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之上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路边的煤气灯柱也亮了起来。

一双长靴踢过草尖压弯野草无数，站在微微高出地面一截的台阶上。

这时一道敲门声打破了沉寂的夜色。

没一会儿，随着门牌晃动，大门敞开。

“晚上好罗恩先生，希望没有打扰你。”微微点头，来者轻声说道。

金色的头发即使在夜色中也很闪耀，令人瞩目。

“哦，原来是克拉克先生。”

罗恩正惊奇是谁会在晚上来敲他的门，原来是在克拉克伯爵家有过一面之缘的丹·克拉克，他记得夏德离开前曾说过，现在修道院的部分事务交给了这位年轻的先生。

“如果不介意的话，能否询问有什么事情吗？”

罗恩很好奇，丹在这时找上门的原因。

“抱歉，这么晚来找你是因为教会决定为你安排一项工作，你白天都有课所以我只能在这时上门通知你了。”

丹表情无奈的解释道，他也不愿意在晚上去打扰别人，但这件事不能让太多的人知道，只能由他亲自上门了。

“好的，请进来谈吧。”罗恩伸手邀请，看样子也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的事情，两个人站在门口聊天实在有失体面。

“不了，还请你跟我来一下，具体情况还需要弗尔农院长和你交流，虽然我觉得没有必要，但是他强烈要求如此。”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丹微微打量了一下罗恩继续说道：

“你需要收拾一下吗？”

有些出神的罗恩看着对方的眼神，注意到自己只穿着衬衫和长裤，微微点头道：“请稍等。”

伸手从衣架上取下修士袍，手臂伸展很快就穿戴整齐。

好在一般情况下他都是在睡前才泡澡，不然忽然要出门会让他很头痛。

“走吧，院长还在等我们。”

“我们要去哪里？”

“不远，黑石公馆。”

点点头，罗恩不在说话，就在他家边上确实不远。

“或许我应该为你准备一只信使？这样联络起来就会方便很多。”

丹忽然开口，罗恩正在想对方要给自己安排什么工作，没有防备下意识就回答道：

“是的，那样或许会方便很多。”

话说出口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普通人和学者使用的信使有很大区别，于是他急忙补救，

“但是恐怕我无力支撑一座信使维护塔的昂贵费用，学校的公共信使可以传递消息，但如果涉及到‘你们’恐怕无法保证消息不外泄。”

丹与娜塔莉亚有一双同样颜色的眸子，这是他们家族的标志性遗传特点，金发金瞳。

此刻那双金色的眸子就在黑暗中凝视着罗恩，点点头，

“是我考虑不周，你无法使用学者的信使，普通信使确实不适合我们这样的人。”

丹的声音沉静清冷，在这夜色中更显出一份冰冷。

而在黑暗的遮蔽下罗恩直视着眼前的道路，努力维持着自己的表情，怎么回事，被怀疑了吗？没有上过神秘学课程的他是从哪里得知信使的？对方为什么不继续问下去？

当然在这片刻间他已经想好了对策，全部推到夏德学长头上。他和菲雅娜的联系绝不能曝光，因为菲雅娜非常清楚的知道他是一名学者。

他最开始见到信使确实是从夏德那里，唯一的破绽是他并没有向夏德询问过相关问题，以一名学者的记忆力夏德也绝不会记错这一点。

如果丹和夏德对质的话，他的小秘密在顷刻间就会全部暴露，瞬间他就会陷入一个危险的境地。

罗恩表面看起来很冷静，正常的在回应着，但此刻他耳中能清晰听到心脏在疯狂的跳动。

好在丹并没有继续问下去的意思。

呼，风声，鸟叫，虫鸣，外界的声音忽地一下子涌入耳中，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清晰的感受到世界的美好。

而就在罗恩默默祈祷的时候，这折磨的时间也走到了尽头，他们到了。

梆梆，黑色的大门敞开，光亮如流水倾泻淌下。

罗恩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阿尔弗雷德苍老的没有表情的面庞在灯光下看起来是那样的可亲可爱。

管家先生眼珠转动，对罗恩和丹微微躬身，让开道路。

罗恩心情很好的开口道：“晚上好，阿尔弗雷德先生。”

“晚上好，费迪南德先生。”严肃的深沉的嗓音一听就很有大管家的风范。

罗恩有些无奈，虽然他提过很多遍让管家称呼他罗恩就好，可能是设计问题，阿尔弗雷德还是坚持称呼他的姓。

在阿尔弗雷德的带领下，两人来到一楼的书房，

敲门，转动把手，阿尔弗雷德为两人让开位置，书房罗恩对这里已经很熟悉了。

当罗恩走进来看到一周未见的弗尔农老师时，弗尔农同样看着他，

“丹，请你先再外边等一会儿，我和罗恩有点事情要谈。”

罗恩有些诧异，但门口的身影只是顺从的点点头。

房门重新合拢，罗恩没有客气的坐在了沙发上。

“老师，晚上好。”

“罗恩，没想到又把你牵扯进来了。”

