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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能活在梦里

第6章摧毁信念

残月高悬于空,星云尽数隐去,大幕即将拉开。

自始至终,小胖子都显得耐心十足。

他就像一个跃跃欲试的猎手,眼里难掩兴奋。

月色散落下来几缕,那道娇俏身影始终神色淡淡,看不出丝毫惧色。

何晚很了解小胖子这类人,或者说了解疯子的思维方式。

她猜想,这仅仅是一道开胃菜而已,不会轻易要了两人性命。

或许还有更让人难以接受的东西,在等着他们。

才迈出一步,何晚眼神一晃,身前就多了一道高大身影。

男孩回头朝她笑了笑,神色异常柔和。

忍不住往前迈了一步,何晚小嘴微张,最终还是没多说什么。

小胖子已经给过二人逃跑的机会,这一次不可避免。

而身体状况不佳的陆迟,逃跑尚且不行,更遑论与恶犬相斗。

简直跟送死无异。

似是看出陆迟眼底的胆寒,小胖子眼里只有轻蔑。

“别怕,我会让安安点到为止。”

“只要你的表现过关,我会再给你们半个小时。”

但牲畜总归是牲畜,怎么可能懂得点到为止。

这是一场最原始的搏斗,注定是碾压式的。

何晚眼里闪过一丝不忍,于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那道高大身影,双腿在止不住地颤抖,发自本能。

而他正对面的恶犬,獠牙尽显,凶态毕露,如一支脱了弦的箭飞奔而来。

人是一种视觉动物,眼睛是最灵敏的感官,面临凶悍的活物,会产生恐惧感,会心生胆怯。

须臾间,空气中多出一丝血性,只剩下两个动物的本能。

除开一个不慎,陆迟被那条恶犬咬下一大块衣袖,好几次都有惊无险。

可渐渐地,陷入一阵疲乏无力。

本就带着伤,他能坚持至今,纯粹靠心中的信念支撑。

他本就是局中人,更是不可或缺的一角。

刻骨的疼痛传来,先前被小胖子包扎好的伤口,猛然撕裂开来。

陆迟低下头,一双豆大的眼珠恶狠狠的闯入眼帘。

眼里满是凶恶残暴,正牢牢咬住自己的腹部。

利齿入肉,一时形如刀绞。

时间仿佛走得缓慢了些。

眼看这一幕,何晚心里揪成一团,但还是忍住了。

她很理智,根据先前观察,小胖子恐怕比恶犬更加难缠。

打量着两人的神情,小胖子很满意的吹了个口哨,恶犬霎时松了口。

陆迟应声倒地,额上冷汗直流,眼里的几分恐惧残留,迟迟没有褪去。

鲜血无声压红野草,腹部位置染红一大片,尤为骇人。

小胖子慢步走向陆迟,好似要收获猎物的猎人,眼底满是不屑。

何晚这才上前几步,双眸微眯,立在陆迟身前。

藉着黑夜,眸中的狠戾被尽数掩盖。

她在计算距离,只有一次机会。

人往往会在志得意满之时,丧失了警惕心。

短短几步路的时间,此时此刻却显煎熬。

似突然想到什么,小胖子脚步不停。

“小哥哥我真替你不值,你差点丢了半条命,小姐姐就只会冷漠观望。”

何晚瞥他一眼,神色淡淡。

这种低级的挑拨离间,只会浪费口舌。

“这还只是个开始,好玩的还在后头。”

可小胖子浑然不觉,蓦地咧嘴一笑,“但我可以给你们一次机会,一人活,一人死。”

这是第三道选择题。

何晚没吱声,怎么可能理会这些胡言乱语。

精神紧绷,牢牢看向前方即将靠近自己的小胖子。

她随身携带刀具的事,无人知晓。

那把刀异常锋利,只要一击即中,就能暂时脱离眼下险境。

不论如何,她一定要保男孩安全无虞。

三步......两步......

