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森林

三人成群结队，东瞧西看，觉得加拿大的年不过如此。

唐人街张灯又结彩，年味儿刻板又浮夸，商业气息覆盖后显得更俗气，铜臭味重。

段寅今天特别漂亮，一改往日的宽松保守风格，穿了身抹胸的小短裙，走起路刷刷掉金粉，罗浦豪和陈余还诧异着，只见她挽上红发绿眼的小男朋友挥挥手走了，拐角处掠过一小块艳色衣袂，徒留下股股香风和掉地上捻不起来的金粉。

罗浦豪垂眼哂笑，牙钻熠熠生辉：“膝盖都冻红了，那男的有什么好的，流里流气。”

陈余没接话，罗浦豪也不嫌尴尬，捧手呵了口气，嘴里的气也不太热乎，又把手伸到陈余帽子下焐暖，语气轻快：“我说了吧，只有华人才过年，这儿的年还是华人的年。”

分明没贴上皮肉，陈余却瑟缩了下脖子，慢慢吞吞地点头，心不在焉道：“噢，在家里太冷了。”

在家不冷，是寂寞。

家里有暖气，街头没有。

加拿大的寒假短，满打满算十四天，匀给年前年后各七天。今天是跨年，是假期的中点，陈余没回国，楼听到目前为止也没来。电话都不回一个，不知道是不是死了。

晴冷的早晨，天空一片云都不挂，阳光无遮无挡地刺眼，罗浦豪那根耀眼的荧光笔焕然一新，同天共色。

脸上那些五金再次登场，像什么地点限定似的。细碎冰冷的闪映射出阳光的去处，一束挂上了陈余额前的碎发，旋转跳跃，有时它也撞进陈余秋湖色的瞳子里。罗浦豪悄然抬起手，在半空中截断了那束扰人的光。

捉到你了。罗浦豪拢着没有实物的那粒光影，他们之间达成了单方面的默契，“我不动，你也别动。”

就这么静静地在我手心躺一会儿。

这种温存被震耳的鞭炮声打破，几个穿得像年画娃娃的小胖孩儿绕着火光四射的“千响”边跑边叫，时不时像个火箭炮那样撞人个趔趄，中国人过年不打孩子，因此调皮捣蛋得更恣意了。

有华人的地方就有妈祖， 进香曲一奏，仪仗队井然有序，八名壮汉鸣锣开道，接着先有人手执打头香，后有人摇属地旗，数个阵头随后。

天上圣母端坐于凤辇，头戴冕旈、身着霞帔、手执如意，其神威显赫，雍容端庄。

受人间香火，保万民平安。

行人纷纷避至两侧，三岁稚儿都端正起来。

陈余挤不进去，站在人海外圈掂量着是不是要跪下叩三个头，身旁的手突然扯上他腕子，罗浦豪拨开人流把陈余拽到了妈祖身侧。

罗浦豪跪下了，所以陈余也跪下。膝盖实打实砸在地面上，痛得很安心，陈余恭谨谦卑，磕下个只有他和罗浦豪能听见的响头。

他听见罗浦豪紧贴他耳朵讲话：“小心点……手。”

听不清，声音被喧闹的千人叩拜和带电流的喊号声盖住：“行三叩九拜之礼——”

罗浦豪怕有人踩到陈余这小身板，展臂把他圈近了点，近到不能再近，发丝几乎勾缠，这么一来二人便不在一条平直的线上，而是有点儿像……。

有点儿像对拜。

罗浦豪倏然红了脸，视野和冷空气一齐伏在低处，低眉顺眼地又磕了两个瓷实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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