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森林

杨孟带着晃晃荡荡几瓶药上楼，一进门吓一跳，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光透不进去，空气都静止了。楼听坐在杨孟对角，双手交叉看着她，昏黑中就那么一点儿亮。

是楼听的眼睛。

杨孟不敢与之对视，在门口踟躇了会儿，听见楼听冷淡的声音：“进来，别杵着。”

很轻，房间很静。

陈余在大床上只占一点儿空，有外人就蓦地醒了，发出像被魇住的抽噎，眼神还混沌着，没有神采。

楼听走到床头用掌根摩擦他眼皮，低声说了几句，陈余搭不上腔，缓缓吐了口气就偏着脸又睡过去了。

楼听轻手轻脚地给他卷袖子，把他攥湿的五指一根一根掰开，这件睡衣起码穿了三年不止，浅蓝色的纯棉小衫，洗得薄薄垮垮，楼听说要给他扔了，陈余很为难地表示睡衣说不和哥哥贴在一起睡会失眠的。

楼听被这种幼稚的万灵论惹得心很软，但还是偷偷给他换了件同款同色，除了新旧一点不差，当天晚上陈余死活不愿意套上，说这是不认识的睡衣。

楼听从抽屉里翻出来，没好气地让他裱起来，当传家宝留着。

笨蛋小孩听不懂好赖话，抱着烂衣服说想你呀。

杨孟过来了，楼听就避开，站到很远的角落，没有看过来。

陈余睡觉比醒着更乖，不用按，一针下去，陈余小腿绷紧蹬了蹬，淅淅沥沥尿了有几分钟那么久。

窗帘留了点缝，楼听逆光而立，一言不发，落下修长的剪影，像墓园里的石碑，又黑又白。搞得杨孟毛毛的，浑身僵硬，不敢看他。

她特别想问问他，你弟弟才十八岁，怎么就有这种毛病呢？

这么想着，就这么问了。她听见楼听轻描淡写地回答：“不知道。”

杨孟不知道要不要继续问下去，楼听错了错身子，回头看她：“早就这样了，十四岁？十五岁吧。”

他给陈余洗了不下十次床单，没人知道，每次天没亮被湿冷的床单浸醒，楼听就把陈余放到小床上，有条不紊地换洗擦身，所以应该连本人都不知道自己其实是个小漏勺。

开始楼听有点疑惑，十几岁的大孩子会尿床？后来他发现陈余不受控制，尿路和情绪挂钩，白天哭得厉害夜里肯定尿，伴随着梦呓、低烧。

楼听的嘴唇颤动一瞬，还是没有提起杀人这件事。他的指尖蘸了下咖啡，在明镜般的窗上画下无意义的横和竖，又寡断地在末尾打了个圈。

手机闪了闪，楼听坐回去接电话，来电是罗浦豪。猜测是问起陈余的情况，楼听含糊地敷衍，语气是刻意的寒暄。

“都好，没什么事，回家散散心。”

“替我向你父亲问好，陈余不省心他也跟着操劳了。”

又叹了口气，似乎有些为难的开口，表情却毫无波澜：“李评章也是个好孩子，是要带着陈余上门赔罪。”

杨孟没打招呼就走了，陈余在梦里跌宕起伏，爬过一个深渠，总是又掉进更深的沟壑，楼听是天上的一钩月，映亮了半边夜，但只纤薄地洒了一点在他前头，甚至不施舍给他。

当初化作海盐的那把话现在铺在地上，细细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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