一步。

所有注意力放在前方,忽从脑后传来一阵剧痛。

时间停滞了,所有的一切都停滞了。

视野是那么清晰无比,却也那么模糊不堪。

何晚的绝对理性,在这一刻,坍塌得不成样子。

酸涩,不解以及惧怕堆积在胸口,以极快的速度蔓延至全身。

女孩全身都在止不住颤抖。

她不做选择,并不代表别人不做。

此时此刻,即便只是转身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她不敢,一点不敢去做。

后脑勺再痛,也得看是谁出的手。

当艰难转身看去,陆迟神色复杂看着她,双手捧着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

几缕清辉洒下,将人性的丑恶展现得淋漓尽致。

没人可以不畏惧死亡,更遑论已经在敲门的死亡。

面临生死攸关的时刻,都是自私的,无一例外。

何晚缓缓垂下眼,直至疲惫阖上。

是她想的太理所当然,这世上的感情,从来都不是等价的。

即便深爱多年的夫妻,或许都经受不住死亡的考验。

更何况两人,才认识多久,能有几分了解,又能有几分情谊,一碰即碎罢了。

之前在短短的几个小时里,何晚曾想到很多东西,包括最坏的打算。

与死亡相比,她更怕失去灰暗世界里的那道曙光。

哪怕倾其所有,她也愿意去保护男孩。

但绝不是以这种方式。

这两种方式,根本就不一样。

冷风渐起,那双狭长的眸子里失去了一切色彩。

那道曾驻足一瞬的曙光,不复存在。

......

乌城,长安街。

自从李安惠创办了一家民间孤儿院,许多流浪街头的儿童都有了归处。

十多年来,李奶奶先后收养了五十多名弃婴,大多是开川本地的。

孤儿院内一阵沉寂,找不到半个孩子开心奔跑的身影。

院门口的阶梯上,一位穿着灰色连帽卫衣的女孩正坐在角落处,帽子将小脑袋遮得严严实实。

一张娇嫩的小脸还透着青涩,狭长的眸子里却带着一份成熟。

她坐的位置,太阳很难照耀到,灰暗且冷。

因为她从小就不喜欢光,眼睛会痛。

女孩双眸微眯,却始终望向暖阳倾洒过的那些地方。

她来到这家孤儿院已经九年了。

院里大多孩子四肢不全,或是有其他各种各样的疾病,整天都只能躺在冰冷的床上度日。

在这里,真的很难交到朋友,哪怕只是陪着说说话的人。

大院里人挺多,但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就像她一样,每天独自坐在院门口的阶梯上,静看日出日落。

有时候她会想,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好像,一点没意思。

谈不上厌世,更不是反社会,只是没找到有趣的东西。

半响,女孩儿将身旁的毛绒小狗娃娃抱在怀里。

这是李奶奶今天送她的生日礼物,院里的每个孩子过生日那天都有份。

可她没觉得高兴,这份好,不属于她一个。

突然从院内跑出几个小男孩,看上去也就十二三岁。

每个地方都有不同的圈子划分,孤儿院也不例外。

身体健全的孩子,自然会凑到一起玩。

有人问,“你叫什么啊?”

女孩没搭理。

孩童时期,总有一种天真的想法,若对一个女孩有好感,就想欺负她,想看她哭鼻子。

有个胆大的,将她怀里的毛绒小狗娃娃抢了过来,暗自期待反应。

然而女孩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没劲......”

那群熊孩子以为她是个聋哑人,随手将娃娃一扔,一溜烟跑没影了。

女孩儿这才抬眸,望向男孩们的背影。

很容易就能想到,这些人是才被李奶奶收养的。

否则,院里的孩子不敢招惹她。

而那些倒霉孩子,今晚会发现自己的床上多了只可爱的蟑螂,活蹦乱跳。

布娃娃孤零零的掉在地上,恰好是暖阳与灰暗的交界处。

女孩却没起身去捡的想法。

因为有一个小男孩正朝着她,一步步走来。

初见是个很美好的词,男孩身后带着暖阳,仿佛构建出一道庞大的花海,斑驳而绚丽。

他捡起地上的娃娃,仔细拍掉上面灰尘,随后交到女孩手上。

“妹妹别怕,哥哥保护你!”

