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自九幽之下

夜深人静。

无月无风。

高墙深筑。

地牢悄无声息，偶传来惨绝人寰的惨叫。

夜色寂寂，惨叫更显得突兀、惨烈。

夜色沉觉。

周遭皆有影无实，有声无影。

似乎整座地牢都变得虚无缥缈，仿佛不在人间，而在地狱。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

又是一桶冰水，哗啦啦浇在于冰脑门上。

翟风一改翩翩之态，揪住于冰的头发，用劲摇晃，大是幸灾乐祸，狞笑道：“海狗！怎么样？还嘴硬吗？”

于冰此时再无力气朝他吐口水，只得道：“你这个变态……有朝……一日，会遭到报应的。你……还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

他已是强弩之末，说话有气无力。

翟风哈哈大笑，一把掐住他的下巴，道：“死头临头还嘴硬，真是生平罕见。要是你生在陆上之家，说不定我们能成为朋友，可惜是海狗，还真以为我爹爹是邀请你加入宗门！痴心妄想！”

“呸！”

他一朵口水吐在于冰身上，于冰无力躲闪，悽然一笑。

于冰想“呸”还回来，但发现已经没有力气，还想再说什么时，却晕了过去。

翟风看着遍体鳞伤的于冰，又看向云峰，问道：“认罪书签了吗？”

云峰道：“回禀翟少爷，已是办妥。”

拿出一张认罪书，正是路有荣村长带去的那一份。

上面印着一个歪歪扭扭的手印，深浅不一，看样子是于冰昏迷时，被强行画押。

翟风点点头，道：“办得好！办得好！到时定重重有赏。”

向于冰瞧一了眼，轻轻描淡写地说道：“给他留一口活气，挖眼、割舌、穿耳、挑筋、断脉，抛入亡魂之境，给野狼饱腹。”

王东说不出的兴奋，提着剜刀，就要动手。

翟风道：“等等！不要牢里动手，玷污牢狱。”

回过头看了一眼于冰，见他手上并无鱼形印记，下令道：“给他烙上印记。”

王东领命，从火盘提出一枚烧得通红的烙铁，眼也不眨，往于冰手上一粘，瞬间滋滋作响，烟雾缭绕。

林大铭闻到一阵生肉的焦香味，跑到墙角干呕起来，却怎么也吐不出东西。

王东哼了一声，骂道：“不中用的东西，这点场面就教你受不得了，以后怎么干大事！”

于冰痛得惊醒，大叫一声，力竭继昏。

翟风像看着艺术品一样，打量于冰，笑道：“完美！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就这样，本少爷回去了。你们继续玩，到时再给他安个什么畏罪潜逃的罪名。”

云峰等三人顿首道：“是。请少爷放心，一定给您办得妥妥贴贴。”

王东道：“小林子，把他放下来。”

林大铭道：“是”。颤颤巍巍地上前，准备把于冰从架子上放下。

他看着血人一般，体无完肤的于冰，吓得手脚直哆嗦，一个铁链解了半晌，怎么也解不开。

“起开！缩手缩脚，我来！”

王东一把扯开林大铭，利索地卸下于冰，随手从角落扯过一张草席，潦草一裹，颐指气使道：“小林子，抱着他。放宽心，第一次害怕很正常，慢慢就习惯了。”

说罢与去峰对视一眼，两人朗声大笑。

片刻。

云峰淡道：“这小子是个废人，又非御技者。手尾就交给你们。王东，小林子是个新人，你好好指点指点他，带他入了门道。”

王东道：“是。”随即吩咐林大铭手脚利索些。

林大铭唯唯诺诺，连人带席扛着于冰，跟着王东身后，出了牢房暗门，上了一辆血迹斑斑的马车。

马车出了刑法司，往北门前行，转而往西，转弯抹角的颠簸大半个时辰，来到个阴冷的森林入口处，林大铭把席放在地上，皱了眉头，不忍再看。

王东把玩着剜刀，笑嘻嘻道：“可惜昏了过去，要是醒着剜去双目，割去舌头……那多是享受……”

蹲下身子，准备动手，忽地身后传来喊声：“王捕快！王捕快！你家娘子肚痛得厉害，临盘在即。你速去照看，接生婆也赶走路上。”

