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森林

陈余上了头等舱，舱门口的乘务员以为他是初中生，问他家长有没有随行，陈余的情绪不高，乖乖说是一个人。

被怜爱了，空乘的服务亲切又贴心，帮他把床垫抽出来，给他裹了个毯子，毛茸茸的。陈余安静地躺在床上，手心沁出汗了还抓着毯子不放。

空乘吐字清晰，提醒乘客开启飞行模式，陈余掏出手机给他哥发了最后一条消息。

陈余：哥哥，要飞起来了。

楼听秒回：嗯，不要害怕，不要哭。

陈余眼神木木的，没什么波动，飞机开始滑行了，他看见窗外的地面在匀速后退。

长空万里，乘风而起。

陈余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用力揉捏，耳膜在响。失重下眼眶很酸涩，盛着泪没落下来。

我不会哭的，我只在你面前哭，除了楼听，没人把他当宝贝。陈余这样想。

楼听在公司开会，这段时间他总往北郊跑，耽误了不少事儿。

脸色很难看，接谁的话都带着三分笑。是冷笑，嘴角勾起来了，眼神却没一点暖意，说话又轻又慢，不知道心放在何处。

那群高层心都提起来了，楼听心不在焉，一回过神就要挑刺。

他双腿交叠坐在靠墙的椅子上，眼帘垂着，神色冷清清的，拿起报表扫了扫，咬牙切齿地笑了一声，又放了回去。

“出这么大漏子，是准备等着我填？”楼听走到长桌旁边，单手插兜，站在财务总监身后幽幽出声。

财务总监抖了一下，准备辩解。

还没回上话楼听就走了，他想说点什么。

可楼听站在门口回了个头，阴恻恻地扫过了会议室的每一张脸。

他独自驾车来到了海边，没有下车。还是那个湾、那个沙滩，这次是他一个人了。

飞鸟掠过，无亲无故，踽踽独行。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楼听觉得自己又潮又燥，浑身难受。

三万尺的高空，血氧含量下降，陈余脑子懵懵的，一觉睡了好久，膝盖没盖好，凉得刺骨。

他隐隐约约听见乘务的声音。

“先生们女士们，现在我们的飞机在白令海峡上空，即将到达美洲大陆。”然后是一段模糊的英文广播。

噢，白令海峡，他在地理课上学过，当时他还在上初中。

那个小县城没有飞机，也没有楼听。

他在楼秋生家的那几年，很少能见到楼听，但是经常听说。长得好啊，学习好，什么都不用操心，身体也好，从来都没生过病，不像他。

两岁住进托儿所，一年级就送去住校了，从此每次升学都是提前保送录取。从家附近的那个县城二小，考上了市区一中，初二被清北班招走送去加拿大镀金，最后还差几个月高考就被人大录了。

陈余想想自己初二的时候坐个火车还能把钱丢得一干二净，头靠着窗在昏暗的光线里笑了一下，嘴唇没什么颜色，很苍白。

楼秋生觉得生了楼听这个儿子祖坟都冒青烟了，他赌了半辈子一次没赢过，肯定是攒着好运在鸡窝里下了这么个凤凰蛋。

喝醉后提起楼听就来精神，翻来覆去地夸，他连儿子是哪一年的都记不清，就把楼听以后能孝顺给他多少钱算得有零有整。

有了对比，楼秋生更看不上陈慧心带来的这个非亲非故的小儿子，总是拉着陈余吹嘘楼听，一讲就是半宿。

其实，他从来没想过要和哥哥比什么，楼听是天上月，他只是想寻着月光离那轮月近一点，能被照到也很有幸了。

楼听回到家时房间已经被收拾干净，家政做事特别利索，干净得像从始至终只有楼听一个人寡居。

他在家里来回踱步，差点脱口而出问阿姨小陈放学了吗？

最后伫立在一楼很少踏足的洗衣房，在脏衣篓里翻出了那个和“美人鱼”有关的小裤子。

楼听不知道要拿着这个要做什么，但还是攥在手里放进了书房。

他又失眠了，漆黑的夜，楼听突然坐起来，打量了一下四周，觉得这个房间很陌生。

太警惕了，放松不下来。

借着那点惨淡的月光，楼听的目光落在儿童床上，好久没人睡了，床单一直没换，很淡的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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