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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能活在梦里

第2章伪装者下

那个地方,应该是所有地下工作者终其一生想要抵达的梦想乡。

但不是所有的特工都是詹姆斯邦德,大多数只会收到上帝的请柬。

凡是搞情报工作的很难拥有好下场,尤其是敌后潜伏,但凡露出一点点纰漏,就可能暴露招来杀身之祸。

工作性质使其需要时刻隐藏好自己,在日常生活中扮演另外一个人,乃至多个身份自由转换。

余如饴显然把陆迟错认成了某个上级,或是某个知心老友。

将零碎信息一点点拼凑起来,总算还原了大概过往经历。

当年因潘案事发被波及,陈年旧事被挖出,最终余老被判了十几年有期徒刑,直至67年才刑满获释。

谁知命运多舛,出狱时运气太差正巧撞上枪口,坐实“罪名”再度被羁押,中途被辗转送往劳改农场改造就业。

一直到82年,才终于得以见天日,却早已物是人非,生活大变样。

几番打听之下,找到曾经的一位战友,原来这些年来发生了太多事。

家人因他受尽委屈,还时常受到恐吓,长期惊恐不安的状态。

期间妻子含愤自杀,儿女也不堪重负。

最后回到青山隐居,可就算正名,也很难用原名行走于世间,注定无法将所有真相公之于众,还是容易引来他人憎恨。

牢狱生涯遭受的诋毁与众叛亲离,哪怕是平反后,难免会有很多不清楚原委的人将他视作异端。

膝下子孙无不如履薄冰,谨小慎微,生怕授人以柄而连累全家。

自前几年开始,儿女纷纷远走他乡,隐姓埋名,只给老人留下一个才两岁大的孙子。

那就是大多数情报员最真实的写照,过程或许迥异,结果却是注定。

可即便如此,虽千万人吾往矣。

......

自那以后,陆迟又多了一项行程。

作为和平年代生人,即便沐浴无数熏陶,瞻仰无数先贤的事迹,很难切身感受那些崇高而远大的理想。

但余老认知清醒的时候不多,常年压抑的生活,致使精神紊乱,且没能及时得到改善救治。

时而嚎啕大哭,时而无故骂人,喜怒无常。

所幸,还是听闻了不少当代趣闻。

“当时嫌情报送达不够快,就撺掇着领事,在公馆设立了一个和延安联系的电台,组织那边甚至比天皇更早知道自己的战略部署。”

“哈哈,那还真是应了那句词,‘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

“除了传递出不胜枚举的情报,我还在公馆每个办公室里,裱上了两个字的横幅。”

“要是我猜的没错——忠诚!”

可以理解为黑色幽默,公馆方面误以为是衷心己方的表现,实际上是不忘初心。

“也曾有一些同志不慎暴露,而我能做的,只有亲手送他们上路......”

在那样的情况下,互相理解反倒最残忍。

再者事后翻旧账,更是作为投敌功绩,残害同胞的铁证。

真的难以想象,在那条洗刷冤屈的道路上,到底经历了多少辛酸。

“就算不被任何人理解,总有些事,要高于其他。”

每次在余老跟前聆听教诲,陆迟受益匪浅,心境也再度活泛起来。

可是好景不长,余老身体每况愈下,即便从城里请来老中医也是一个劲摇头。

除了身体机能的问题,更多是心病不可医。

渐渐地,余老日渐衰弱,两颊深深陷了下去,苍老又无力。

“我从不怪任何人,他们不了解我从事工作所具有的复杂性质。”

“党组织的伟大光荣沐浴我身,一切歪曲事实,在实事求是的精神照耀下终将无所遁形。”

“而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活在阳光下。”

那是老人临终之际,留在世间的最后三句话。

很多年后,陆迟才终于想通老人心中的执着,并非只是期望得到平反。

尽管屡屡直面坎坷,坚持信仰,惟愿切身感受那阳光普照的盛世——初心仍在。

......

按照土葬习俗,将余老葬在了山腰处,一切从简。

陆迟唯一能做的,花光了积蓄,从城里请来一位大家题字。

豪情自负忘生死,毁誉一生甘自羞,出自余老生前留下的一句诗。

当日子回归正轨,陆迟又成了山顶垂钓老翁,似乎没有多大变化。

当然,多了个小跟屁虫。

“你别跟着我。”

“爷爷说,让我以后跟着您,并认您为义父。”

没错,余老生前许是回光返照,难得清醒一回。

除了委托照料小男孩,还送给陆迟一句话。

“一个人,一定要在有生之年干点什么,才不负此生。”

余如饴的阅历足够令人研学几辈子,能看出陆迟心境堵塞不足为奇,观人之术更经过数不清的锤炼。

但尊敬余老不假,并不代表什么都能听进去。

“放心,我会帮你找一家合适的收养人家,不会亏待你。”

“我想跟着您。”

“我不打算下山,难道你准备学我当一辈子山顶洞人?”

小男孩只是摇头,神色认真又执拗。

就这样僵持了下来。

......

