在这里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安定。或者对于他来说,从张寡妇葬身火海的那一刻起,整个世界便再也没有任何一个方寸能让他体会到安定了。

无形的压力只是来源于他的内心,而他却不敢表露在外。几日下来,活得极为辛苦。只是他的掩饰却十分完美,上到家主卫许,下到管事和下人都没有任何察觉,人人都以为新来到府中的幕卿宋公子是个温文尔雅,行事妥帖的君子。宋亮在卫府中的大多日子也都是在无所事事中度过。www.smrhm.com 幻想小说网

不过内心的焦虑还是无时无刻在影响着宋亮。宋亮迫切地想要接触到卫家的核心利益,但这一目标对于目前的他来说,还是太过遥远和不切实际。他只能静待时机,等待一次合适的机会。

距离庄如雪的入卫府的日子已经越来越近了。事情已然迫在眉睫,可是他却始终没有好的应对之法,留给他的时间其实并不多了。

每当黄昏临近的时候,他总会不自觉地静静地坐在后花园的长凳上,他想要再次见到那名神秘妩媚的女子。也许只有见到她,宋亮才会暂时忘记那些压在他心头的烦恼和挥之不去的忐忑。这种让他自己也觉得可笑的贪心给了他难得的一丝牵挂。即使这只是埋藏在内心深处的一种无法实现的觊觎。

这让人无计可施,又令人倍感绝望的宁静,却意外地被两天之后的一件琐事而打破了。

其实这件事对于宋亮来说,应该算作是一件不大不小的幸运。最值得感谢的便是卫家的这位大少爷卫洪。

在宋亮来到卫府第三天的午后,沉寂了多日的卫洪终于又按捺不住自己的冲动,开始了自己的表演。正是这场演出为宋亮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机会。在宋亮与卫洪第一次在卫府见面的时候,宋亮便曾经安抚过卫洪。虽然宋亮自己心里知道,这只是一次缓兵之计,必然不可能真的糊弄得过去卫家大少爷。但他还是没想到,这缓兵之计的效果却只有短短的三天。

刚过晌午,卫家大少爷便急不可待地寻找到宋亮,追问宋亮与庄如雪沟通的结果。

起先宋亮只是一顿推托,借口便是卫老爷交代的事务繁多,自己刚入府还有许多需要整理的地方,还没来得及抽身去往怡翠栏。而且要去怡翠栏找庄如雪,还是得先去请求卫家老爷的允许。

卫洪本就是个混不吝的性子。他哪能听得进去宋亮的这些啰里吧唆。

他一听到宋亮还尚未求得他老爹的允许,便焦躁不安起来。卫洪一把抓住宋亮的衣袖,拖着宋亮,便一路小跑地向卫许的书房而去。

来到了父亲面前,这位大少爷先是一顿胡搅蛮缠的强词夺理,接着又是一顿死皮赖脸的摇尾乞怜,最后再加上感天动地的一番哭鼻子抹泪,说辞自然还是之前的那一套罢了。

这一通昏天黑地的纠缠,把卫许和宋亮两个人都闹得鸡飞狗跳,头昏脑胀。

眼看着二人被卫洪折磨得一筹莫展之时,却听见门外小厮突然急匆匆地跑进门来,神色慌张地向卫家父子二人禀报:“老爷,少爷,大少奶奶……大少奶奶来了。”

只这一声‘大少奶奶’出了口,却见如混世魔头一般的卫洪突然安静了下来。一张猥琐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浑身像爬了跳蚤一般的局促不安。

而一旁平日里老成持重的卫许听到了儿媳妇要过来,竟然也意外地开始整理自己的衣冠,重新摆起家主古井不波的从容,来到了中堂主位安定地坐了下来。

卫许抬头用不急不缓的语气对下人说道:“还不请少夫人上来!”

