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仙君共枕眠

楚新檀跪在门口，仰着头，怔怔看着月亮。

这不是他第一次被罚跪。

每一次，他都满心怨怼。

别人都羡慕他居然能拜入梁无霄门下，但他宁愿不要这份艳羡！

心里想着，楚新檀不由得手中用力，莲花宝盒被他生生捏出了指印。

从前，他一直羡慕师兄，因为师父总是待师兄很亲近，所以他明知道自己是被挑剩下的，是师父压根不想要的，却还是想争一争。

后来他不再羡慕师兄了，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看明白了梁无霄这个人有多无情。

师兄是为了梁无霄口中所谓的大义死的，结果师兄死的那样惨烈，粉身碎骨，神魂俱灭，梁无霄甚至连一滴眼泪都没有。

他只是站在那儿看着，表情冷漠至极，仿佛死掉的那位只是个陌生人而已。

真是狠心……

又令人庆幸。

其实他很不想承认，一开始，他是比谁都想做梁无霄的徒弟。

那时候，大殿上那么多人，楚新檀虽然谁都不认识，但却还是一眼就看中了披着玄色衾衣的梁无霄，因为对方容貌相当出类拔萃，站在人群中，叫人第一眼就能看到他，过后也只能看到他，根本顾不得去看别人。

他的母亲，也是这样一个美人。

他爱屋及乌，看见好看的人就想靠近。

但好看的人大多都自私自利，他母亲是，梁无霄也是。

当初他甚至问过梁无霄，若是师兄还在，那么他还会被这么逼着练剑吗？

答案是，不会……

因为师兄没了，身边没有好用的刀、才想起他了是吗？

楚新檀跪在月亮下，闭上眼，想到这段往事，心底甚至冒出一股冰冷的嘲弄来。

“我绝不会重蹈覆辙，走上和师兄一样的道路！”

咔嚓一声，莲花宝盒应声而碎。

一个小小的、仅仅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黑色虫卵，被楚新檀紧握在掌心。

今夜也当真是凶险，这东西的效用竟然大到他不过是沾染到了从虫卵内滴出来的一滴血，便被麻痹了神智。

差一点、差一点就被梁无霄给发现了！

回想起方才的情形，即便事情已经过去，楚新檀仍旧感觉胸口埋着一层难言的窒息。

他还是怕梁无霄，怕到了骨子里。

但反过来想一想，这也说明了蛊虫的威力。

不过一滴血，便能迷惑一位金丹修士的神智，那么，若是将这蛊虫种入体内……

又会是个怎样的光景？

与此同时，另一头。

梁无霄孤身一人立在九重山头。

他伸手，方才从楚新檀处得来的那些腌臜物什便被他托在掌中，微微祭出些灵火，那东西便迅速被灵火焚烧，直至化为灰烬。

他其实有些不明，楚新檀究竟是受了什么蛊惑，居然会偷偷藏着这等玩意儿。

他所了解的楚新檀不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特别是，他此前早已百般强调，凌霄宫门下弟子，绝不可沾染此等下三滥的爱好，楚新檀不会不知，却又要明知故犯？

还是说，是他这个师父做的不够合格，早年间只顾着逼楚新檀快些成长，却忘记要关心一下对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梁无霄默然无语，心底只剩下一片复杂。

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回想起了当年第一次见到楚新檀的场景。

那时，他还未正式接管凌霄宫，对收徒一事更不热衷，他的大徒弟唐锦文都是被上一任掌门硬塞到他身边的——前任掌门将他叫过去，唉声叹气地告诉他，自己寿元将尽、实在是无力照顾亡友的遗孤，让他一定好好教导那孩子，他才稀里糊涂地多出了一个徒弟。

然而他根本不懂如何养孩子，照顾一个唐锦文就已经让他耗尽心力，因此，他并没有再收徒的打算，即便在大殿上，他察觉到了那孩子祈求的目光，也没打算回转心意。

但楚新檀硬生生地追着他，追上了天和峰，将那一双稚嫩的手磨得鲜血淋漓……

他便突然心软了。

眨眼间，便是百年。

他在这一刻却又忽然发现，自己还是看不明白这孩子的心。

而凌霄宫也如前任掌门当年所预料，华清长老一走，宗门内便再也寻不到一位可接管凌霄宫的可塑之才，有能力者一心只想谋图私利，动辄便搞出些同门倾轧的乱子，品性过关者能力却又不足，根本无法服众。

或许，此时放权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

梁无霄心事重重，先前的怒火反而淡了。

再想起自己还同人有约，他凝眸微叹，暂且压下了心头的烦闷，转身前往灵玉潭。

今夜的梁掌门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这个念头跳出宋知瑜脑海时，他人已经被丢到了灵玉潭正中央。

灵玉潭乃是凌霄宫每位剑修刚得到附灵的本命法器时，必须要来此处走上一遭的地方。

这里的水冰冷至极，因它是从九重山上的一个小瀑布处流下来的，灵潭潭水清澈见底，水流从瀑布落下，得了本命法器的修士便要站在瀑布的正下方，受上一天一夜的冲刷。

宋知瑜如今没有本命法器，自然也得不到本命法器的保护，这冰冷至极的潭水冲刷在身上，他冷得骨头都在打哆嗦，却只能硬扛。

这无非是考验一下他的忍耐能力，他自认为咬咬牙也能受得住。

可真下来以后，他才发现，自己真是想的太简单了。

“梁……掌门！弟子有一事不明，还望掌门能够指点迷津……”

