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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拾遗

第44章 画廊琴阁皆通义 蔡家有女初长成

人生事事难料,几个月前还与自己谈笑风声,哪曾想今朝便已阴阳两隔。

今年,蔡熠是不能陪女儿过生辰了。若是放在以前,蔡小娘子定要跟蔡熠闹了,可如今,她只是笑着接受,并大方问蔡熠讨要生辰礼物,通情达理。他很是欣慰、满意。

从华阴到金陵路程可不短。赵世将由幼子赵令珩扶柩送金陵城安葬。这位赵氏宗亲不入皇陵亦不入永安宗室陵园,偏偏要安葬在金陵,可是贪恋这吴宫花草六朝旧事,要以衣冠为椁历史为冢长眠于这帝王之都?

仪式终已完成,赵令珩拜别前来送别的亲友,踏上回汴京之路。没袭爵的宗室,去叔叔那讨个恩典罢。

王安石请蔡熠过府,席间说起夏国内乱,太后梁氏与王爷争斗,怕是主战派必谏伐夏时机已到。蔡熠双目有神,言语间有些轻松:“国公,王韶大人可圆其梦啦。”

“明煜,我虽与韶多不合,但伐夏之事其心一也。只是,自他知湖州,对夏之事怕不落他手。”王安石是没有蔡熠那般轻松的,眉宇间都堆满了担忧。

“韶善夏国边事,朝中上下皆知,若要伐夏舍他其谁?”言下之意,蔡熠觉得这宋夏之战必定是王韶主持了。可听了这话的王安石含笑摇头。他追问缘由。

“明煜,可还记得当年鬼章侵边,我力荐王韶二度经略秦凤。陛下却命李宪治边,章惇差点为此丢了官帽。你可曾想过为何?”说话之人喝了杯酒,看着蔡熠沉思,并不再语。不久,深思之人开口道:

“我与韶交情不深,亦有些交往,原本以为陛下是希望重用武将提高武官地位,改善军力。但相交之后得知他竟是儒将,这么看来,反之陛下怕是抑武才对。”毕竟不说远了,就唐后以来,拥兵而自重者少吗?有些话心照不宣。

谁知,王安石仍旧含笑摇头:“你只对了一半。陛下权制边关将领是其一,重用宦官是制衡之二。”说到这,他朝西北敬酒,一饮而尽方道:“陛下宏愿,岂是一叶障目者所能见?我料定战事必起,而为帅者必不能是王韶。”

话既到此,应有后文,可国公偏偏闭口不再多谈,蔡熠颇为无奈。

秀州蔡府。樊玄子总算赶上了蔡小娘子的生辰宴。两家家主皆不在,虽不隆重,席上一僧一道分坐左右,还是有可道之处的。柳姻姻信佛,不免要与则全坐而论道。柳珺珺不信佛道,她只认人道。但主人家怎好冷落一方,便与樊玄子攀谈。章杰听来无趣,自然与云英多话。而云英只想着师傅会给她带什么礼物。

则全大师将亲著的《节奏指法》交予蔡云英,让她爱不释手,樊玄子的礼物一直到席散,他才偷偷交给蔡小娘子。那是在蔡小娘子的小书房,阿碧亦不在,樊玄子从宽阔的袖子里拿出一个锦盒,照规矩先让她猜上一猜是何物,三次机会过去,小娘子并未答对,于是樊玄子一边捋须一边打开了盒子,是许多马状物件,云英随意拿了一只在手端详:“师傅,这可是棋子?”盘古小说网首发l https://www. https://m.

她猜对了。师傅一边从物件下边翻出一张叠好的布制棋盘,补充道:“对哩,这物件叫马,这是棋盘。”说着顿了一下,笑盈盈地说:“是种从双陆棋演变而来的博戏,叫打马。”

蔡小娘子自然而然将重点放在“棋”上面,忽略了“博戏”二字,眼睛里充满了好奇。这反应很合樊玄子的心意,一边捋须,一边点头。“马”呈黑白绿三色,质地应是玉,在众多马中还有九颗三色骰子,煞是好看。

她头也未抬便问樊玄子游戏规则。樊玄子也不说话从怀中掏出一布卷放在盒子旁,留下一句:“云儿,你好生参悟罢,为师改日与你对弈。”便走了。知师莫若徒,云英习以为常,打开布卷果然是樊玄子手书规则和一些要略。

两日后蔡熠回到家中。秀州豪绅官员借各种名义送来蔡小娘子的生辰贺礼。蔡熠只得以蔡云英的名义重设宴席款待四方。学生设宴,师傅理应出席,则全大师是方外之人不欲凑热闹。蔡熠不强求,樊玄子便不好推托。席后,观主后悔万千,事后直呼不若与则全大师于厢房之中四眼相对,尴尬总比麻烦好。

原来,官员豪绅家中小娘子不少,大宋朝崇文可不是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的时代,尤其近几年来,在太学三法之外,地方官学亦如雨后春笋,比比皆是。更有民办学院、私塾数量与日俱增,天下男子皆以读书为荣。有唐朝上百位女诗人在前,又崇文之风在后,大宋官员豪绅之家亦注重自家小娘子的培养。否则,蔡熠何必在云英一岁多便上无名观拜访樊玄子,求个寄学之名呢。