来人是王东邻居家谢仓明。

王东闻言，咬了咬牙，转身将剜刀塞给林大铭，恶狠狠地看向于冰道：“算你好运！我老婆生产，老子今日不能亲自动手，可惜了这桩美活。小林子，这任务交给你了。”

随即露出一张笑脸，道：“谢大叔，怎么找到这里了，我正执行公务，即时就回。”

谢仓明道：“我寻了云捕头，他说你在这儿办事，我就紧赶慢赶过来了。”

王东连声道谢，取出一锭银子，塞了过去，笑道：“有劳谢大叔了，这点辛苦费用，拿去喝茶。”

谢仓明领了过来，笑道：“哪里的话，大家左邻右里，相互帮助最应该不过。王捕快，咱们得快些赶回去才行，再回晚些，儿子会都叫爸爸了。”

两人哈哈大笑。

王东叮嘱了林大铭几句，右足一点，与谢仓明化作两道灰芒，一掠而去，片刻便不见身影。

林大铭吁了口气，把于冰扛了起来，往入口径直走去。

约一盏茶功夫，才把他轻轻放在地上，自言自语道：“我……我给你一个痛快吧。”

把席子扯开，提起剜刀，对准他心脏，双手直抖，却怎么也不忍刺下。

林大名叹了口气，站了起来，右手连结数印，沉声吟道：“技三，固若金汤。”立时有一层金色光芒将于冰包裹。

他同人连席放在一个斜坡上，双手一推，于冰便翻滚下去，至不见踪影。

他忏悔道：“我只是小小捕快，无论如何也下不了这样的毒手。只好用技将你护住，免遭豺狼啖食，日后留个全尸。希望你在九幽之下得以安息，若日后果真化作厉鬼，莫要寻我麻烦，莫要寻我麻烦！”

说罢朝那坡下叩首，拜不知多少拜，这才起身飞奔而出，上了马车，回去复命。

时间又不知过了多久。

于冰缓缓睁开双眼，见四周无数的鬼魂，缠绕飘忽。

为首鬼魂道：“啊哟，第一次见到活人来这里的，稀奇得很呐。”

于冰打量四周，虚弱地道：“这是……什么……地方？”

鬼魂笑道：“这是亡魂之地，九幽之下。那瘦个子倒也还好心，御技护住你身，让你免受豺狼啖咬之痛。你虽未死，但这样的情况，比死了还惨。”

说罢魂魄竟滴溜溜地穿过他的身体，咦了一声，道：“你这区区**凡胎，竟被施以极刑，你莫不是做了穷凶恶极之事？”

于冰想要回答，一口气喘不过来，全身剧痛，呛着一口血，再说不出话来。

那鬼魂向旁边一魂说道：“李医圣，你素有‘活死人，肉白骨’之称，虽化为冤魂，御力仍然存一些，御技治疗于你来说，不成问题吧？此子仪容清秀，不像恶辈，劳你出手救治救治。”

李圣医哼了一声，道：“乐圣越是清秀之人，便越危险……你忘记我是被谁害死了？”

那鬼魂哈哈大笑道：“你中了‘白面屠夫’暗算，那是大大的不幸。但我乐圣素有观人之术，他正气非常，绝非歹人。何不卖我个面子？救他一救。”

李圣医哼一声，道：“他此等伤势，五脏俱损，筋脉尽毁，现下气若游丝，命悬一线。莫说老夫是亡魂之态，便是老夫生前全盛之时，也救他不活。但若说让他回光返照，顺畅说上几句话，倒非难事。”

说话间，李圣医双手一扬，缓缓吟道：“技三，回光返照。”

便见数道绿光，流水般徐徐流入他体内，于冰顿时觉得说不尽的受用，伤势似乎好了少许。

乐圣抚掌喝彩，笑道：“真不愧是御技圣者，医治之技，无下无匹。”

鬼魂乃虚，虽抚掌，却未闻声至，众魂也随之抚掌。

李圣医道：“乐圣，莫要取笑。小友，现下你得以回光返照，请你趁此当头，说道说道。”

于冰受“回光返照”一技之后，如沐春风，说不尽的受用，说话顿时畅通，若不是受“固若金汤”一技保护，说不定奔走直立，均不成问题。

他定了定神，说道：“晚辈于冰，见过各位前辈。多谢圣医、乐圣两位前辈施以神手。晚辈受羽焰宗翟宗主陷害，其子翟风谋害镇上宁朗一家，嫁罪于我，让我当这替死鬼。”

