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Damn，dette fo
andede vejr.”如果有丹麦人或是挪威人在这里的话，一定能听出来这个满脸大胡子的男人正在说什么。
他在说：“该死的，这鬼天气。”
乔恩·洛格奎斯特，挪威人，现38岁。在1635年的三十八岁还是比较有含金量的，尤其是在他的职业是雇佣兵的前提下。
是的，乔恩·洛格奎斯特是个隶属于丹麦王室丹麦王室的雇佣兵，现任上尉一职，手下有一只破船，一帮歪七扭八的弟兄，几杆破烂兵器，一船（现在不到半船）的黑面包、咸肉、卷心菜、胡萝卜、淡水、烈酒，还有黑蛆和象鼻虫，然后他接了一个大活，说实话也算不上是大活——去找黄金，或者是能生黄金的地方。
这份来自于王室的委托，因为没有多少资助，所以算不上大活。不过这也是常态，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常态的呢？从新大陆之后。
自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几百年后，整个西方世界陷入了一种谜之狂热，他们丢下了手里的农具与赶羊鞭，拿着烈酒登上了船只，在私人或是王室的资助下扬起船帆驶入无垠的大海，期盼海外有未知的财富、无尽的宝藏、数不胜数的美女、样式繁多的香料，还有，皮肤颜色各样的奴隶。
那些涌向大海的人，大多数眼里只有利益，他们自称为上帝的选民，但行事却与上帝所期许的截然不同。强奸，屠杀，掠夺财富，霸占土地，无恶不作。这其中甚至包括那些教堂里的修士，他们自诩是来传播上帝信仰的，但实际上他们到底传播了多少信仰，或许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乔恩便是那涌向大海的人当中的一个，38岁的他几个月前还是一名患得患失的、只有酒和女人的没有未来的雇佣兵，但在别人的怂恿下，他鼓起勇气，丢下了手里的武器走向了大海。
现在他后悔了，在狂风大浪面前，维京人的血没有在他胸中燃起，反倒是某种可以被命名为恐惧的情感占了上风。
乔恩用干涩的舌头轻轻舔弄着嘴里已经松动的牙齿，他摸了摸怀里的委任状，想起当时王室代理人给自己盖章时候的场景，不由得开始怀疑那人的真正用意是不是想一劳永逸地解决自己。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绝不会来大海上了。什么海外有无数黄金白银，都是骗人的。唯一不骗人的可能就是那狭小船舱里无处不在无时不有的脚臭与鼾声。
“国内的治安是需要稳定的，”他咕哝道，似乎在安慰自己，大浪一阵阵打过来，海水在乔恩的脸上留下苦涩的盐味，“那帮该死的官老爷一定是这么考虑的。”天杀的丹麦佬，就知道欺负挪威人。
听着破船在海浪中的呻吟声，如果现在出来一个人，跟乔恩讲下一秒这艘船就会崩塌，乔恩都会信。当初他以为海外遍地都是黄金，所以除了基本的航海所需外，他将一切的成本压得很低。这艘船，买下来的时候，里面都是死鱼味。
“雇佣兵似的土匪死在比战争还要狂暴的海浪里，也不是什么坏事。”他自嘲道。如果可以不用死的话，那是最好的，毕竟谁愿意死呢？反正如果还有机会重来，乔恩肯定不会再想着从大海里捞钱了，他只会老老实实地站在大地上，从死人口袋里捞钱。
不过……他还是有妄想的，不知是哪个国家曾流传过这么一句话，叫“没有妄想的佣兵算不上好佣兵”，乔恩自认为是好佣兵，所以他自然也有妄想。只是他此刻的妄想并非是什么女人黄金，而是与他往日行事作风看似大相径庭、却又无比贴切的东西。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我可以遇到上哥伦布那样的好运。”乔恩受过教育，看过不少书，在出海之前他看的最多的是哥伦布的传记。舔了舔被海水浸得发疼的嘴唇，乔恩开始回忆那本传记里面的些许细节，好像哥伦布也是在遇到风暴之后才发现新大陆的，对吧？
