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打工人

“陈大哥，我们中午吃啥？”陈澜四人在城南大街上遛弯，朱厚照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一手攀着陈海的手，咔滋一声咬破糖皮，津津有味的吃着。

未等陈海开口说话，陈澜便接过话茬：“朱老弟，我们现在是普通人家，普通人家一天只吃两顿饭，可没有午膳。”

陈澜一边应付着朱厚照，一边看着京师的舆图。

此时的京师正处在新旧交替的阶段，皇城和内城规划的井井有条，可架不住总有人往京师涌，京师居，大不易，于是兜里没币的老乡们就在城南搭个棚聚居，富裕点的寻来木匠石匠打个平房，后来人越来越多，也就成了外城，但此时的京师，还没有正式修建外城围墙和大门，只是由顺天府沿着官道增派了些税吏和巡城校尉。

既在我顺天府地界，怎么可能不交税？

陈澜一路走一路皱着眉，李统领一头雾水：“陈侍......陈二哥，老爷叫我们去巡城门，你把我们拉到南城来干什么？”

朱厚照也眨巴眨眼睛，他也有些疑惑，但陈海颇喜欢这个机灵的小老弟，听陈澜说朱厚照是同僚的侄子，随着办差长见识，便一路给朱厚照买了许多吃食，糊住了他的嘴。

此时朱厚照也呜呜喳喳要发表自己的看法：“陈二哥，依我看这事还得落在城内，这城南有什么意思，除了人就是窝棚，能有甚么要紧事！”

后世的陈澜是去过京师的，地铁坐一圈下来人都瘦了几斤。

但现在的京师，和后世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眼前的一大片窝棚让他有些意外，我前门呢？我天桥呢？我琉璃厂呢？这官道倒是颇为宽敞，咋道旁就光秃秃的一片，树都没几棵高的？

陈澜不知道的是，随着土地兼并的加剧，很多自耕农和佃户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失去了土地，便往周围的大城市涌，而京师，则是北直隶附近最大的城市，不少进京的贫民便选择把家安在城外。

白天，家里的男人便三五成群的进城，去牙行会馆做工，晚上拿着日结的工钱买些吃食养家。

有些机灵的商人便在此处修了几个门面，卖些蔬菜，粗粮和蒸饼，出来进去倒也能挣不少。

瞎转悠一圈，陈澜决定去这里为数不多的客栈吃个午饭，顺便打听点消息。

朱厚照一听去吃饭，也不喊着回城了，一边听陈海说着打工挣钱的经历，一边睁着小眼睛新奇地打量着周围。

李统领轻轻扯了扯陈澜衣袖，陈澜会意，慢走两步落在人后，李统领低声说：“陈二哥，有问题！”

“什么问题？”陈澜来了兴趣，哥们看半天总觉得不对劲，就是说不上来，难道教这粗人看出来了？

“先前官道旁不时有人窥探，却毫无敌意，许是东厂和锦衣卫的暗桩，现在跟着我们的换了一拨人，有杀气。”李统领看着和陈海嘻嘻哈哈的朱厚照，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噢？有多少人？”陈澜面色如常。

“大约有十来人，都是高手。”李统领思索了一下。

“若是骤然发难，李大哥可敌几人。”陈澜实在好奇李统领的水平。

“若是不管太......朱老弟，凭俺的本事，自然是一千个来，一千个死。”李统领翻翻白眼，陛下都说了信得过本将......本总旗的身手，这陈侍读净问些多余的。

“那怕个屁，吃饭。”陈澜两手一摊，追上陈海，一手很随意的搭在了朱厚照的肩膀上，哥仨一个攀着一个哼哼唧唧的进到了城南这家“悦来客栈”。

刚坐下，陈澜就感叹外城和内城比真差了不少，狗子他们家火烧虽然也简陋，但至少干净，这悦来客栈，不说这邋邋遢遢不知多少油浸的八仙桌子，便是那板凳也是粗糙的劣木打的，坐下去剌屁股。

还没等陈澜抱怨，便有茶博士端着四碗带着缺的茶盏，叮铃咣啷放在桌上，瓮声瓮气地说了句：“客官用茶。”

没等朱厚照发作，陈海便怒了：“你这鸟伙计，俺们四人又没招你惹你，如何这么大火气？”

那茶博士便没好气地道：“客官可是内城人？”

陈澜呼呼了两下喝了口茶答到：“正是。”

“瞧您四位的打扮也是白身，不晓得其中事由，听咱老莫一句劝，喝了这碗茶，您便回您的内城，再莫往城南来，我自当没见过你们。”那茶博士叹了口气，还是解释了几句。

朱厚照一听这话，更是想听其中缘由：“你莫小觑了我等，这位陈二哥，可是有功名在身的，我兄弟四人惯住京师的，如何不知道内城人不能来外城？”

“罢罢罢，你这后生好问，便说与你们。”老莫给自己也倒了碗茶，掇条板凳坐在旁边。

原来城南来的人多了以后，便有那本地士绅勾结顺天府的官吏，说是城南官道给住在这里的小民践踏坏了，往小了说是自家庄稼不长个，往大了说，耽误了驿卒行人送信，那不是误了国家大事！

顺天府尹一听有道理，大手一挥，便开征路税，凡是住城南的人，出入城门甚至在路上行走，皆要缴税！

但顺天府尹还是个清官，搞了非常人性化的十税一，结果到下面就变成了多带多交，少带全交，不带扣人，那帮税吏是相当凶猛。

而且这条税法，只针对南城这帮进城务工的老少爷们，连内城的乞丐，入城都不需缴税，你问凭什么？人家有一股天子脚下的傲气，只吃内城人赏的饭！

这样下来，外城自然是怨声载道，可路税是实打实的政绩，每年账面上都有三万两白银纳入国库和内帑，为这事顺天府尹还被弘治皇帝亲口夸了“才思敏捷，京畿能臣”，上面有嘉奖，下面有油水，这样的“善政”自然得继续下去。

于是，内城人看外城人就有了一股优越感，外城人看内城人便觉得他们进出城不交钱，走坏了官道又得由他们买单，是以经常有外城人挡着内城人走城南官道。

当然咯，这些争执，都发生在升斗小民身上，对于当朝太子，翰林侍读，宿卫千户是无从知晓的，谁敢拦这些人的车驾呢？便是陈海上工也不来南城，好活都在内城，玩这使力气能挣几个子儿？

于是，最开始受苦的便是需从走外城的行商，进货的小商铺以及内城的小车马行，货物被抢时有发生，以至于到后来，各地逃难的泼皮，更是到了见内城人就打就抢的地步。

李统领之前说的，约摸是这些人。

陈澜猛然明白那股违和感从哪来了，路旁边都穷的住窝棚了，还要把路修那么宽，都说要想富先修路，这修路修穷的，还是头一次见。

“砰！”小客栈半掩着的门被踢开，进来几个衣衫不整的泼皮，吆五喝六地走过来，陈澜目视李统领，李统领微微摇头。

“老莫头，我看你这客栈是不想开了！”为首的泼皮把上衣一脱，拍在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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