这如今在蔡府见着了素有名声的樊玄子,各贵胄之家怎会轻易放过,皆邀请他到自家教学。这可愁坏了樊道长。不论应承与否,左右是他人宴席,自有搪塞之语。

谁知,这事不是轻易能搪塞过去的。这些日子,蔡夫人没少收到各种名目的宴请和拜帖,夫人们往来不可断绝,蔡熠管不着,可怜柳珺珺成了这秀州城最忙碌的妇人。樊玄子还不忘调侃:“蔡夫人,嘴唇见薄呐。”

柳珺珺笑而不语,阿碧倒是唇齿反讥:“道长,您这体态瘦啦!”樊玄子低头看了看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再往下瞄去,说道:“还好,还好,刚能看见脚尖。”

阿碧故意等他抬起头,与自己对视时,把目光扫上屋檐:“我家夫人身姿轻盈,您都够躲在夫人后头了,还好二字过谦啰。”这会儿樊玄子才品出这丫头舌头上的刺,也不恼怒,哈哈一笑:“对哩,对哩,老道今日不食晚膳,阿碧伺候夫人多吃点,不然不够藏哩。”

半月间求教之人竟未断绝,蔡熠实在不堪其扰。樊玄子教蔡云英的时间实则不多,蔡小娘子多以学琴为主,还跟着柳珺珺学画,时间安排得满档,每天都重复着一些特定的事项。弄得樊玄子暗自摇头,大呼不妥。于是,心生一计。

这日,蔡熠从衙门回来,刚进了书房便见着桌案上有一堆册子。他以为是哪里的公务,走进一看才知这小山似的册子多是邀请函或拜帖。至于是谁的不用看都知。他皱眉摇头,叫了阿檀收拾。

进来之人却另有其人,正是这堆文件的主人。他给蔡熠带来了一个计划——开间女子私塾。

蔡熠一听便摆手,不等他开口,樊玄子迅速接过话头:“史无前例,你不同意对否?”

魏晋民族大融合间,民风空前开放;武周时期,女子地位空前高,就是在这样两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时代,都不曾听闻有女子私塾,何况是民风已趋传统的大宋。蔡熠当然不会同意。

对这结果早有预料的樊玄子自然备好了应对之策:“蔡大人,女子受教自古有之,只因女子不宜抛头露面大多请先生授课于各家。今女子私塾重在私字。专取一所,从官员中选十适龄小娘子由专人教习。出入有车马,庭内无男子,有何不可?”

这话乍听来有理有据,蔡熠并未掉进陷阱之中:“道长,自古不设女子书院,可不仅是因女子不宜抛头露面,更因男尊女卑。女子自古受教,所习与男子不同,是因其所司不同。女子可参加科举否?可能临朝否?同理男子可做女红否?可知君子远庖厨。”

樊玄子继续说道:“北齐陆贞拜相,前朝武周上有女皇下有上官舍人,女子虽不能参加科举,但才可比肩,能可临朝。孟子所谓分工,不过是旧贵族的意志,蔡大人亦赞同他所说的旧贵族治世,贫苦人耕作之说?”说到这等待蔡熠的反应。后者不语默认不赞同。他便接着说:

“既然不能苟同,又何必拘泥于君子远庖厨之说,道家说‘天地以万物为刍狗’,儒家亦又言‘大道为公,天下大同’。虽两家说法各异,殊途而同归,但所传承的道理相通。世事皆人为,武曌一女子能创一个大周,蔡大人七尺男儿,何不拿出魄力,做这开创女子学院第一人?”

先是一阵学说史实丢给你理据,再灌一碗迷魂汤,樊玄子这嘴皮子可比柳珺珺高明多了。蔡熠眉头深锁,抱拳腹前来回踱步。这老道士可好,也不打扰蔡大人沉思,而是坐在一旁喝茶。陆羽茶经所述茶道七步,在樊玄子看来不过二字概之:润、生。

一口甘霖入喉,润而不黏,润而不侵,可不是如春雨般,润物细无声乎?想到这,樊玄子脸上露出欣悦的表情,与那踌躇之人形成鲜明的对比。二口再入,如初芽破土,细柳蒙新,是口舌生津,口吐芬芳后由内而发的生机体验。喝得樊玄子摇头晃脑,口中直道:“妙极,妙极。蔡大人,不急,坐下喝杯茶,消消渴。”

“道长,仍是不妥。女子临朝者皆靡乱,武曌一人使得张家三兄弟祸乱朝纲,后有韦氏、安乐公主更不能言,或可说因权力所致,言之甚远。那便说那唐朝百余女诗人,其中三人为名者,哪一位留清白名声于世?伦理在前,女子知事则已,智识则误。特立独行可以,哗众取宠不可取呐。”说到最后,蔡熠竟是一脸语重心长状,倒像是在规劝樊玄子莫要标榜特立独行实则哗众取宠。

樊玄子本就受不了蔡熠的条条框框,这下又被点燃了:“自古珠玉在前不得见者太多。而女子更为可怜,明明是块璞玉,愣是教这些男人铸造的条条框框给拘得以为自己不过是块石头。你所说那些,放到男子身上,例子只多不少,竟用来说明女子无知便是有,愚不可及,俗不可耐。”

说完就不等蔡熠反应,拂袖而去了。留下蔡熠在原地摇头,自言自语:“道长见识之长,学问之博,当世可数,可这性子怎就没有半点方外之人之风呐。”

女子私塾终是未能成者。京城也有消息传来,正是西北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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