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森林

真就没给上止痛，陈余抬一下手都像被大卸八块，只能百无聊赖地坐在三楼落地窗前看屋后的湖。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钢琴凭空悬起来，映在玻璃上、甚至是湖面上，风吹皱了水面，黑白随之键跃动。

陈余死活学不会弹钢琴，一首《小星星》千难万难地学了三年，一开始楼听还问他到底是哪根手指头不听话，后来时间久了，把他哥磨得没脾气了，每次上钢琴课楼听就认命地在一楼切水果，掐着点端一小盘精致匀称的水果送上来，上面还插着根银叉子。

喊他少爷，学不会也辛苦了，吃点水果。

陈余手很好看，骨肉匀称，白嫩得跟小葱一样，不像那么笨的样子。上初中那会儿阿姨经常握着夸，说这是能上清华北大的手，以后坐办公室风吹不着雨淋不着。

自从他上高中后就再也没听过这话，陈余觉得可能要上大专了。

他肯定考不上清华北大，但楼听也没让他去上大专。不过他确实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他在雨里捅人，那个人肠子都出来了，他哥还给他打伞，把他抱在怀里。

雨都快淹死他们俩了，他哥还咬他耳朵。

他们说上这个学校很砸钱。

砸多少钱呢？不知道。总之培养出来一个杀人犯弟弟，不对、李评章没死，那他应该是捅人犯。

有眼泪滴到手背上了。

陈余突然哭了，他想抬手抹脸，又被像冷空气一样的痛埋伏袭击。

他试着跟楼听道歉，慢慢掏出手机，然后更慢地打字。

陈余：哥哥，我有一个问题想问问你。

楼听没有回，嗯，我哥是大忙人，陈余不觉得奇怪，组织了下语言，继续发了一长串。

陈余：哥哥，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很给你丢脸啊？

陈余：哥哥，养我是不是很累？要花很多钱？我以后怎么还给你？

陈余：对不起哥哥，我还不起。

视线太模糊了，陈余只能凭借肌肉记忆摁键盘，到最后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然后把屏熄了反扣在手里，靠着落地窗玻璃坐在地上，沉浸地感受胸口苦闷的痛。

陈余是河滩，把屋后的人造湖围了起来，现在阴雨连绵，水涨而溢，分出了几条支流，渺小地汇在木地板上变成一洼清水。

他想睡会儿，可是疲倦失效了，怎么都入睡不了。像过期的药，变成医疗废物，大家曾经不想和它打交道、现在憎恶它。

陈余烦躁地玩起地上的水，用指尖沾上写字，写的是那篇没入选的笔记，被勾起来的一句话。

“哥哥……”

没水了。

这两个字太复杂，水都给了它们，并且迅速在木板上风干了，只留下了一道水痕。陈余陷入下坠的平静，指骨就在这道枯渠里搁浅。

有人上来了，听脚步声就知道是楼听。沉稳、轻快，现在还夹杂一些像水边蜉蝣濒死的溃散。

楼听一下把他从地上扥起来，手从裤腰探进去摸他肉白的臀，现在冰凉潮湿，裹着一汪水。陈余软软地贴在楼听怀里，只有肩和肩挨着，胸口隔了一拳宽。睫毛扑闪地想不明白，这是他哥讲过的“侵犯行为”吗？——指不可以让任何人把手放进衣服里、特别是小内裤。

但是哥不是任何人，哥是哥。

楼听很小心地把陈余抱走了，下楼时在他薄薄的眼皮上亲了亲，告诉他难受要说。

被安放在儿童床上，床尾的栏杆掀到床底，陈余被扒光了屁股，两条细直的小腿垂在床沿外。

楼听单膝跪地，正用毛巾投盆里的热水，然后细细地擦拭，连小朋友都被捧在手里照顾到了。

陈余大腿内侧有一小块肥肉，手感像鱼翅根那口嫩滑的脂肪，楼听格外偏爱此处，就着拎腿的姿势用鼻尖蹭了蹭。

只有疼爱，对婴儿那样，没有多余的想法。楼听给陈余换上了睡裤，陈余已经睡着了，楼听圈住他，用两根手指压着他肩膀不让他侧躺，浸过冷水和热水的下半身还凉凉的，只能用体温去捂热。

好不容易腾出手，楼听靠在床头打电话，遏制了无助，压低声音问：“他今天情绪不好，然后尿裤子了，是不是要加药？”

“我不希望再加了，年龄小——”

“好，见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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