男孩昂首挺胸,一副高手风范。

女孩只是神色淡淡,“所以,你等那些人走了,才敢出来?”

她早就发现这个人了,从头到尾都躲在旁边观望。

男孩脸一红,很老实,“我,我不是对手,他们人太多了。”

女孩冷着脸没搭理,下意识望向他身后的暖阳。

琦色朝霞相伴,璀璨耀眼,缓缓勾勒出一抹光怪陆离的红。

女孩怔住,一时竟移不开眼。

小孩子的想法直来直去,男孩盯着女孩看了半响,忽然将她头上的连帽掀开。

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顺着肩头散落开来,香气怡人。

男孩看呆了。

“好漂亮......”

他皱着眉,似在想着夸人的词语,最后卯足了劲也只憋出了好乖。

女孩眉头微蹙,淡淡瞥他一眼,蕴含十足的警告意味。

但男孩看不懂,发现她冷着脸的样子不好看,前倾身子,作怪的挠她咯吱窝。

瞬间打破寂静,空气中都弥漫着女孩的笑。

“哈......别,我怕痒......”

即便再早熟,她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屁孩。

等男孩终于消停后,一份委屈莫名涌出,她想止住哭意,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流。

女孩仅是无声落泪,晶莹又清晰。

男孩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好像做错了事。

虽然不明白到底哪错了,但他这人老实,知道有错就要弥补。

直至无数金辉照亮这一片灰暗,男孩蓦地福至心灵。

他从口袋掏出一颗刚买的大白兔奶糖,剥掉糖纸,直接把糖塞进了女孩嘴里。

很甜。

一缕暖阳顺着女孩儿微翘的嘴角落下,遍布全身。

在之后的许多日子里,两人于院门口的阶梯上不期而遇。

男孩总是自称哥哥,一副行侠仗义的高手模样,但真遇到事了,跑得飞快。

以前百无聊赖,女孩独自坐在阶梯上看太阳,现在却平添了份期待,成了习惯。

好景不长,一月过去,女孩要离开这里了。

她被一个中年男人看中,收为了养女。

三岁的孩子,往往就能记事。

即便九年的时间过去,女孩仍一眼就认出了何三水,那个曾抛弃她的人。

那天,男孩看得出来,女孩情绪很低沉。

所以,他一个劲的往女孩嘴里塞糖。

撑死她......

分别时,余晖将两个小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相约明日再见。

她想告诉那个男孩名字,还有不能忘了她。

但是男孩失约了。

小孩子忘性大,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喜欢那个,总有更有趣的东西吸引注意力。

当天,男孩收到陆平晖送的一套雷欧光碟,窝在家里看了整整一天。

女孩则在院门口默默等待,直至最后一缕阳光消失。

后来,即便许多年过去了,她仍对此耿耿于怀。

人的海马体是会损坏的。

但何晚永远都忘不了,在乌城那个普通的午后,男孩硬塞进她嘴里的那颗糖。

甜进心坎。

......

这是一场为何晚量身打造的戏码。

戏的名字,摧毁信念。

摧毁一个人的肉体很简单,但信念太难。

天色渐沉,蝉鸣声断断续续,裹着凛冽寒风。

那道娇俏身影整个人都冷了一度,狭长的眸子中失去所有光彩。

小胖子默默欣赏这场大戏,心中一阵愉悦迸发。

崇拜之情再次油然而生,按他一贯脾性,最多是研究怎么折磨肉体。

可父亲的一番谋划,无疑是直指内心最柔软所在。

父亲,简直是世上最伟大的艺术家。

良久的沉默,月下两人一阵无言。

陆迟缓缓抬头,看向瞬间失去了所有生气的女孩。

“对不起。”

语气只有十足愧疚,毫无掺杂其他。

何晚回过神来,起初面无表情,慢慢地,嘴角微翘。

刺骨冷风中,只有一句毫无保留的信任。

“你不是陆迟,没资格跟我说对不起。”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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