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达利亚日记

妮卡抬起袖子擦了擦脸颊淌下的汗珠，她已经前前后后忙活了大半个沙漏的时间。原本希尔先生是要她来帮助索尔叔叔一起给伤号换药的，可是索尔叔叔得知那位药剂师先生找他，竟然把所有的工作都丢给了她自己。

不过妮卡对此却毫无怨言。她在御风城做医师助理的时候她的老师就告诉她医师是一个需要经过成千上万次的救治之后才能摸到门槛的职业，只有见过各种各样的伤口之后才能明白下一次自己该选择怎样的方式来帮助那些伤者。

就像现在一样。

经过上一次的战斗，队伍中又增加了十几位伤员。布林顿伤在了食尸鬼裸露的骨刺下，卡林格则是被老布冯丢歪了的叉子刺穿了腹部……但更多的人确是在四散奔逃的时候摔倒而弄伤了自己。

“多尔，等一下。”妮卡叫住了跟在牛车旁步行的一位青年。

“怎么了？妮卡。”多尔扶着车体，走路的姿势一瘸一拐，他的右腿每次落地的时候，整个身体都要跟着抽搐一下。

“你的绷带松开了，我帮你重新包扎一下。”妮卡拉着对方的胳膊将他拽上了牛车。

亚麻布的绷带一圈圈的散开，渐渐将粘着药草的伤口暴露出来。

妮卡从胸前的小兜里拿出一把闪亮的小刀，先是将多尔伤口周围那些被血液浸湿了的药草轻轻刮掉，这些都是她按照希尔先生的嘱咐，在包扎伤口的时候掺入了一些被碾成糊状的药草。但是由于多尔长时间的行走，伤口在肌肉不停的挤压下，被血液浸透了的药糊很多都已经脱落了下来。

小姑娘的手有些颤抖，她在伤口的处理上并不是那么熟练，但职业的天性却让她在面对这可怖的场景中仍保持着足够的细致。随着刀刃的一点点深入，剥落的药糊下露出了一道足有手掌长短的伤口，虽然只是皮外伤，但狰狞外翻的皮肤和浅红色的肌肉还是让人不敢仔细查看。

“哎？”妮卡嘴里嘟哝出疑惑的声音。“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情况比想象中要好的多呢。可能再有几个沙漏就不会再出血了。”

“啊，是吗？”多尔抹了抹脑门的汗，含糊着说道：“妮卡小姐，幸亏有你，不然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妮卡轻轻摇头，回应道：“是你的身体足够好，而且……希尔先生调制的药也很不一般呢。”说话间，她的眼神却飘在了那辆带着棚顶、四面被亚麻布包裹起来的牛车上。

……

“妮卡……这罐是已经调和好的药膏，你拿亚麻布包好，等需要用的时候先用开水的热气温一下，然后直接敷在伤口上就行。”折腾了半天的白夕用力攥了攥拳头，蜷起的指肚传来鼓胀的感觉，那只受伤的手臂已经明显的出现了水肿和淤青，但是外伤却早已愈合。

不得不说，这些简陋的药草对外伤的确有着非一般的效果，就其对身体的愈合情况来看，哪怕比医疗舱的组织修补技术也不遑多让。可惜的是，这些混合起来的药草只对肌肉组织有用，而裂开的骨头却是收效甚微，不过让白夕意外的是这些混合起来的药草竟然还有镇痛解热的功效，自从妮卡为他换上这些新调制的药膏后，短短几个小时之内他因发烧导致酸软的身体已经有了明显好转，甚至裂骨摩擦的刺痛也缓解了许多，只要不是太过猛烈的用力的话，断骨处几乎已经察觉不到痛感。

帮助人们换完伤药的妮卡此时正守在一旁。

“希尔先生。”妮卡眨着那双漂亮的眼睛，有些不解的问道：“这些药为什么要加热才能用？以前我看约德医师调配的伤药就是晾干以后直接洒在伤口上的。”

“晾干？洒在伤口上？”白夕嘴角抽了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对方，虽然自己不是医生，但起码的伤口消毒自己还是懂一些的，如果就那样贸然把太阳下面晾干的干草沫洒在伤口上，恐怕就是一般的皮肉伤也搞不好会弄个严重的细菌感染。不过，看着小姑娘眨巴着好奇的眼睛和其中蕴含着满满的求知欲，他还是组织了一下语言糊弄道：“这个问题其实比较复杂。首先你要知道药草为什么能治疗伤口。”

白夕停顿了一下，顺手拿过一多小花，“比如说这个，你认为他是药的原因是因为有人告诉你它可以治疗什么样的伤，对吧。”