下人唱了个喏,便下去传话了。

见此古怪的情形,宋亮也不觉心中诧异。卫家这对父子对这位少奶奶的态度无不流露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庄重和谨慎。

作为家主的卫许,不得不说略微有些过于在乎了。而更令宋亮感到诧异的是,平日里混不吝的纨绔少爷卫洪明显对自己的正房发妻流露出了一种莫名的恐惧。这种恐惧始于心,发于外,在宋亮的眼中根本无处遁形。

不待片刻,正堂门前一个俏丽的身影一闪而入,整个卫府正堂门内忽然间便弥漫起一种女子身体自然发出的淡淡清香。

女子款步走到堂前,双腿并拢微微一躬身,如空谷幽兰般的清丽声音在堂中响起:“妾身卢氏拜见公公,拜见官人。”

这位自称卢氏的女子,便是卫洪的正妻颍川卢家的庶女卢缨儿。卢缨儿与卫洪成婚三年。一直是有口皆碑的贤妻。为人谦卑有礼,善解人意,卫府上下无不对她交口称赞。

宋亮双目精光一闪,心中一惊,眼前这人不就是前几日在溪水旁凉亭处荡笔的红裳女子么?

宋亮这一段时间来每每在假山后翘首企盼却不可得见。今日才得知这位让他魂牵梦绕的美妙女子,竟然是卫府的大少奶奶。这种意外让他心中既欣喜又不安。

卫许见儿媳上前拜见,也捋着胡须正声问道:“缨儿,不必多礼。多日不见,你一切可好?”

女子忙应答道:“多谢公公体贴,托您的福,我一切安顺。”说完忙又做了个万福。女子一抬头,一双媚眼便瞥见了站在一旁局促不安的卫洪。

卫洪见到自己的娘子看向自己,显得更加惴惴不安,手脚都紧张得开始骚动起来。

他的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双脚也不停地前后挪动着。他张口结舌地用颤抖的声音唤了声:“娘,娘……娘子。”

而少妇却丝毫没有任何慌张局促之态。她见夫君与自己答话,好像是感觉非常开心,笑脸如花,面带关切地说道:“官人,几日不见,你倒是消瘦了许多啊!”

这本是简简单单的一句寒暄,却让卫洪诚惶诚恐起来,全然没有了平日里混世魔王的架势。

卫许见自己儿子慌里慌张不成器的样子,心里也是五味杂陈。心想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竟然在自己媳妇面前露出如此狼狈不堪,低三下四之丑态,实在是丢尽了卫家的颜面。

卫许不忍让卫洪的尴尬继续下去,便有心打圆场替他解围。他故意岔开话题,指了指身旁的宋亮对儿媳妇说道:“缨儿,这位是宋公子,是我好友曹公的义子。从西凉来到许都,为人颇有才学,刚刚来投奔我卫家。你且认识一下,以后会是我卫家的重要助力。”

卢缨儿抬起眼,便望向了一旁的宋亮。

不过此时的宋亮,心中却是惊讶莫名,他还是真没想到自己日思夜想的神秘女子,竟然会是卫府的大少奶奶。

色中饿鬼一般的卫洪日日在外寻花问柳,宋亮自然觉得这卫府的少奶奶定然是姿容欠奉。却没想到是如此一位娇媚的女子。所以一时半会没能反应过来,愣在了原地好一会,直到见到卫许也转过头注目自己。才发觉了自己有些失态,便急忙施礼道:“夫人,在下宋亮,这厢有礼。”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卢缨儿微微一笑,一双如玉葱般的手从宽大的褚红色的宽大袖袍中滑出。抬到胸前,盈盈一礼。这双无数次让宋亮魂不守舍的双手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此时的宋亮已经被这双纤纤玉手搅得意乱神迷。不过他的这点心思卢缨儿自然无从得知,略一施礼之后便庄重地坐在卫洪身旁的下手位了。

不久之前,还在为庄如雪入府之事争论不休的三个男人骤然间安静了下来。喧嚣的内堂此时竟然鸦雀无声。刚刚争论的话题此时自然没有办法再继续进行下去了。三个男人只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中庭静得仿佛连银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卢缨儿这种大家族出身的名门淑女,自有一种从容不迫的定力,天生就有一种缓和如此尴尬的局面的本能。她端起茶杯微微呷了一口茶。不急不忙地悠悠说道:“听闻官人今日要纳妾,不知谁家的姑娘这好福气。官人也不曾告知于我啊!”卢缨儿一脸的笑容,声音如银铃一般清丽欢快,让人丝毫听不出他心中有任何幽怨,反而透露出一种真心替夫君开心的喜悦。只是这说的言语,却反而像一把软刀子扎在卫家父子心里,让二人此时的心中都极其煎熬。

卫洪满面涨红,眼光闪烁不定,一脸的局促不安,连忙说道:“夫人,此事还…。”

