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有鱼

从第一间病房走到最后一间，于北鱼在走廊尽头看到了吴雪霞。她穿着病号服，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眼睛看向窗外，两只眼珠没有一丝波动，阳光落在她的身上，像是一座沉默的古老雕塑。

于北鱼坐在了她身边。

“您在想什么？”

吴雪霞被这道声音从回忆里惊醒，她缓慢转头，看到了坐着的青年，但只一眼她又将视线收回。语速迟缓声音温吞，像是一台许久没有运转的机器突然启动。

“我在想年年。”

“她怎么了？”于北鱼的声音也放得极轻，似乎不愿打扰她回忆的美梦。

“她给我送了礼物，但我很不喜欢，所以就扔了。”

“那她一定很伤心。”于北鱼眼眸低垂，呢喃道。

“是吗？我没有注意。”

“还有呢？”

“她想学跳舞，不过跳了两天我就不让她跳了。”

“为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一天看她哪里都不好，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她不是我想象中的孩子。”

“那你想象中的孩子是什么样？”

“……”声音在空气中沉默了许久，吴雪霞努力在脑海里想象她的孩子应该是什么样，但想来想去最后还是那张熟悉的脸。

扎着两条辫子，笑起来眼睛弯弯，穿着花裙子，笑着扑到她怀里，“妈妈，妈妈”的喊个不停。

“年年，我想象中的孩子和年年长得一模一样。”

“那她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孩子。”

“是啊。”低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难以描绘的怅惘。

如果一个人余下生命里的工作只有回忆往昔这一件事，那么她就越能想起曾经忽略的小事，而越想起，就越对自己的女儿感到愧疚。

“你会永远照顾年年吗？”吴雪霞问道，她没有看于北鱼，像是在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会。”于北鱼看着天空中的那轮日光，日光散发着耀眼的金色，他的眼神温柔，语气坚定，“我会永远陪在她身边，照顾她，保护她，爱她。”

他说了，说了就是一个承诺，而承诺不可轻易悔改。

季灿鸿离开了，离开前已然恢复了平日的妖娆美艳，只有那间小小的会客室见证了她的眼泪和卑微。

“陈律师，季小姐遇到什么麻烦事了？”见陈昔年站在原地目送着季灿鸿的背影，阳雪上前问道。

陈昔年看她一眼，转身回办公室，“没什么事，已经解决了。”

“哇。”阳雪夸张地“哇”了一声，谄媚说道：“陈律师您也太厉害了，这么快就解决了大麻烦。”

陈昔年脚步未停，任由她嘴上发挥。

“不过，那位季小姐真的太美太美了，比电视上的女明星都好看，我一个女孩子只见一眼就彻底心动了。”阳雪捂住胸口，还没有忘记初见季灿鸿那惊艳的一眼。

“你不是有男朋友吗？”陈昔年淡淡反问。

“有男朋友也不妨碍我喜欢美女啊，陈律师，您觉得她不好看吗？”

陈昔年没有迟疑，给出客观评价：“很美。”

“我就说嘛，女孩子的审美都相同，就是不知道这么个大美女会交什么样的男朋友，要是交了一个丑男，我可真的要哭死了。”阳雪说到最后哭丧着一张脸，似乎真的看见季灿鸿身旁，不久后站了个庸俗无聊丑到爆棚的男人。

陈昔年想了想，于北鱼那张脸怎么也不会跟“丑”这个字联系起来，相反还很帅气。

“不会，季小姐的眼光一向很好。”

“唉，陈律师，你知道季小姐的男朋友长什么样？”阳雪来了兴致，凑到她面前，两只眼睛晶亮，希望能亲眼看看大美女的男朋友长什么样。

“我并不知道。”

阳雪的脸立刻垮了下来。

“不过像季小姐那样的人，对伴侣的要求肯定极高，你就没必要操这份心了。”

见她还想要再说，陈昔年立刻打断，“你该回去工作了。”

于是，阳雪只能闭上嘴巴，歇了八卦的心思，乖乖去工位上干活。

下了班，陈昔年走出事务所的大门，看到门口站着的男人，心里没有任何意外。

于北鱼笑着走到她面前，“下班了。”

陈昔年一脸真诚，“你的工作不忙吗？”

“忙。”于北鱼牵着她的手往前走，“但是我画不出来，只能过来找你了。”

陈昔年不懂这两件事情之间的关联，说道：“可你找我也没有用，我又不知道怎么画图。”

“怎么会没用？”于北鱼坐上驾驶座，给她系上安全带，一双眼里漾出清浅笑意，“我看见你心情好，心情好了就有灵感，有了灵感自然就知道怎么画了。”

陈昔年和他的眼睛对视上，接着不以为意地转开头，并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于北鱼笑笑，也不再说什么，启动车子。

“晚上想吃什么？”车子行驶在公路上，正值下班时间，拥挤的车流让车速极慢。

“都可以。”

“那我们回家做饭？”

“可我不会。”陈昔年拒绝。

于北鱼手上转动方向盘，车子调转头，“我会，我来做饭。”