妮卡顺着他的意思点了点头，眼睛中好奇开始变得茫然，完全不知道这位希尔先生到底要说什么。

“但实际上呢？”白夕又拿过一旁淬炼过的药草混合物，指着上面浮着的一层亮晶晶的漂浮物说道：“看到这些油膏一样的东西了吧。其实真正对伤口恢复有用的是这些东西，我管这个叫药物精华……”说着，他用手指蘸了一些凑到妮卡眼前，“你看，这些东西在凉着的时候他是固体，所以它们很难进入到伤口里面，但是如果加热以后呢，它们马上就会化成像水一样，这样一来药物的精华才能进入到身体里，更好的发挥作用。”

妮卡似懂非懂的点着头，但是眼神却怔怔的盯着飘在水面上反射着五色光芒的油脂发愣。

这位希尔先生的调制药膏的手法是她从未见过的，或者说是最简单的。只是将药草洗净、切片、放在罐子里，然后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只是几个眨眼的时间，一罐子的药草就变成了黏稠的糊，然后他就静静的等着那些被称作药物精华的东西慢慢的浮上来。

虽然看起来非常简单，甚至连一些药剂学上公认的必须过程都没有，可就是这种简单调配出来的伤药却出奇的好用。

多尔的腿伤就是最好的证明。

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让伤口处长出新鲜肉芽，在她看来这几乎与神迹无异。毕竟，就算是里昂城中最好的伤药也没办法让伤口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开始愈合。

除非，那些住在教堂里的牧师或是祭司们才有这样的本事。又或者，是那些躲在高塔里很少露面的魔法师先生。

“听不懂是吗？”白夕发觉妮卡在发愣，笑着说道：“不用想着理解，你只要知道有些东西不同的性质会有不同的作用就可以了。”

“性质……是什么？”妮卡有些疑惑，这位希尔先生不但调配药剂特别，就连说话也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

“这个……”白夕心中苦笑，自己一不留神把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词汇带了进来，却不想引起了小姑娘的好奇心。“这个说就有些长了，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可以好好给你解释一下。”

“啊？真的吗？希尔先生。”妮卡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白皙的脸颊顿时腾起一片绯红，跪坐的身体也情不自禁的挺立起来，浅蓝色的亚麻套裙前饱满的山丘不自然的颤动着。

“咳咳咳……”白夕只觉得一口口水随着眼前的颤动直接跳到了嗓子眼里，异物带给气管的刺激让他猛烈的咳嗽起来。

“希尔先生，你怎么了？”妮卡赶忙将白夕扶了起来，轻轻的拍打着他的后背，直到他涨红的脸色慢慢平复下来才慢慢帮他平躺下来，“您先躺着，我去喊索尔叔叔过来，他懂得……”

白夕挥了挥手阻止了准备跳出车厢的小姑娘。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只不过是震惊的后遗症罢了，凭他在空间站内痴长了二十多年的光棍生涯怎么也想不到一个看似十七八岁的姑娘竟然会有如此巍峨的风景。

“比王曼老师还要雄伟。”白夕不切实际的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转而便拖着有些沙哑的嗓子尴尬的说道：“妮卡，帮我拿些吃的好吗？我好像从醒过来还没吃过什么东西。”

就在白夕留恋的望着妮卡离开的背影时，羲和号的声音突兀的在脑中响起，“观察员，芯片监测到身体激素异常分泌，超过阈值将进行微电流干预。”

“咳咳……”突兀传来的声音让白夕倒抽了一口凉气，顿时让他想起自己的脑袋里还有一个随时监测自己生命体征的芯片。虽然这东西说来是帝国用来协助他们这些人造人工作的助手，但大家都知道芯片的作用更多的是被用来作为监视士兵工具，自己的一举一动随时都在智脑的监控之下。

“羲和，咱干点正事好吗？”白夕清了清嗓子，“帝国法律可从来都没有以思想定罪的规定吧，我也就是随便想想而已。而且她也不是帝国公民。”

“帝国安全法令第三九九条第十四款规定，任何于帝国安全有威胁的行为都将予以惩戒……”

白夕翻着白眼说道：“那你说说看我刚才怎么对帝国安全有威胁了？”

“观察员的行为没有威胁，但是你质疑思想定罪的想法与帝国安全法令的立法原则产生冲突。据此，智脑有权予以纠正。”

……

白夕与羲和号关于帝国法律的争论停止了。

这种事听起来好笑，说起来……则更好笑。

一个人竟然会和智能AI发生争论，而且是关乎帝国立法原则的争论。如果抛开二者的身份不谈的话，其内容完全如同两位观念不同的御前大臣在因为自己的理念的辩论不休。

羲和号的智脑非常强大，至少白夕是这么认为的。因为它不仅有着庞大的数据库的支持，最关键的是羲和号搭载着帝国中最为先进的逻辑系统。它不单单能帮助观察员进行分析，而且还会在现有资料的基础上帮助观察员挑选出最优解决方案。

