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本蚍蜉

再三纠结，宁仲询还是接过了陈荣递来的小碟子。

他接过来了，不意味着一定会尝。

更何况……

宁仲询看向了人群里面，虽然只是快速的一瞥，可那群臣子里面还是站出来了人。

“这东西……不是说有毒吗？”

声音不大不小，却足够整个正殿里面的人听到他说了话。

于是，他周围听清楚的人面色迟疑，而外圈没有听清楚的人也面面相觑地希望得知他说了什么。

宋观南耳力较好，可还是只能听清大概，不过这一个大概，已经足够她猜出来这人到底说的是什么了。

不过都是那几句话，对于她来说，都是早就猜到了事情。

宋观南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追问这人说了什么，而是当着满朝官员的面，用碟子里面的小勺，把里面的食物吃了下去。

她吃得很果断，几乎是那人刚刚说完，她就已经开动了，没有一丝一毫的滞涩。

那官员周围的人都呆滞地看着宋观南，显然是不清楚宋观南为什么这样果断地吃下自己盘子里面的食物。

是听到了刚才那人说的话为了证明？

还是压根不知道那人说了什么，只是带头做一个表率。

有不少中立的官员看着宋观南的举动，立刻反应过来了宋观南的高明之处。

也就是在宋观南把干净的碟子量出来的瞬间，站在文武百官里面的工部尚书等人也快速地吃完了自己碟子里面的食物，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不得不说，宋观南的这些幕僚，分散得很是均匀，基本上这朝堂里面的每个角落，都有人跟在宋观南后面做出了表率。

一个一个空碟子亮了出来，明明是深色的碗底，可落在宁仲询的眼里，却是晃眼的厉害。

宁仲询意识到了什么，僵硬地回头看向宋观南。

宋观南正向文武百官展示着自己手里面干干净净的空碟子，仿佛是在对着满朝文武百官做着无声的承诺一样。

就好像是在说：看，我和我的幕僚都吃了，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而一切，包括满朝亮出的空碟子，落在宁仲询的眼睛里面，就是宋观南赤裸裸的威胁。

不知道为什么，宁仲询想到了秦朝时候有名的一件事情，叫做指鹿为马。

此时此刻的宋观南就是那个指鹿为马的赵高，在向他示威。

宁仲询目光凛然地看着满朝文武百官，生怕这亮出空碟子的官员里面掺杂了自己的人。

可宁仲询的期盼没有任何的作用，越来越多的官员都开始食用碟子里面的食物，随后一个一个地亮出了自己手里面的空碟子。

宋观南缓缓走下了龙椅所在的高台，站在了文武百官的面前：“现在足以证明，这东西实际上是可以吃的，对吗？诸位？”

她的声音并不算嘹亮，可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够听得清楚。

这或许就是宋观南的高明之处。

她这样一副虚弱的模样，看上去倒是没有了平日那般的孤傲，反倒是更加的拉近了和文武百官的距离。

宁仲询看着宋观南的背影，只觉得自己这一次是完完全全被宋观南算计透彻了。

自己的所有成算，竟然都在这一瞬间成了为宋观南织造的嫁衣裳。

宁仲询死死地盯着宋观南的后脑勺，仿佛这样就能够杀宋观南灭口似的。

他不是神明，他的视线也不能杀人。

可他视线是如此的灼热，让宋观南察觉到了什么，缓缓的回过头来看向她。

也就是在和宋观南对上视线在这一刻，宁仲询多希望自己并没有卡宋观南的奏折。

她的眼神很是清澈，仿佛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却在此时无声地驳回。

“既然诸位大人都品尝过了，这东西也没有什么问题，自然也就可以在今年开始下发，先在长安周围的百姓手里面试验，能够多一分产量，而不耽误农耕，这是好事不是吗？”

宋观南并没有用命令的语气，而是摆正了自己辅政的身份，用商量的口吻，摆明了利害。

季骁明坐在屏风后面，眯起眼睛听着前面的动静。

在宋观南说完这番话的时候，季骁明颇有些感慨地摇了摇头，在心里面感叹了一下宋观南的手段当真是多。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让宋观南去和宁将军撕咬的人是他季骁明，可在此时此刻，他的心里面竟然有些同情自己的这个外祖，刚刚掌控权力，只是刁难了一下宋观南，就在这样的场合上毫无插话的余地。

而宋观南也很明白自己该说什么，在正殿上所说的一切，也都是她曾经在递呈的奏折里面所提议的那些话。

她不怕宁仲询反驳自己，毕竟自己这些东西都是在奏折里面，如果宁仲询质疑，她完全可以说是奏折没有驳回，以为是圣人觉得不妥，所以才会在早朝说出来。

可宁仲询也意识到这一点，自然不会在第一时间站出来质疑宋观南。

宋观南继续说着自己的打算，基本上把所有的事情都分析得透彻，直接拿到了阳光下。

宁仲询只能默默地听着，随后用眼神示意自己安插的人不要有所举动。

“民以食为天，这是天大的好事，不仅仅是为了百姓，更是为了昭国，为了边关打仗的将士都有一口饭吃。”

说到最后，宋观南暗沉的眼眶里面竟然浮现出了点点的水光。

她可太清楚人要是吃不饱饭会做出什么了。

心头一动，宋观南仿佛又看到了曾经的六榕村，那是水深火热的地方，饿殍遍野，人食人也已经是默认的事情。

她那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扫过了在场的文武百官：“诸位觉得，此法可行？还是……不可行？”

似乎是为了让自己这一套政策能够被施行，宋观南把自己的位置下放，并不像是一个辅政的帝师在发令，而是一个村官在用自己的血泪为民请愿。

宁仲询听着宋观南的每一句话，脸色愈发的阴沉下来，几乎要和宋观南用烟青黛捯饬过的眼眶变成同一个颜色。

而宋观南的话似乎是打动了不少人，大家都纷纷看向了自己的同僚，似乎是在对方的眼睛里面确认这件事情。

就在文武百官议论的时候，宋观南转过身，看向了站在龙椅边上的宁仲询。

宁仲询感应到了什么，顺着宋观南的视线看向了她。

冲着高高在上的宁仲询露出了一个坦诚的笑容，仿佛自己只是发自内心的情愿，并不是在给他宁仲询下绊子。

宁仲询有苦说不出，只能看着宋观南那一张笑脸，险些咬碎了后槽牙。

宋观南的所有话，都是在那些奏折里面完完本本提出的，圣人自然没有看到那些奏折，看到那些奏折的人，只有他宁仲询。

想到这里，宋观南冲着宁仲询，笑得愈发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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