陈昔年拒绝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无奈看向他。

只能看到他的侧脸，头发垂落到额前，鼻梁高挺，唇角微勾，眼睛里是细碎笑意，耳后有一颗浅褐色小痣，不仔细看任谁也发现不了。

这张脸不论怎么看都很帅气。

于北鱼轻笑一声，“看出什么了？”

陈昔年摇头，收回视线，淡声说：“什么也没看出来。”

“是吗？”于北鱼不经意道：“我原本还打算用这张脸来勾引你，看来我的计划还没开始就失败了。”

陈昔年惊异地看他，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会说出这种话，她有些怀疑这个男人还是于北鱼吗？

她眉心微蹙，克制提醒：“我还是怀念你从前的样子。”

“什么？”于北鱼转头看她。

陈昔年看着前方的车流，一字一句道：“沉默寡言，惜字如金，一天不会跟我说三句话。”

于北鱼明白了她说的是什么意思，想起从前失笑。

那时候和她坐在一起，一人占据桌子两端，虽然隔着一臂的距离，但却不敢明目张胆地看她一眼，和她说一句话都要在心里斟酌好半天。

没想到这种怯懦，多年后，反倒成了她怀念的优点。

“你得体谅一下。”

陈昔年疑惑看他，体谅什么？

于北鱼：“体谅我们分开了这么多年，而我好不容易才重新成为了你的男朋友。”

陈昔年：“……”

下班后的超市人流如织，到处都挤满了人，转个身就能和陌生人相碰，四面八方的吵嚷声往陈昔年耳朵里钻。

陈昔年深呼吸了几次，将烦躁的心情尽量压在心里。

于北鱼见她脸色不适，将她揽在怀里，隔开人群，“是不是不舒服，那我们现在就走。”

陈昔年摇头，“不用，你快一点就好。”

于北鱼仔细观察她的脸色，虽然看起来有些苍白，但没有其他反应，确认她真的没事后才和她继续往前走。

他一手推着购物车，一手牵着陈昔年，在拥挤的人群里依然走的四平八稳。

“你这样走不累吗？”

“不累。”他举起牵着陈昔年的右手，扬唇轻笑，一脸自得，“我这可是画设计图纸的手，特别稳。”

他的脸上带着炫耀，因这个笑容失了往日沉稳，

陈昔年移开眼睛，随手从旁边拿起一根胡萝卜，问他，“吃胡萝卜吗？”

“你喜欢？”

“还行。”

于是胡萝卜被放进了购物车。

于北鱼专往人少的地方走，本应该是来买菜，走着走着，两人的话题走向却随着货架上的商品逐渐歪到一边。

“陈昔年，买双拖鞋吧？”

“你喜欢就买。”陈昔年走在他旁边，走马观花地打量着货架上的商品，看也不看他手上的东西。

“那这条浴巾呢？”于北鱼看中了一条粉色浴巾。

“可以。”反正又不是她用，他想买就买。

于北鱼又打开一瓶沐浴露，凑到她鼻前，“喜欢这个味道吗？”

淡淡的薰衣草香味，鼻尖萦绕着一股幽香，很好闻，她肯定点头，“喜欢。”

于是这瓶沐浴露扔进了购物车，等他们在生活用品区逛完，购物车里已经装满了一半东西。

蔬菜区的人已经不多，陈昔年直奔那个方向，却在中途又被于北鱼叫停。

“还要买什么？”

看着货架上的各类酒水，于北鱼问她，“想喝酒吗？”

“不想。”陈昔年果断拒绝，“酒精对身体没有好处，劝你也少喝点。”

“好。”被她拒绝，于北鱼也没再坚持，转而问道：“想吃什么零食？”

一双眼睛从面前一排排各种各样的零食上掠过，陈昔年眨了眨眼睛，“巧克力。”

没有犹豫，从货架上拿了好几种巧克力，“还想要什么？”

“没有了。”

于是等他们终于到达蔬菜区的时候，这里基本上已经没有顾客了。

不慌不忙地选了几样蔬菜，陈昔年看着面前品相不好的西红柿和黄瓜，皱了皱眉，“你以后还是换个时间来吧，不然买回家的菜太不好看了。”

于北鱼从善如流道：“好，下次我们早点来。”

似乎忘了他们刚刚在其他地方浪费了快两个小时的时间。

从超市买完菜，陈昔年坐在副驾驶上，看着车子往前行驶的方向默然。

到家后，于北鱼把买回来的东西拿到厨房，戴上围裙就开始做饭，进厨房前对陈昔年说：“我去做饭，你先一个人玩，饿了先吃点零食，不过不能吃太多。”

陈昔年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在沙发上坐了一会，陈昔年开始觉得无聊，客厅的电视被她换了好几个台，但没有一个让她静下心来看。

厨房里响起了切菜的声音，陈昔年起身往那边走去。

走到厨房门口，一眼就看见了于北鱼的背影，挽起衬衫袖子，露出结实的手臂线条，他切菜的动作也透露出几分他的脾性，果敢温和，出手干净利落。

陈昔年承认，在她有限的人生中，于北鱼是她遇到过的极好的男人。

不论是长相还是性格，都属于人间难得。

只不过这样的人对她来说，却是不能轻易触碰的奢侈品，即使这个人落在了她的手边，她也不会想要去拥有。

爱情最虚无缥缈，她没有必要去追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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