乔恩往前伸开手，五指轻轻摆动，闭上眼，那日看书时阳光落下的感觉，似乎又一次回到了他的身体上，但现实是残酷的，乔恩也是知道的，只要他再次睁开眼，看到的绝对不是挪威那自己熟悉的景色，而是无论他怎么看，都无比陌生的大海。
他苦笑道，那些传说中的英雄事迹，那些丰功伟业，恐怕并不会落到自己头上的，名为命运的婊子根本就不青睐于自己：“说到底只不过是幻想罢了——”
“头儿！”上面攀附在桅杆顶端的水手叫了起来，声音打着颤打着环，“前面，前面好像有陆地！”
乔恩“啪”地一声拍在脑门上。那水手的声音听上去就好像往嗓子里倒了一公升朗姆酒似的：“该死的，我不是让你不要在值班的时候喝酒么？你怎么还在喝？！”就不怕被海浪打下桅杆吗？
“头儿，我虽然醉了，嗝！但是我很清醒啊！”清醒你个头，乔恩在心中骂道。
“前面确实有陆地啊！”
乔恩心中的火一下子上来了：“放你妈的狗屁，前面哪有……”刚抬起头看向前方准备开骂的乔恩愣住了。
在乌压压的黑云之下，一道陆地的曲线若有若现地浮在风平浪静的海岸线尽头。
“真的有陆地？”乔恩喃喃道，转瞬间狂喜起来了，“真的有陆地！小子们，都快给我做好准备，前面有陆地，赶紧收拾收拾！大副呢大副呢？！立刻马上给我对比一下他们给的海图！看看眼前这个地方……”
乔恩感到自己的心快要跳出来了，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在见证历史：“是不是新大陆！”
然后乔恩心中的雀跃就消失了，在他踏上这片“新大陆”之后，眼前的一切让他沉默了，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被上帝开玩笑。
“头儿，头儿？”
“干什么？”
没有人愿意招惹这位现在正处于低气压下的前雇佣兵，大副在对上乔恩那张臭脸后，有些害怕地往后退了两步。在出海之前，这位大副还只是某艘渔船上的小工。
“我们现在应该？”
“现在应该？”乔恩颇感好笑地重复了一遍大副的问题，他抬起下巴，讽刺地看向眼前的大地，“你想说我们该插上旗子？还是勘察地形？”
大副看了看乔恩手里的旗子，摇了摇头。那面旗子，好像是头儿接活的时候，拿到的。
“真是的……”乔恩抱怨似地低声道，将手里的旗子收了起来，“说到底，我还不是哥伦布啊。”
眼前的大地与哥伦布传记里所描绘的相差甚远，没有土著人送来吃的与黄金并表示臣服，没有肥沃的土壤与不明物种的植物与动物，有的，只有一望无际的黑色岩石。它们组成乔恩目所能及的旷野，延伸到视线的尽头。
乔恩刚才派人试着挖了一下，发现这片大地……只有那黑色的岩石，没有半点泥土。
这是块没什么用的大地，虽然大，但是什么都干不了。
“头儿。”
“嗯？”
乔恩抬眼看去，发现眼前这几个歪瓜烂枣正是之前派出去搜寻的人，他们居然已经回来了么？乔恩细细地打量眼前这帮衣衫褴褛的家伙，好像没有吃什么，也没有喝什么，可是怎么脸色这么苍白呢？
“找到淡水和食物了？”
那几个水手摇摇头，又点点头。
乔恩的头瞬间大了。
“什么意思，说清楚点。”
“淡水没有找到，但是食物……”水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破烂的布兜，递给乔恩。乔恩打开，发现里面是几颗让他觉得毛骨悚然的蛋样的东西。
上面那些诡异的斑点图案让他想起了头上那浩瀚无垠的星空，可与星空不一样的是眼下这些图案空有星空的样式，而无星空的美丽，取而代之是让人看了会觉得恶心与恐慌的排列。乔恩作为雇佣兵走南闯北，他见过乡村教堂里那些堪称灾难的画像，但哪怕是最恶心最抽象的画，给乔恩的不安感都没有大过眼前这颗蛋的。