卢缨儿弯眉一挑,望着自己的结发丈夫。

卫洪知道这件事始终要过卢缨儿这一关,避无可避。他略微一停顿,反而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斗志,横下一条心,朗声继续说道:“夫人,我与那庄如雪情投意合,请夫人成全。”这言语掷地有声,似乎内含着十足的气势。倒是比此刻在一旁唯唯诺诺的自己老爹强上了不少。

卢缨儿面不改色,依然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说道:“官人,你这是说的哪里话。官人若是要纳妾,也是老爷和官人,说了算。哪里轮得到妾身多言。只要是家世清白,人品贵重的女子,官人自己做主即可。”一边说着,一边抬眼瞟了一眼正襟危坐的卫府老爷。

卫洪心里知道,庄如雪出身青楼,一介清吟小班,无论如何和家世清白,人品贵重八个字沾不上边。被卢缨儿这一句直接憋得说不出回来。涨得满脸通红。

宋亮看见卫洪这个模样,心里暗暗高兴,心想若是因为这个大少奶奶,让卫洪迎娶庄如雪的计划泡汤,岂不是直接把庄如雪救出了火坑。也算完成了庄如雪的嘱托。心中希望卫洪知难而退,早早打消念头。

却听到卫洪突然说道:“这庄…庄姑娘知书达理,端庄贤惠。如果进了卫家,一定会恪尽其责,对你尊敬有加,好好地服侍你的。”也不知道平日里不学无术的卫洪从哪拽来了两句词,说得倒是真心诚意。

卫洪一脸恭敬地看着卢缨儿,满眼都是恳切的目光。

卢缨儿转脸面向卫洪,脸上又一次荡起如桃花一般的笑容,全然没有了当日在溪边荡笔时的幽怨神色,她温柔地说道:“官人,此事乃是天大的好事。多一个妹妹为我们卫家开枝散叶,为卫家分忧。我自然是不会反对的。”边说着边看向坐在一旁老僧入定的卫许,接着说道:“卫家纳妾乃是大事。你我二人成亲三年,一无所出。此乃大不孝。我作为卫家嫡子正妻是有错的。此事本不应由官人劳心,我应该早早安排,却烦扰了公公与官人,实在是罪责难逃。请公公处罚。”卢缨儿边说,边露出了一脸的惭愧神色。

卫许抢先说道:“哪有此事!缨儿你多心了。我父子二人从未因此事怪罪于你。不过,洪儿是独子,卫家传宗接代自是大事,我想若有好的姻缘,倒也不妨寻得一良人,替缨儿你分忧。如今洪儿既然有了中意之人,不如就依了他的意思吧。你看如何?”

宋亮在一旁,又一次惊异于作为卫家家主的卫许为什么对这卢氏如此恭敬。

卢缨儿嘴上礼数一样不少,目光中却显露出一股股的轻蔑。虽不易察觉,但宋亮却在她的眉宇间见微知著有所察觉。这种情绪旁人不知,宋亮这半生浮沉自然心有体会,这便是他一介寒门在初涉许昌之时,日日面对无数的世家子弟面对着像他这样的寒门时最熟悉的表情。

卢缨儿依然保持着儒雅的微笑,对卫许道:“公公,纳妾自然是要的,卫家的香火比天大。不过我们卫府的门槛也不是谁都能迈进来的,一个青楼楚馆的娼妇恐怕还没这个资格给您敬茶吧!这件事不仅是对卫家,就是我那远在颍川的卢家也会因此颜面扫地吧!”

这少奶奶笑容满面,话语却冰寒刺骨。让一旁的卫洪坐立不安。看来这庄如雪的底细,卢缨儿早已经了如指掌了。

卫洪听得此言,心急如焚。心知再不辩解几句,这纳妾一事恐怕就泡汤了,忙呛声说道:“娘子,庄大家其人虽是青倌人,却卖艺不卖身,不似你说得如此不堪。”

卢缨儿看向卫洪,柳眉一挑,说道:“官人,今日说起话来倒是底气十足。不似平常与我相处时的寡言少语。看来这庄姑娘在你心中分量倒是不低啊!”

卫许心中慌乱,紧张的身子都左右摇晃起来,忙说道:“娘子你不要多心,我也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卢缨儿目光灼灼地盯向卫洪,呵呵了一声,从嘴角里挤出一句说道:“庄如雪美么?”

