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凰枝

常湘玉问得十分随意，明显并没有把这事儿真的放在心上。

小追风摇头：“也没有什么，这就回去了。”

原本是再寻常不过的对话而已，岂料走在常湘玉身边的那位患者，视线却始终停留在小追风身上。

对方身上穿着普通长衫，却难掩周身贵气。

踏出门槛的时候，特意多看了他好几眼。

意味深长。

重新回到德仁堂，小追风满心庆幸。

好险好险，他那会儿差点就控制不住，私自拆信了。

这事儿如果被小姐知道的话，她肯定是会生气的吧？

可这信，自己又不太想交到乔枫手上。

好像只要对方看了，自己就会被彻底比下去，再也没有资格，跟乔枫争夺小姐的关注了。

小追风想得矛盾，又没个商量的人。

恰好路过厨房时，里头的人喊他进去喝汤。

看着灶膛里头烧着的火苗，他突然灵机一动：“有了！”

生怕小姐生气不能私自拆信，不能被乔枫比下去，又不能一直留着信在身上。

那就干脆……处理了吧。

万一回头问起来，就说是自己不小心好了。

不过一封问候的信件罢了，不会有人真的怪自己的！

成功催眠了自己，将惜尘那些千叮咛万重要，信件很重要的话语抛诸脑后，再从厨房出来时，小追风已经是一身轻松了。

喝了汤，身上暖和了。

趁着旁人不察，把不该存在的东西扔进灶膛，心里头也舒服了。

完美！

做完这一切，小追风又如往常般往门口跑。

无非是想着，万一沐云歌来了，他要做整个医馆，第一个被她看见的人！

这回出去的时候，发现门口不远处停了辆马车。

还道是哪家的贵人求医，不方便抛头露面，结果小追风人刚一出现，旁边便突然窜出了一道人影。

对方捂住他的嘴巴，直接将人抱了起来，就往前拖。

小追风突然被挟持，人都慌了。

又因为双脚腾空使不上什么力气，只能拼命地挣扎，企图用脚踢对方。

同时张开口，想用牙咬。

不过还没合上，整个人就被抛了出去。

不疼，对方竟是将他抛进了刚才看见的那辆马车中。

这是做什么？

绑架吗？

光天化日之下，敢堂而皇之地在医馆门口掳人，这人究竟想要干嘛？

就算是掳人，抓他一个小孩子，就能做什么！

害怕归害怕，终究是已经经历过了一次生死危机，小追风还能勉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

大概也是近朱者赤，短短一瞬间，就分析出了好几个可能来。

最靠谱的，也无非是，自己这是遇上了人贩子，对方抓了他，是打算拿去卖的。

指不定，跟他之前那个叔叔，还有关系也未必。

对方一定是不甘心失去奴役自己的机会，才会这么做。一想到很快就要回去以前那种暗无天日的日子，饶是小追风再怎么倔强，这一刻也开始忍不住瑟瑟发抖。

结果一抬头，就在马车里头看见了，还有另外一个人。

看着十分眼熟的一张脸。

同时，马车纹丝不动，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对方优哉游哉地坐着，给自己倒了杯茶，端起杯子慢慢悠悠地喝。

喝了一口，大概觉着不怎么合口味，直接连同杯子一起，从马车车窗给扔了出去。

杯子破裂的声响，让小追风迅速回神。

他终于想起来眼前这人是谁了，试探问道：“您这是……

是医馆给您的药有什么问题，才想着要找我来问话吗？可我不是药童，您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我可以帮忙喊大夫过来。”

眼前这人，正是之前常湘玉陪着离开医馆的那个患者。

没想到转眼之间又出现在了这里。

小追风虽然不知道对方的目的，但一番话也算是说得滴水不漏。

听得对方终于舍得抬眼。

先是瞥了他一眼，才别有深意道：“不是挺聪明的一个孩子么？怎么做事情如此不得章法。”