这是超乎乔恩想象力之外的东西，是他难以理解的东西。
真是奇了怪了，明明只是一颗蛋，怎么会……
乔恩“啪”地一下合上布兜不去看那些蛋，深吸一口气缓和心情。
“总算知道这帮兔崽子为什么脸会那么白了，跟涂了铅粉似的，难为他们带过来了，”乔恩嘀咕道，“但这么奇怪还真是怪了——就只有这个吗？”他提高音量问道。
那几个水手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一个身高最矮的家伙被推了出来，被迫站在乔恩面前。他手怪异地掐在一起，吞吞吐吐好半天才说道：“还有其他的……还有一具骨头。”
骸骨？哦，原来如此，乔恩看着眼前水手的手，那双手是典型的农民的手，乔恩闭上眼都可以说出上面那一块茧子对应哪一种农具。
农民嘛，很正常。乔恩自认为自己没有看不起农民，但是那帮在地里刨食的人是最容易迷信，最容易恐慌的。
“只不过是骨头罢了，可能是冲上岸的鲸鱼，或者是掉落到地上的飞鸟——”
“不不不，头儿，”那个农民摆起手来，脸上的惊恐毫不掩饰地扑到乔恩面前，“那可不是什么鸟的，鱼的骨头，那是……一头马的骨头。”
“哦——”
“但那只马的身体不对劲，它有翅膀，蝙蝠一样的翅膀！”
“蝙蝠一样的翅膀？”乔恩在心底默念了几遍，觉得很是好笑。蝙蝠一样的翅膀？怎么可能，肯定是这个农民看错了——
然后他就被打脸了。当乔恩带着众水手，按照农民的指引翻过低矮的丘陵来到骸骨面前时，乔恩紧张地咬住了下嘴唇。
农民没有说谎。
这具骨头确实异常的奇怪。
“啊……有可能是古生物化石留下来的——”乔恩是受过教育的，他见过那些奇形怪状的骨头，知道它们杂七杂八的名字，见过那些达官贵人把被命名为“化石”的东西切割成细细的粉末冲服饮掉，所以他知道，眼前的这具骸骨绝对不是什么化石。
这只是一具骸骨而已，没有任何拼接的痕迹，完完整整地躺在地上，那漆黑的硕大无朋的空洞眼洞在沉默中凝视着说谎的乔恩，仿佛下一秒就要复活给予乔恩审判。
乔恩想到这里，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这个岛屿真是个奇怪的地方，在没有见到地狱之前，乔恩很乐意将眼前的大地视为地狱的入门处。
“这个岛屿真邪门……小子们，收拾好东西，咱们准备撤……唉？”乔恩看向眼前那群莫名陷入沉默的水手们不由得一愣，这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他想的是，在他提出离开这里之后，所有的水手立马开始准备离开，扯起风帆扬起船桨，可是，现在在他说出来之后，那些水手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连话也不说了。
“怎么了？都哑巴了？啊？大副，这是怎么回事？”
“头儿，”大副站了出来，嗫嚅道，“咱们……没有粮食了。”
乔恩感觉自己的脑袋似乎被一把重锤狠狠地砸了一下，他晃了晃身体，站稳之后睁大了眼睛：“哈？”
“我们没有食物了，”大副重复道，然后迎着乔恩的眼神，后知后觉地加了一句，“头儿。”
随后便是沉默。
“淡水，”乔恩慢慢地说道，“先找淡水再说。至于食物……”乔恩掏出了那几颗奇怪的鸟蛋摆到众人面前，“就先吃这个吧。”
“头儿，淡水是有的。”
乔恩松了一口气，和蔼地看向方才朝自己说话的人：“那么淡水在哪里呢？”
“就在那边，”这位皮肤黝黑的水手指了指远处靠海的地方，“不过那里的水有些奇怪。”
“奇怪？能有多奇怪？”
“旁边有一个奇怪的家伙在守着，等我靠近之后，他跟我说这里的水并不是简简单单的水，而是……‘圣杯之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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