说罢，把如何去救宋春花、如保被她污蔑，如何被马司长构陷，如何遭受毒打、慷慨赴死的诸事娓娓道来。

乐圣道：“妙极！妙极！妙极！李圣医，我看人没错吧，他果是条铮铮汉子。”

李圣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乐圣笑问道：“小友，那你想不想报仇雪恨？”

于冰咬牙切齿道：“如何不想！我恨不得将他们生吞活剥……只是这残躯，朝生暮死……比死还惨。怕过不了多时，便要与各位前辈九幽之下作伴。”

乐圣笑道：“那可不一定。李圣医，请你算一下，连同这小子在内，是否合计一千条冤魂足整？”

李圣医掐指一算，道：“正是，正是！算他在内，恰好冤魂一千条整。”

乐圣道：“妙极！妙极！当真是天大的机缘！”

李圣医道：“倒是可以启用我等神魄合技“亡魂披风”。只是这小子何德何能，要让老夫牺牲这搂残魂来活命于他，此等买卖，便再杀老夫十次，断也不做。”

乐圣道：“李圣医，话可不是这么说，我看此子机缘非凡，确实是个契机。”

李圣医道：“什么契机？他连御技者门槛都未进，如何能指望于他？不干！不干！老夫不干！”

周围鬼魂也跟着附和起来，大是赞同李圣医之意。

乐圣道：“李圣医既这样说，那想必有理。他品性既已算得过关，那我们便考他一考资质天赋。若确实有些天赋，我们便助以他为天选之人，却又何憾？”

李圣医道：“亦无不可。”

乐圣向身边几个鬼魂说道：“诗圣，画圣，棋圣，你们以为如何？”

诗圣、画圣、棋圣齐声道：“妙极！妙极！乐圣提议，我们自然义不容辞，万死不辞。”

于冰想道：“既是鬼魂，如何还能万死，心中疑惑。”转念一想：“如真能活命下来，便是天幸。”

乐圣道：“现下合计九百九十九冤魂，加这位小友在内，便千魂足整，以我等琴、棋、诗、画、乐五圣为首。若是我等五人同意，诸位道友想必会鼎力支持。”

众魂齐道：“正是！正是！”

于冰道：“晚辈才疏学浅，琴、棋、诗、画、乐，可以说是一窍不通，除了能背几句诗词，唱几首闲曲，断无半分慧根。以五艺赛之，我如何胜得？还不如给我个痛快来得舒服些。”

棋圣道：“你这小子倒也太自暴自弃，要有慧根，却有何难？”

说罢，魂魄一闪，转入于冰体内，倏然而出，道：“你且照吾法在心中唤道：魂之阴面——棋道。”

于冰如法炮制，忽地一窍通而七窍齐通，满目空明，前世所见的棋局历历在目，忙道：“晚辈拜谢棋圣！”

棋圣哈哈一笑，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画圣笑道：“我也于他这残躯内走上一遭。”倏然一闪，魂入于冰身体。

乐、诗二圣沉吟片刻，也魂魄一转，魂入其内。

三圣悠然出来时，于冰又平添三道：画道、乐道、诗道。

乐圣笑道：“李圣医，你看如何？”

李圣医沉吟道：“四位道友照拂于他，兄弟我自然义无反顾。”倏然一闪，也魂入于冰体内。

至此，于冰琴、棋、诗、画、医五道皆通，身心无比空明，数百米之外的虫鸣，耳听清晰，放眼看去，虽是夜色，竟视如白昼。

他此时法相皆空，神魄竟自身体飘出，忙伏身众圣跪拜：“感谢各位大圣！”

李圣医道：“莫急，莫急，八字还没就撇呢。乐圣，你既先提议，这为道之考，便由你先行？此子慧根到底如何，我等拭目以待。”

乐圣道：“我们兄弟五人含冤而死，结为兄弟，在琴、棋、诗、画、乐上均造诣天下无人可比，若由我们出题，未免欺负小辈。依我看，请此子出题，来考究我们，能否将我们难倒，来作度量，岂不妙哉？”

众魂大呼道：“妙哉！妙哉！”

众圣道：“好极！好极！能把我们考倒，也是一种本事！小子，你觉得如何。”

于冰道：“前辈抬爱，晚辈莫敢不从。”

虚空着手连连纵横作划添点，须臾方道：“此一棋局为‘烂柯势’，请棋圣破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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