这话说的奇怪，小追风是真的半点儿都没听懂。

对上他疑惑不解的眼神，对方又是古怪一声笑：“阻拦信件，不过只是治标不治本罢了。

听说医馆有人叫你们读书？那他有没有教过你们，什么叫做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这两个词，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词儿。

就算小追风不是很懂，但结合对方的意思，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了。

关键是，对方居然还提到了，信件！

阻拦信件，这……

心，一下子就虚了。

小追风霎时间满面慌张，嘴巴却还强撑着否认：“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是医馆的人，你若是身体有恙，我领着你进去找大夫。

若是没事，我就先走了。”

闻言，对方身体稍稍往后退了退，显然是并不打算跟他继续争论这个话题。

反而换了种腔调，嗓音悠长：“小孩子嘛，有点自己的想法，也很正常。

本……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也可以帮你。

当然，作为交换，你也得帮我一个小忙，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言语充满了疑惑，一边说，那人一边还眨了下眼睛，表情笃定，“你也用不着怀疑，只要答应愿意合作，我保证，从今往后，沐云歌，就只会是你一个人的姐姐。

再也不会有人跟你抢了。”

小追风：“！”

他就算是再傻，听到这里，也终于听出来，对方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

心思一下子就复杂了起来，“你，是冲着乔枫来的吧？”

其实提出交易这样的诱惑，之前不是没有出现过。

从德仁堂崛起，形成规模的那时起，便时常会有一些神神秘秘的人找过来。

有些是眼馋，想要分一杯羹的，有些则是心怀鬼胎，想要通过医馆，来打小姐的主意。

起初这些人的目标还单纯只是常湘玉，想着只要搞定了她，差不多也就搞定了一切。

结果没想到湘玉姐姐看着温温柔柔一个人，实际上却彪悍的很。

让于顺打走了几个心怀叵测的人之后，再没人敢往前她跟前凑了。

很快那些人的目光，就又盯上了医馆其他人。

大人们警惕性太强，小孩子才是最好的选择。

其他药童们平时也不怎么离开医馆，经常往外头跑的小追风，就成了香饽饽。

无奈有常湘玉在前头打样，小追风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做得一直很好，不管对方什么目的，从不堕沐云歌的名号，也让医馆的人十分欣慰。

可现在，不一样。

对方是冲着乔枫来的。

将他所有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马车中那人笑得志在必得。

回得也直接：“是，猜得很准。我就说，你是个十分聪明的孩子。既然如此，那……”

“我拒绝。”

话还没说完呢，就被小追风给打断了。

小小的脸上全都是不符合年轻的稳重，虽说这回犹豫的时间稍微长了那么一点点，但答案，跟之前的每一次一样。

倒不是想要维护乔枫。

而是想到，如今乔枫是住在医馆里头的。

既然这人想要对他不利，那势必会牵连到医馆，牵连到其他人。

乔枫不重要，但是医馆重要啊。

这可是小姐的心血。

其他人也很重要，毕竟个个都对他那么好！

说完，小追风不再犹豫，起身准备下马车。

甚至做好了准备，如果这一回再有人阻拦，他就大喊大叫。

医馆门口时常人来人往，自己这张脸挺多患者认识的。

他就不信，到时候这人还敢放肆！

然而帘子刚才掀起来，他就又听到对方慢慢悠悠来了一句：“拒绝？那就是说，姐姐你也不想要了？

如果被她知道，你烧了给乔枫的信件，那……”

“你怎么会知道？”

听到这话的小追风突然就僵住了，满脑子不可思议。

他烧信的时候明明很小心很小心，厨房里头根本没有人看见的。

除非……

脑瓜子一转，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厨房后头有一棵挺大的树，正对着后窗。

如果有人藏在树上，恰好能看清炉灶那个方向。

所以……

“你派人监视我们医馆？”

既然派人监视，那必定是想要对医馆不利！

这么大的事情，得赶紧回去给湘玉姐姐报信才行。

“这不重要。”