突然的这一问完全出乎卫洪所料。卫洪更加不安起来,一张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语塞当场,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

宋亮见卫洪面有难色,心里正在窃喜。抬头却看见卫家老爷卫许,正在向他使眼色。

宋亮心领神会,知道这是卫老头自己不便出声,想让自己给他儿子解围。只好上前搭腔说道:“少夫人,那庄如雪我也见过。姿色平平无奇,不过好在一个冰清玉洁,论风姿绰约,温婉贤淑不及夫人之万一。”

卢缨儿转身看向宋亮,一双媚眼仿佛能穿透宋亮的一切,略带讽刺地柔声说道:“冰清玉洁,宋公子这四个字用在一个青楼妓院的头牌身上,倒也是妥帖得很啊!”

三个男人沉默不语都有些局促,卫家中堂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反而是卢缨儿这个女子十分淡定。她回身又坐回到木椅之上。拿起茶盏轻轻地吹了吹,又呷了一口,丝毫不减卫家少夫人的端庄清雅。如画的笑脸又重新在她俏丽的面容上绽开。

她轻柔地说道:“妾身也只是怕官人被人蒙蔽,吃了暗亏。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若是把什么不三不四之人招惹进了卫家,也是我这卫家少夫人的失职。不过…,官人既然已经下了决心,宋公子又对他评价甚高。那妾身何必枉作小人,自然就依了官人吧!”边说着边抬头望向一言不发的卫家老爷卫许。

卫洪听得此言,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欢天喜地地说道:“谢过娘子,谢过娘子。娘子如此善解人意,为夫深受感动。”说罢便想去拉住卢缨儿的玉手。

卢缨儿看也没看卫洪一眼,躲开卫洪伸出来的手,幽幽地说道:“官人,不必如此,为卫家开枝散叶本也是妾身应当之事。”

卫洪伸出的手没着没落,白白讨了个没趣,脸上不免有些尴尬。但这点侮辱和心中的喜悦比起来,根本算不了什么。

他喜出望外地起身对着在正堂不动声色的卫许说道:“父亲,儿子这就去好好安排,准备下娶妾的事。”满脸快乐绽放在他尖嘴猴腮的面孔上,让他的脸显得格外不协调。

卢缨儿一句话也没说,静静的端坐于中堂,只有头上坠马髻上插着的鎏金钗在微微晃动着。

自卢缨儿进门,服侍礼数,言谈举止没有一事不周到的,没有一事不合规矩的。这就是世家大族十几年来的修养浸润。但此时略微晃动的发髻,明显已经是她心中怒火隐忍的极限了。

卫老爷子还待要再开口。却听到卢缨儿忽然转换话题,她不急不缓地说道:“公公,汝南的商道最近贼寇猖獗。若是继续按照之前的行商路线运作,危险过高。我已经命卫良找雍州的屯粮大户从冀北送粮去往邺城,并州的周氏也会协助从司隶来的粮草供给。三月余,便可入许都。有了他们的补充,我们之前从汝南进货的粮食,不如先停一停吧。”

卫许微微一皱眉,说道:“汝南商路之前是信阳李家帮助我们操弄,如今突然停下,恐怕…。”

卢缨儿朗声说道:“李家是已故老夫人的胞弟,这突然停下来,确实是影响比较大。但是老爷,汝南实在是危机四伏,儿媳这么做,也是实在不得已啊!”

卫许面沉如水,想了一会,才微微一笑说道:“缨儿做事,一贯谨慎利落,为父放心。此事你自决即可。呵呵!”

卢缨儿接着说道:“这次粮道改路转运,毕竟还是需要找一个人全全统筹协调。我想这件事交由卢俊来负责。不知公公意下如何?”

卫许说道:“这次粮草供应虽然不从汝南运作。但李家协助我们卫家操持粮草买卖已经多年,经验老到。这次就算是从冀北和并州转运,应该也不会有差池,缨儿你看,是不是…。”

卢缨儿也笑着对卫许说道:“老爷,卢俊和凉州地方关系熟络。之前整个凉州到许都的粮道关系都是卢俊一手打点的,交给他办一定会得心应手。老爷您大可放心。”

卫许摸着额下的胡须,皱着眉说道:“不过,这也有些难办了。毕竟李家和我们合作了这么多年…。”

卫许正说着话。那少奶奶卢缨儿却转头面向宋亮,忽然问道:“宋公子,怡翠栏在城中何处啊?”