接下来几天,小男孩往山顶跑的频繁。

时间一长,终于忍不住问出心底最大的疑惑。

“叔叔您好,我有个问题不解,希望您能为我解惑。”

陆迟老神在在持着鱼竿垂钓,漫不经心嗯了声。

毕竟出生于书香门第,小小年纪言行举止得体,挑不出毛病。

据余老所言,小男孩前两年跟在父母身边,还是受了不少熏陶。

“您好像是知道这条河无鱼的,可却坚持了半年有余,不论风吹日晒。”

这番话,倒让陆迟想起三年前,初到青山的所见所闻。

当时,他就在这条河水边,偶然撞见了年轻时的张台南和陆平晖。

偷听到了一些秘闻,而后面就再也没出现过,因此大致理清了时间线。

同样是作伴垂钓,那两人肯定知晓此河无鱼。

简单阐述例子后,小男孩表情更困惑了。

“既然水中无鱼,何必要做那无用功,莫非......”

陆迟笑,“垂钓只是一种明面上的形式,深意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

小男孩点点头,但也只能理解大概。

解惑后,又回到必须要面对的问题。

“我好像明白了,您跟爷爷一样心中有执着,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对,除非能钓上来鱼,否则你就只能答应我提议的,找户好人家收养。”

这已经不是愿者上钩,毕竟这条河实实在在......

哪怕再猝不及防,鱼漂忽然动了。

陆迟愣神之际,已钓上来一条大小适中的草鱼,市场最常见的那种。

活蹦乱跳,鱼鳞被阳光衬得熠熠生辉,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这......”

难道真是天意,怎么可能。

当满脸呆滞望向鱼篓,心中五味杂陈,没注意小男孩眼里闪过的得逞笑意。

“叔叔,以后请多指教,还不知道您的名字是......”

正准备回答,却及时醒悟过来。

若是决定要下山,为了方便,不能再用陆迟的名字了。

“陆冬楠。”

问清每个字后,小男孩将其记在心里。

陆迟整理好百般思绪,望向那张满是诚挚的小脸,神色复杂起来。

这让他不可避免的想起了,上辈子那没能顺利降生的儿子,应该也是如此睿智招人疼。

清河......

“我会将你抚养成人,管饱,遮风挡雨。”

既然都喊了叔叔,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好歹也成了抚养人。

“要是不介意,以后我就是你爹。”

“......爹?”

听着奶声奶气的,一低头,那双桃花眼浸满了孩童独有的纯真。

莫名心一软,摸了摸小男孩仰起的脑袋。

“乖。”

下山路上,夕阳逐渐拉长两道影子,一大一小。

“爹,我们现在进城吗?”

“啊,第一步,先想办法把陆冬楠引出来。”

“陆冬楠?把您自己引出来?引出来做什么?”

“因为我没钱了啊,在找到人之前,大概只能先找个桥洞将就几天了。”

虽听得云里雾里,心里忽然意识到好像跟错了人,小男孩却将陆迟的大手攥得更紧。

“爹,以后我会照顾您,给您养老,爷爷还没给我取名字......”

很难想象,三岁小孩能说出这样的孝心之言。

若不是看出眼里的赤诚,不禁令人怀疑是否苏醒。

陆迟瞥了眼手里的鱼竿,随口回,“鱼竿。”

甘之如饴......余甘顿时受教,恭敬一礼,“谢谢您,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陆迟停下脚步,拉起他的稚嫩小手,忽然语重心长的告诫。

恰逢晚霞漫天,肆意绽放余晖,却逃不过坠入地平线的宿命。

“余甘,不可否认你是个天才,但天才仍需付出千倍百倍的努力。”

“由于余老工作的多面性,手上难免沾满鲜血,注定不被人们理解,每当面对电车难题等必要的牺牲,深受煎熬的首先是自己。”

“党组织能为余老正名,就已足够幸运,毕竟身份太过敏感,注定无法将诸多传奇事迹公诸于世,人民仍有偏见,非朝夕可抹除。”

“只有当你站在足够的高度上,为国家为社会作出足够的贡献,才好公开承认自己是余如饴的直系子孙。”

“你要做的,为中华崛起而读书,报效祖国造福人民,拿回属于你们余家的荣耀,该有的荣耀。”

“那不仅是余老希望看到的,也是你作为他的亲孙子,最该去完成的事。”

诚然,将这份沉重强加给三岁孩子,又实在苛刻。

但每个人行走世间,总会有特殊的使命存在,不论平凡伟大,哪怕偏见质疑。

“就算不被任何人理解,总有些事,要高于其他!”

当发现那双大眼睛满是懵懂,不禁笑着摸摸昂起的小脑袋。

平静的承诺,好似带有莫大力量。

“不用怕,我会一直陪你走下去。”

“好的,爹爹。”

话说回来,这称谓听多了就属实膈应。

陆迟神色有些古怪,突然就想到了赵清河曾说的那句话。

要是找不到那个人,就试着自己去成为。

只是没想到,这一世,他竟比父亲先一步找到了余甘。

如果,如果能先一步把那些孩子全都找到,就能让父亲成为彻底的孤家寡人。

取而代之,从而做到真正意义上的不战而胜。

思及此,陆迟不禁嘴角一勾。

“换个称呼,不如以后就叫我——父亲。”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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