一个孩子罢了，糊弄起来还不是手到擒来？

看穿小追风的意图，对方冷哼一声，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只扬眉道，“重要的是，你想不想这件事情被传出去。”

当然不想了！

原本就是十分心虚，小追风脑海里头下意识的念头就是，千万不能被小姐知道，自己是故意烧了信件的事儿！

如果那样，她一定会觉着自己是个不靠谱的人，以后就再也不会用他了。

一想到自己将会彻底离开小姐，再也没有跟对方亲近的机会，他的心态一下子崩盘。

到底还是个孩子，虽说有点儿小心思，可那点东西，在真正狡诈的大人面前，完全不够看。

凉笑着等了会儿，察觉气氛差不太多了，布衣男子这才再度缓缓出声：“放心，不会伤了其他人。

我只对那个乔枫一人感兴趣而已，除此之外，不动德仁堂任何分毫。”

“此话当真？”

不得不说，最后这句补充，很诱人。

诱惑的小追风直接就守不住底线了。

不过最终，他还是摇了摇头，“不行，我不信你。”

一个心怀不轨的人说的话，能有几分真呢？

万一要是牵连到医馆，牵连到其他人，那自己得该有多难受啊。

从马车上下来，小追风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忧心忡忡的。

结果一抬头，就发现常湘玉正站在医馆门口。

当下心下重重一跳，努力扬起笑脸迎上去，脆生生问了一声：“湘玉姐姐，你在等谁呢？”

常湘玉眉头微蹙，一脸担忧。

视线一扫，那辆马车已经走了。

只能将目光重新投在小追风身上，上上下下地扫了一圈，看他没什么异常，这才松口气道：

“我听刚才有患者进来说，看见你被人掳走了，担心得不行才出来看看。

没事吧？”

果然还是有人看见了。

听到这话，小追风眼神闪了闪，人却十分干脆地摇了摇头，一脸天真：“我没事啊。”

这孩子，因为身世坎坷的缘故，从留在德仁堂开始，便一直都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儿。

这会儿突然天真起来，还挺新鲜的。

常湘玉却不敢掉以轻心，忍不住又问：“那人带你到马车上……都说什么了？”

提到这个，小追风就更加不慌了。

一板一眼，回答得十分认真：“他跟我打听医馆里头的大夫来着。

哪几个大夫负责医治什么病症，嘴严不严实，会不会乱说患者的隐私一类的事儿。

还说，怕有人把他的病症到处乱说呢。”

“哦，原来是为了打探大夫的情况啊……”

医馆突然来了一个人，二十来岁的年纪，穿着布衣气势却不一般。

说是来求医问药的，实际上在医馆前堂转了一圈，却没真的看诊。

全程一副有所顾忌的模样。

沾了沐云歌的光，如今的常湘玉，好歹也是见过真正贵人模样的。

一看便断定对方身份非同寻常。

这样的人，做事谨慎，寻医问药更是十分讲究，这事儿，她懂。

是以，听完小追风的这番解释，才明白过来。

难怪对方不看诊，原来是担心自己隐私被随意泄露出去啊？

所以先找个熟知内情的人，打听打听。

大人或许会撒谎，但孩子不会。这么一看，倒也觉着合情合理，再没有什么可怀疑的了。

只是拍了拍小追风身上，笑道：“你个皮猴儿，整天往外头跑，也不怕冻坏了。

正巧，我这几日夜里闲着没事儿，给你又重新缝制了一件袄子，里头多加了不少棉花呢。

快跟进来试试。”

替他做了新衣裳啊。

小追风脚步停滞，嘴角的笑意凝固了一下。

下一瞬又大大的笑开，满脸晶亮星光，重重点头：“嗯，好！”

数九苦寒天，气温骤降。

尤其是晚上，也就钻进被窝里头的时候好受一些，但凡起身，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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