反正，就吵架而言，白夕从没赢过。

当然，每次终止争论的方法都是白夕下达一个智脑不得不去执行的分析任务。

智脑再强大，最终的作用也仅仅是用来辅助帝国战士完成任务的工具。

就如此刻白夕正在阅读的孢子观测试验结论。

“……按照这个结论来看，这种孢子是通过同化红细胞最终来达到控制生物的目的，并最终是为了分裂出更多的孢子来延续繁殖。”

“根据观测最终结果来看，孢子在进入血液后会迅速将自己伪装成相似孢子来躲避身体免疫系统反击，并大量分裂繁殖造成宿主本体细胞快速死亡，这种分裂速度若以观察员身体为样本进行计算，大约在感染后7至10小时内孢子将覆盖整个身体。但如何控制宿主身体尚且不明，缺乏详细观测标本。”

孢子的寄生性繁殖并不少见，甚至很多以碳基生命更为主的生命行星中都有发现。但是那些真菌孢子的寄生很难躲过宿主本体免疫系统的自主防卫，特别是体型越大的生物对它们的免疫抗性就越高，很多时候即使是受到了真菌的感染也仅仅是出现一些无伤大雅的局部反应。

可是此时他面对的这种孢子的恐怖程度已经远远超出数据库中所记录的所有感染情况。

它们不但会造成宿主死亡，最关键的是还会操控宿主的躯体攻击其他生物从而使孢子的扩散更加积极和广泛。

“这么说我现在随时都有感染风险了？”白夕的脸色有些难看，被感染后7小时以上就会变成食尸鬼，到时候就算帝国给他克隆一具身体进行意识转移都不可能再活过来了吧。

“观察员可通过芯片介入方式产生高频震荡来杀死所有被寄生的细胞，建议观察员在细胞感染率超过3%时启用该功能，超过该时间可能造成观察员身体严重损伤。目前监测到观察员感染程度低于细胞总数1%，当感染程度高于5%时将自主启动高频振荡。”

“我已经被感染了？”白夕心中猛地颤了一下，高频震荡治疗他是知道的，就是针对人类在自然活动中被微生物、寄生虫感染后而采用的一种特殊的治疗方法，但是这种治疗方法据他所知是专属于医疗舱的功能，因为高频震荡在杀死侵入的微生物时同样也会对身体正常的细胞造成严重损害，所以帝国严格禁止在非医疗舱外的任何设备上独立增加这种功能。可是，他脑袋中的芯片为什么会有这种功能？

不过，现在却不是他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

因为他竟然已经被感染了！

“观察员于82分钟前感染未知孢子，目前繁殖速度在芯片监测的正常范围之内，未对观察员造成实际损害。”

羲和号的回答让他略作安心，但自己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为什么我的副脑芯片中会有高频震荡的功能？我记得这个必须在有生命体征观测的情况下才能使用吗？”

“受限于帝国人工智能规范条例，无法回答该类问题。”

羲和号的回答几乎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人工智能的开发以及抚育基地中的人造人和试管人在帝国中一直都是颇受争议的项目之一。但是随着疆域的扩张以及捉襟见肘的人员问题，颇多的矛盾在帝国各阶层共同的利益的面前也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最终在各方妥协之下对这些争议的问题定下了各种条条框框，而这人工智能规范条例便是其中之一。

“好吧。”白夕叹了口气，说道：“如果我现在启用高频震荡的话有什么危害？这个你总能回答吧？”

“现在启用高频震荡会将被感染的细胞全部清除，并会对观察员身体造成一定伤害。但考虑观察员此时外伤并未痊愈，重复感染几率较高，若反复使用高频震荡会对身体造成较大负担，因此不建议立刻治疗。”

“意思就是说等感染比率高一些在进行治疗是最合适的。”白夕心中有些不满，接着说道：“羲和，我发现副脑芯片中好像还有许多我不知道的功能啊？”

“是的。”这次羲和没有扯出那些杂七杂八的规定和律法，直截了当的说道：“副脑芯片主要分为身体状态监测、危险预警监测、数据记录分析、介入式辅助四类共五十二种功能。目前已开放前三类全部功能及第四类中新近解锁的两种功能，剩余七种功能未得到开放授权。”

羲和号的回答让白夕愣了半晌。“四类？那就是说这个高频震荡和微电流辐射都是属于第四大类的功能吧？”

“是的。该类功能启动需观察员符合相应条件后，智脑会依据预设程序自动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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