突然的提问,宋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宋亮听不明白,卫许却已经一清二楚卢缨儿的意思了。他面色如水平静地说道:“下月初九,让卢俊前往武威与李家交接。”

卢缨儿笑着说道:“谢谢公公成全。我替卢俊先谢谢您了!”她笑容满面,继续说道,“公公,缨儿还有一事,希望公公成全。”

卫许面沉似水,却隐忍不发,低声说道:“缨儿你但说无妨!”

卢缨儿继续说道:“家父上月与公公来信,想要拆解一千金作为周转,不知公公这几日考虑得如何了?”

“缨儿,这一千金可不是小数目,我们卫家商户养活着这么多人,天天人吃马嚼,耗费太大。周转这一块,确实吃紧…。”卫许心里明镜一般,这一千金的拆借定然是有去无回的,他搪塞说道。

卢缨儿也不回答卫许,而是接着看着宋亮说道:“宋公子,这‘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两句。写的可是这庄美人?”

宋亮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得卫许叹了口气说道:“明日,让卫良取一千斤明日送到你院里。”

听得此言,卢缨儿又露出了她妩媚的笑容。也不听宋亮的答话,回身深深做了一个万福,说道:“谢过公公,卢家上下谢过公公解囊相助。”

卫许知道自己是吃了个暗亏,心情是大大不好,摆摆手说道:“缨儿,要是没什么事,便下去吧。为父有些累了。”

卢缨儿知道卫许心里不痛快,也知道见好就收。让自家老爷大出血,自然要想办法去找补找补。卢缨儿柔声接着说道:“老爷,昨日门下送来消息,卫家上月共收得粮草七万旦,是上月的两倍,得净利两千三百五十七金。这已经是卫家这一年来月利最多的一个月

公公,您尽管放心,缨儿定将尽力而为,不负公公所托,让卫家早日成为这许都首富。”说罢两眼带笑,望向卫许。

卫许低着头也不言语,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忽然展颜,哈哈一笑。

公媳二人四目相对,一个笑靥如花,一个慈眉善目,真是一幅戮力同心,众志成城的景象。

卢缨儿起身对卫许施礼道:“公公,媳妇先告退了。”

卫许点头默许。看了一眼宋亮道:“亮儿,替老夫送送缨儿。”

宋亮答了一声诺,便随卢缨儿迈出了中堂。

又是一片夕阳,卢缨儿款步走在傍晚的嫣红中。卫府静谧的后花园中,一身红裳与这一片晚霞相映成晖,显得格外娇艳迷人。二人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后花园小溪源头的凉亭处。

宋亮一路跟随在卢缨儿的身后,一路上一言不发,满眼都是美景美人。他今日收获颇丰。一方面他也知道了这位卢家少奶奶在卫家的地位与分量,有了可以向曹达汇报的情报,而另一方面对他来说更重要的是,多日来令他魂牵梦绕的神秘女子终于露出了端倪。

而这位卢家少奶奶着实令他印象深刻。

天底下哪有什么天生的好运气。从来只听得坊间传说的,卫家少夫人乃是天底下少有的幸运之人,自从嫁入卫家便为卫家带来数之不尽的财富。

而那些旁人又哪里知道,这卫家少夫人的手段凌厉,做事果敢,且心思如发。在卫家的生意中本身就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而在今日来到卫府大堂之前,宋亮的身份,庄如雪的出身,卫许的底线其实都已经在卢缨儿的算计之中了。纳妾之事,其实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卢缨儿在卫许的底线之内,利用自己的筹码获得了自己最大的利益。反对纳妾本就不是卢缨儿的目的,让自己的胞弟卢俊顺利掌握了冀北和并州粮草的买卖,才是她的真正目的。

另外她又顺手牵羊地为家族筹得了上千金的周转金银,可以说是大大的从卫家割下了一块肥肉。这些才是卢缨儿心思所在。

从卢缨儿虽然极力控制,但仍然能表现出来的情绪中,可以看出,卢缨儿对卫洪并非没有感情,只能说对于卢氏家族的利益和成千上万的财富来说,这点感情实在是不值一提。

宋亮明白如果想在卫府找到新的突破,这卢缨儿才有可能是真正的机会。所以他下定决心,自己一定要地接近卢缨儿,只有她才是自己翻身的最大依仗。

有了目标的宋亮,此时更像一只在观察猎物的饿狼吞咽着口水,准备伺机而动。

卢缨儿一路上也不言语,只是走到凉亭处停了下来。默默地盯着碧绿如洗的溪水,眼光里泛起了与她年龄极不相称的沧桑,

宋亮也停下脚步,冷笑一声:“明明是场生意,说得好像谈婚论嫁一样。”

卢缨儿眼光微眯,轻声说道:“宋公子倒是个通透的人啊!”