弗尔农健硕的身体坐在书桌后像是一堵墙，苍白的头发丝毫不影响他的气势。

“原本我们之间不会再出现这类话题了，但是丹的提议我觉得可以一试。”

“老师，可以告诉我这个提议的具体内容吗？”

“当然。是这样，教会和观察者有各自的巡查员再各地巡视、搜索超凡事件，并努力遮掩这类事件再民众视线中暴露出来，但是学者的数量和超凡的隐蔽性、突发性注定我们总会有所疏漏。

再多年的努力下，民众已经不在相信恶魔和神灵的存在，信仰的存在已经成为信仰本身，或许这样的信仰更为纯粹。呵呵。这是不是听起来很讽刺。一个宗教组织主动隐藏神的真实存在。”弗尔农玩笑着说道。

罗恩换了个姿势，以掩饰自己的情绪，他清楚这份笑容下的艰辛。

再成为学者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清楚的知道了这个世界的未来，注定要毁于一旦。

“你也知道教会内学者和普通人是分开管理的，所以信徒遇到这些超凡事件更多会选择报警、看医生，或者去教堂祈祷。他们觉得这是小偷，或是自己的幻觉，所以我们很难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弗尔农的眉毛也全都白了，但那双眼睛依然有神。

“所以教堂内设立有驱魔员一职，原本是为学者设立，可以更准确的处理信徒中的超凡事件，再经过多年的发展之后已经演变成神职品阶中的一级，象征性大于实际作用。”

说道这里罗恩有些明白老师的意思了，

“我现在正好是三品驱魔员，所以您是要我行使驱魔员本来的职能。”

“是的。”

“但是我并没有能力去驱逐超凡。”

严肃端坐的弗尔农忽地笑了起来。

“当然，当然，并不需要让你亲身涉险，如果真的有超凡存在的迹象会有专人来处理。”

弗尔农若有所指的说道：“和平的时代一切都很好，我很想喜欢这个时代，一切都很稳定。”

他再“稳定”这一单词上顿了顿。

房间里陷入平静，罗恩看着恢复了严肃的弗尔农，陷入沉思。

老师是想告诉他什么呢？稳定？

这又和让他这个假驱魔员去做真驱魔员的事情有什么关系，而且真正做事的人另有其人，他还不用冒着危险接触超凡事件，虽然实际上他很愿意主动去做些什么，这对他积累神秘学知识很有好处，当然这一点只有他一人知道。

所以在弗尔农的计划里他就只是打酱油的角色。

教会，教堂，修道院，稳定，等等！

罗恩逐渐品出味来，这是让他去镀金啊！

两眼发亮的看着弗尔农，而弗尔农见到罗恩反应过来也逐渐露出笑容。

“神父？”罗恩谨慎的问道。

他与老师都很清楚这是他的梦想。

没有说话，弗尔农只是点了点头。

太好了，罗恩简直要兴奋的叫出声来。

神父在教会是七品神职，在理论上是与主教平级的，虽然在实际情况下神父往往要受到主教的管辖，但通常一个教区在没有主教的情况下，所有事务都交由神父管理，这是有着相当权力的职位。

在圣拉奎拉教堂杰森主教对艾伯特神父也是极为客气，在主教不在的情况下艾伯特神父甚至开启圣琴。

因此想要成为神父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即使有艾伯特神父的赏识，他要想在正常情况下晋升还要熬很多年。他没想到这个严肃的老头竟然会这样帮他。

“你要感谢丹，是他提议的。”弗尔农微笑的看着自己这位激动的学生。

“有机会的话我会回报这位先生的，当然我对您同样抱有深深的感激。”

罗恩有些冷静下来，但他依旧高兴的说道。

他相信弗尔农不会欺骗他，但是对于那位丹，他觉得自己还是谨慎一些为好，门外的试探，也许是他太过敏感，但他依旧认为那一番话是意有所指的。

等罗恩平静下来，弗尔农稍稍提高声音。

“丹，进来吧。”

机簧弹动，大门应声而开。

一直站在门外的丹对房间里的动静其实听的一清二楚，而他也知道这是弗尔农故意的，这是在告诉他弗尔农对罗恩的信任，也是对他的坦诚。

至于职位问题，这在他看来根本不算问题，就算帮助罗恩成为神父又如何呢。

“那么就由你来介绍一下详细的情况吧。”

弗尔农伸手对丹说道，然后站起身走到书架跟前，看着摆满一墙的书籍。

对院长微微鞠躬，丹来到罗恩侧面坐下，罗恩眼前灯影晃动，那个冷冰冰的男人就出现在视线里。

“情况是这样的，伊利诺斯的巡查队员小组不久前提交了支援报告，但是目前没有新的学者补充进来，所以这份报告一直被压在文件库里，夏德又申请了晋升，巡查小队反而还少了一个人，事情更加糟糕。”

罗恩点了点头，是的，教堂的那叠报告他也看过了，虽然处理人的名字大多被隐去了，从那些频繁的行动和执行地点罗恩还是可以稍稍了解教会这边的处境。

有些好奇，犹豫再三罗恩还是问了出来，“为什么教堂不多招募训练一些学者，而且只从贵族中挑选新人呢？万一贵族越来越少怎么办？”