宋知瑜仰头，一张脸被冻得发青。

倾泻的水流从上方浇灌下来，他浑身湿透，视线更是模糊不清，只能依稀瞧见斜对面的山沿处立着一个人。

他看不清梁无霄的脸，自然也无法得知对方的表情，可还是要硬着头皮开口问：“您今夜带弟子来灵玉潭，究竟是为什么？”

总不至于是为了大半夜不睡觉跑到这里虐菜寻找快乐吧？

他知道梁无霄是个惜才之人，当初冒险跳上比武台出风头也是拼着这点小心思，想在对方面前刷个脸，好摆脱被困在杂役堆的境况。

然而几天过去，莲花宝盒的消失让他感觉，接近梁无霄的这一计划推进得实在缓慢，眼看着楚新檀那边可能就要动手、或者已经动手了，他却还在这灵玉潭里泡着，泡得焦虑和不安等各种负面情绪一下子就全冲了出来。

……没有时间了！

如果想要改变剧情，要么就抓住证据，要么就提前引-爆！

他知道楚新檀会在什么地方做手脚！

但前提是，他得先有个能进入天和峰的机会。

正想着，上方传来梁无霄的声音：“我看过你的记录，你是因为偷入藏书阁一事犯了门规，才被剥夺外门弟子的称号，降为杂役，对吗？”

“弟子那时是被人故意引到藏书阁去的，违反门规并非弟子本意。”宋知瑜道。

“那好，我再问你，像今日这等苦楚若是要你受个十年百年，你可受得住？”

“弟子……”宋知瑜牙齿都在打颤，声音几乎是从胸腔里硬挤出来的，“可以！”

“那我便给你一个机会，若你今日能站着从灵玉潭中走出，明日起，你便可以重回外门，往后如何发展，权看你是否能扛得住今晚。”

话音未落，忽然一道凌厉剑光袭来。

梁无霄终于不再像之前那般，只是喂招，而是有了动真格的架势！

一位元婴修士，哪怕只动用了一分力气，也不是宋知瑜这个小小的炼气所能承受的。

他眼皮一跳，闪躲的招数已经在他脑内有了路径，但冰冷的身躯却不知不觉降低了他的敏锐度，让他当场被那道剑气削得落入水里，躲闪的步伐都开始慌乱无章法，狼狈至极。

“咳咳……咳……”

宋知瑜刚抓着石头从水里爬上来，便听见梁无霄在上头冷冷道：“丹田之力被你用到哪里去了？真以为吃两粒洗髓丹、除去了体内的浊气，便能安然无忧，稳步晋升？”

说罢，又是一道剑气直冲而来。

他下手格外狠，次次都冲着宋知瑜的要害处去，逼得宋知瑜双眼赤红，几乎已经将这当成了一次生死之战。

“灵玉潭处处都是灵气，你难道察觉不到？灵气可以为盾，也可以做矛……”

“你最该锤炼的便是精神力，攻击才是最有效的防守，若是一味躲躲藏藏，不敢放出全力，入外门一事往后便不用再提！”

这是宋知瑜第一次听到梁无霄说这么多话，声声冷厉，配合着森寒的剑气，直刺人心。

下一秒，新的剑气直直冲向他脖颈，杀气铺天盖地地涌来，像是真的要夺他的命。

宋知瑜瞬间脑中警铃大作，心中急切，根本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召唤出武器的，只觉得手里忽然多了个沉甸甸的东西，熟悉的手感让他猛然抬手，轰出一枪。

“砰——！”

他从未见过如此惊人的气浪。

莹白的灵气-弹当场击碎了梁无霄脚下的山石，发出石破天惊的一声巨响。

宋知瑜被后坐力震得往后踉跄几步，不留神踩在了被被水泡得格外湿滑的石头。

他扑通一声栽倒在潭水里，冰冷的潭水瞬间让他发热的头脑降了温。

“什、什么情况？！”

这不是他一开始在武器库中绑定的那把枪吗，系统面板不是标明没筑基前拿不出来吗？

难道是因为刚才系统把刚才的交手判定为他遇到了攻击，所以就破例，给他开了个后门？

宋知瑜呆住，还没来得及捋清楚这怎么一回事，就忽然感觉到丹田内爆发出一阵剧烈的疼痛，小腹仿佛要炸开一样。

“唔！”他闷哼一声，骤然倒下。

……糟糕，好痛！站不稳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修长素净的手一把抓住他小臂，在他将要扑倒在潭水里的前一秒，直接将他给抓了起来。

“莫慌，屏息凝神。”

梁无霄目光沉静，一双手稳得叫人靠上便知，这是可以放心依靠的胳臂。然而在他沉稳的动作下，掩藏的却是巨大的震惊。

他竟不知，这世上居然有人可以在打斗中忽然便要突破。

甚至，这迹象看起来怕是要筑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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