宋亮笑道:“通透倒说不上,只是今日见少夫人的雷霆手段,只言片语间便让卫老爷吐出一口心血。这等果决的心性,世间女子中实在罕见。”

卢缨儿呵呵笑了一声:“没有什么雷霆手段,没有什么阴谋诡计。卫老爷心知肚明,要想让庄如雪进门,自然要我这少夫人地点头,否则我虽然是卢家庶女,但是这百年世家的面子卫老爷还是要顾及的。我和卫老爷也不过是坐地起价,各取所需罢了。”

宋亮说道:“少夫人也算得偿所愿,为胞弟为家族争得该有的名利。”

卢缨儿呵呵一笑,银铃般的笑声如同黄鹂鸟一般轻快,说道:“呵呵,得偿所愿,得偿的又是谁的愿呢?”卢缨儿少有地面露颓色,接着说道,“没有女人会开心与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这本身就是一种最大的侮辱。”

宋亮接着说道:“世间本就无可奈何之事甚多,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少夫人与我比起来,已经是生来幸运的人了。世间安得双全法,哪有什么顺心意。”

卢缨儿展眉叹道:“顺心意?宋公子,我和你是从同一个地方而来,我见过太多你这样的人了。所以你的心思我一清二楚。如今的我也只是这卢氏与卫家交换利益的工具罢了。”

“人人都得偿所愿,又有何人关心我有什么心愿。这卫府富贵堂皇,雕栏玉砌。我日日佳肴美馔,锦衣貂裘。可是这卫府……,这卫府真的好冷啊!”一行清泪从卢缨儿的眼角滑落下来。

今日本是卢缨儿与宋亮的初次见面。本不应有此情绪。但卫洪的薄情寡恩,卫许的吝啬贪婪,家族的冷漠无情都让这个花季少妇心碎不已。每日用灿烂笑容隐藏着的悲伤也总会在不经意的一瞬间崩泄。

夕阳下的孤独女子和背负着黑暗的腹黑男人静静地坐在溪水边。两人默不作声,听着风吹花草和溪水潺潺交织在一起的声音。享受着彼此传来的片刻温暖。

“在这腌臜世道,铜臭府门里,也只能自顾自地赏花弄草,求个清静雅致。”卢缨儿伸出手在溪边的碧水中轻抚。水珠在他的指间流淌。她抬起手迎向夕阳,看着落日的余晖照射在手掌上,一颗颗水珠闪耀着光芒。只是这一瞬间,卢缨儿如同七八岁的少女孩童,面上全无刚才的凌厉与决绝。

卢缨儿一边看着手中水滴,一边说到接着说道:“这只手日日还要为这群诛求无厌的恶人营营计较,真是让人恶心。”

宋亮道:“少夫人,莲生于池,日日与污泥相伴,却生来高洁,独守一份清雅。我见夫人当是这溪中莲花,出泥不染。”

卢缨儿笑脸如花,呵呵说道:“宋公子,过誉了。”她转头接着说道:“宋公子虽生于寒门,但也是腹有诗书的饱学之人。何必在此地蒹葭倚玉?卫府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宋亮叹道:“我家境贫寒,父母双亡。多年来在许都苟且度日。如今有如此机会,在卫府谋得一份差事,实属不易。少夫人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物,美貌如天上仙子,不染凡尘。又岂会知道我等寒门之子,生活之艰难。”

“呵呵,事情并非你想得那么简单。你我皆如此,命运从不掌握在自己手里。”卢缨儿叹道,

宋亮答道:“天地不仁,你我若是裹足不前,早晚成为别人棋盘里的棋子。我们要做下棋的人。纵是粉身碎骨,也好过成了别人的牵线木偶。”