在之前娜塔莉亚家的聚会上罗恩听说了希尔顿家族被除名的事情。

丹看了眼弗尔农，宽厚的背影并没有什么表示，

“嗯，也不是什么特别的秘密，但是怎么和你解释呢？”

微微沉吟，丹继续说道：“真实世界是一个无限庞大的空间，而在这个空间的中央存在着一个未知的地方，你无法承受它的名字，所以我暂且把它称为‘起源’。”

罗恩点点头，他知道所谓的“真实世界”是一种统称，丹解说时所用的也是伏萨克语，他在尽可能地避免涉及超凡力量的用语出现在这里。

学者们向往的就是他所谓的“起源”，也就是茹恩语中的【真实世界】，在茹恩语中它还有知识起源之地、神之居所、恶魔之渊、万象无常的含义。

虽然罗恩不理解为什么这个单词拥有如此多甚至会自相矛盾的含义。但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丹害怕他无法承受的就是茹恩语中的那个真实世界。

“把物质世界比作一个气泡，这个气泡仅仅漂浮在这个无限的空间当中。而这一个气泡却是这篇空间中不和谐的存在，‘起源’一直在拉扯着这个气泡，想要吞掉它或者毁掉它，因为这个气泡一直在吞噬着空间里的灵。

学者的存在会加速这种吞噬，因此我们会有意识地限制学者的数量。至于贵族，他们也不是从开始时就是贵族的不是吗？那个年代需要部分人做出牺牲，而现在不需要无谓的牺牲出现。至于你的担心，任何时代贵族都不会彻底消失。”

说到最后，丹有些嘲讽的笑道，即使他就是贵族出身。

“谢谢你能告诉我这些。”

“早晚都要告诉你，就当提前对你做培训了。”丹恢复过来，对罗恩开了个玩笑。

“那你的培训技术绝对是我见过最好的。”罗恩也笑着称赞道。

丹对罗恩眨了眨眼，略带笑意的说道：“希望过几天你能同样称赞我。”

“难道你会亲自培训我？”罗恩有些不可思议。

“抱歉，夏德学长告诉我你会很忙。”丹接手了肖恩教授的工作，而且也没有像夏德这样的帮手，可以预见的这是一件幸苦的工作。

“没关系，这是我的工作内容。”

“那么你就是接受了这份工作咯？”丹确认道。

“是的，我的荣幸。”

他没有理由不接受，没有危险，而且还能加快资历积累，升职加薪就在眼前！

“那么我就接着介绍了。你的工作很简单，只用负责市内的部分，当教堂接到疑似超凡事件的汇报时，需要你去确认一下，不需要接触，你的灵感强度远超普通人，我相信这对你来说很简单。”

罗恩恍然大悟，这才是丹选择他的原因，这份工作普通人没有办法胜任，而了解学者存在而且灵感极强的他就很适合。他还以为是娜塔莉亚让这位兄长特别关注他呢。

“是的，在圣拉奎拉琴增幅后我的灵感已经有些超出了，说实话这对我也造成了不少的影响，偶尔我能听到莫名的声音出现在耳边。”

丹了然的点点头，坦诚道：

“这是正常现象，空间的波动、残念的遗留、神秘要素的聚集都会造成怪异在物质世界显现，但这种偶然的痕迹很轻微，普通人不会受到影响，但是在你面前这种影响就要明显一些，这也是我找你的原因。”

“不必担心，只要你在修道院，教堂这些地方，这种影响就会被降到极低。”

罗恩脑筋一动，故意做出一副担忧的样子，丹见状安抚道：

“在发现确实存在超凡存在的时候，你只要把情况报告给教堂就好。巡查员四处奔波结果经常白跑一趟，在和平稳定的年代这种情况更加常见，所以需要你的帮助。

当然对于你的安全问题，教会也做出了安排，为了避免一些隐藏极深的危险伤及到你，我特别申请了一尊圣像，随身携带，祂会保护你免受伤害。过一阵子，我会安排专人对你进行一些特训，以保证你的安全。”

说道这里丹高兴的拍手道：“不得不说这是一种奇妙的巧合，身为普通人的你没办法使用灵枢；同样如果你身为学者就无法使用圣像，偏偏你又拥有强大的灵感，照常理，你的出现可以说是女神的恩赐。”

罗恩理解丹的兴奋，教会学者因为超凡无法得到神明护佑，这也是久远年代教会普通修士能够存身在荒野之上的原因，但是他不理解那句“你这类人应该待在王宫里”，这是什么情况？

在罗恩的疑问里，丹继续说道：

“近期你的任务区会在皇后区附近，贵族们在推动交通法案的改进，未来你的工作内容会轻松一些。”

罗恩点点头，表示同意。

“正好，明天下午你没有课，正好在皇后区有一件疑似超凡的案例，你去看看吧。”

在丹带着微笑的声音中，罗恩惊讶的张开了嘴，这么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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