卢缨儿转过头,盯着宋亮。仿佛要在宋亮眼睛里挖出那些未知的秘密。

宋亮身形后退一步,从怀中缓缓掏出一物,轻轻地递与卢缨儿。

卢缨儿低头观瞧,正是三日前溪水边荡墨时丢失的竹笔。双颊飞起一片嫣红。忙伸出右手去拿。

玉手一抓笔管,却纹丝不动。抬头看见宋亮双眼正盯着自己,不禁双颊的红晕又更加鲜艳。

宋亮见卢缨儿捉笔,略一停顿,微微一笑。松开了笔管。右手在卢缨儿右手上轻轻一抚。

卢缨儿羞不可当。螓首低垂,一双桃花眼,仿佛要滴出水来。

稍一片刻,再一抬头,那人却不知哪里去了。只留下笔管上还残留的潮湿和阵阵温暖。

……

卫府的东厢房里正是卢缨儿平常休息的卧房。只是本应该与她住在一起的卫府大少爷卫洪却很少出现在这里。成婚三年,卫洪每每在此过夜都是和衣而睡,旁人不知,甚至卫府的老爷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儿媳至今还未曾同房。

卢缨儿从议事的大堂回来后,便回到自己的厢房里。坐在书桌前默默发呆。月上柳梢,昏黄的灯下卢缨儿握着竹笔的笔管不停地摸索着。神情忽而恍惚,忽而惆怅。这种情愫她已经多年未曾有过。

只是书桌下坐着一人,正在啃食桌上的瓜果和吃食,时不时地发出淅淅沥沥的响声,打断了卢缨儿的思绪。卢缨儿不耐烦地看着他对面之人,幽幽地说道:“卢俊,你已经是个大人了,吃饭要有些体面。”

对面被唤作卢俊的男子,傻傻一乐,说道:“姐,这卫府的吃食真不错,比咱家的还要好。我一时吃得畅快了,便又忘了。”一边说着,一边抹着自己流着汁水的下巴。

卢俊擦完了嘴角,便提起自己袍子的下襟。三步并作两步地靠到卢缨儿眼前,说道:“姐,你和卫老爷商量的,让俊儿去凉州管理粮草的事,有眉目了没?”他一边说着,一边双眼望向卢缨儿,笑容在他已经有些肥硕的面孔上显得无比做作。

卢缨儿望向他,眼光里满是柔和,说道:“事差不多成了,只是这粮道接引的事情,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你若是不尽心竭力,出了纰漏到时候,我也难辞其咎。”

卢俊一听事成了,两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了,心里仿佛乐开了花了,说道:“那就好,那就好。爹爹和娘已经说了,只要办成了这件事,就给俊儿找个好媳妇。”

卢缨儿突然目光凌厉地望着这个叫做卢俊的男子,喝道:“俊儿,爹娘已经死了。他们不是我们的爹娘。”

卢俊吓了一跳,忙说道:“哎呀,姐姐,他们虽然不是我们亲生爹娘,但是这几年也是给我们好吃好喝的。一个称谓何必在乎呢!”

卢缨儿看着自己这个唯一的家人,不成器的弟弟,心里不知说什么是好。她唠叨着说道:“俊儿,爹娘已经死了,那两个人只是父亲和母亲。”

卢俊诧异说道:“这有什么区别么?姐姐你还是太执拗了。”

卢缨儿柳眉倒竖,气得牙关紧咬,说道:“俊儿,事情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这几年,我给他们卢家赚了多少金银。俊儿,你可知你好吃好喝的,并不是平白无故得来的。”

卢俊看卢缨儿是动了真怒,也不敢再去触她的霉头解释道:“好了好了姐姐,你放心,我知道你不容易。俊儿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天色已经不早了,你先休息,俊儿也不打扰你了。”一边说着,一边乐不可支地从卢缨儿的房间里退了出去。

卢缨儿左手支着额头,一脸的疲惫。想着这个和她一起长大的弟弟,心中百感交集。也许再长大一些,一切就都会好的吧。

这一天里,一桩桩一件件的琐事已经让她筋疲力尽,她只是深深地感觉到从没有过的疲惫和无法言喻的孤独。她下意识地摩挲着那根握在手中的竹笔。无意间素手一拉笔尾,忽然打开了竹笔末端的笔管,一张丝绢布帛从笔管里流了出来,只见绢布上用蝇头小楷写着:

红颜弹指老,独倚清风,

花开易见落,刹那芳华,

墨香染红袖,顾影翩翩,

笔韵展碧溪,素手纤纤,

平生不相思,才害相思,

悲欢总无情,却最多情,

愿得一人心,与君相知,

白首不相离,纸短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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