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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役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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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忠听完,紧锁的眉宇不曾舒展,寂静半响,他仰起头看着天边丝丝缕缕泄露出来的天光,天边隐没在光线里若隐若现的星子,随即缓缓笑了起来。

他记得那年,巫家得幺女,取名蘅。

子规大喜,远比当年得了长子还要得意,来往的书信每每提及幺女无一例外,炫耀似的抱怨,太活泼了,太胆大了,太妄为了,不似姑娘家。

那时候他夫人还在,子规便说,要将小皮猴儿送到阆都来教养几年,好好学学世家大族的闺阁姑娘是什么模样的,是否如她一般骑马弄刀,上房掀瓦。

可到后来子规也不曾舍得。

而如今,他却不得不赞一句,巫蘅甚好。

“我有个学生,他也曾说过,先为人计。”

“老夫想了许多年,却始终不如你们通透,正义公理之后,陈铺着曾经无数冤屈而死的人,若只顾正义公理,再目睹更多的人为之死去,我们求的正义公理,又有何用。”

“你是个有主意的,也是个有本事的,你走的路或与老夫不同,可老夫却觉得,你走的那条路或艰险或湍急,都别具风采。”

韩忠理了理衣衫,静声道:“阿蘅,原来天已经亮了。”www.zbcxw.cn 星星小说网

天蒙蒙亮时,窗外开始落雨,渊北的雨与江南不同,渊北,连雨都是潇洒的,乌云压城,狂风呼号,顷刻间暑意尽消,暴雨滂沱,电闪雷鸣。

上月城城头之上的军旗在狂风中剧烈摇摆着,发出唰唰的声响,暴雨落下冲刷着遍地的黄土淤泥。

檐雨如绳,淙淙而下。

少年目光澄澈,挺拔的身影在如帘一般的雨幕前单薄又坚毅。

惊雷轰鸣时,上月城城门不知何时悄然开了,领头的少年身披蓑衣,手里握着缰绳,整个人微弓着腰,领着马队像箭一般窜了出去,马蹄踏碎风雨,像一道风一般刺破雨幕,朝西南方冲了过去。

漠北的军号意料之中响起,像洪水一般朝着他们涌去。

他们排成衡轭阵朝着大军冲去,很快变幻为撒星阵,散开的骑兵手握长刀,弯腰挥刀,专砍马腿,他们身前全是敌军,像是飘荡在水面上的浮萍,随时都有可能被风雨打翻沉没。

领头的少年扬起长戟,身侧蹿出一个年纪更轻的少年,狂风吹落了他的蓑笠,露出一张清俊意气的脸,剑眉星目,唇边甚至挂着淡淡的笑。

他一手持缰,一手握长剑,领着一队骑兵朝着另一个方向突围而去。

漠北将士没有人不认得这张脸。

谢兰渊。

一战成名的谢兰渊。

“抓住他,是谢家小儿!”

不知是谁嚷嚷了一声,果不其然那些漠北人疯了一般朝着谢兰渊的方向涌去。

谢兰渊握着缰绳,口哨声悠扬。

上月城楼之上四面八方的弓弦齐齐拉响,下一秒又尖又细的破风声在耳边响起,一支支箭矢划破风雨,扑向漠北军。

铁箭来势汹汹,穿风破雨,迅如雷霆,霎时间,漫天寒光。

箭雨密密麻麻落下,笼罩而下。

漠北人被打的措手不及,而此时,手握长戟的流火领着大半骑兵从东北方突围出去,而谢兰渊见口子被撕开,攻势越猛,再一轮箭雨落下时,谢兰渊抬手,勒紧缰绳,掉转马头回城。

雨歇了,谢兰渊解了蓑衣,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谢兰潜看着他从曲廊尽头一步一步走来,少年抬起头来,目光与他撞上,扬眉笑开。

“哥,流火带兵冲出去了。”

谢兰潜抬手,骨节分明的五指,与谢兰渊不同,薄茧因执笔而生。

虽病弱,却依旧是正好的年华,最意气的年岁。

手掌落在少年肩膀上,像是再成熟稳重不过的夫子,“辛苦了。”

谢兰渊撇撇嘴,“哥,你还真把我当下属了。”

谢兰潜垂落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微凉的风卷起他束起的发,勾唇带了些冷静的自嘲,“我其实宁愿以身诱敌的人是我。”

而非躲在这雨幕之后,将所有人的性命算计在掌中。

“我知道,师父说你心不够硬,慧根又太过,所以注定你一生痛苦,通透却无法脱离的人,最是痛苦,可我是你兄弟,是为你能舍命的人。”

“阿朗。”

谢兰渊直直看向他,眼里难得认真几分,“哥,你永远都别这样想。”

谢兰潜默然无言。

一庭风雨,满院狼藉,不知过了多久,谢兰渊开口道:“那批刀,有线索了。”

“渊北城里一个又聋又哑的铁匠,手艺极好,叫李铁,我找人查了他的来路,此人出身离州,祖祖辈辈都是靠打铁器过活的,年轻时参了军,十二年前卸甲,销声匿迹了几年后,再被人提及时,他已经成了渊北城里一个最不起眼的打铁匠。”

“疑点是,他卸甲时,不曾聋哑,听他同期的人说,那时候的李铁甚是风光。”

谢兰潜垂眼,眸底浮光变幻,“甚是风光吗?”

“十二年前李铁卸甲,永成六年,那一年漠北久战求降,当时北府军的主帅是车骑将军宋陵南,副帅是当今定国公许如清,圣上大喜,有意封宋陵南为北军王,却正是那一年......”

“去查李铁消失那几年,可还有谁找过他的行踪。”

谢兰潜目光骤然冷了下来,却又有几分朗然,又冷又利。

那一年,先皇后崩逝,先太子自焚钟泽宫,车骑将军宋陵南未经传召私自归京,宋氏一脉一夜没落,宋家没落的同时,许氏开始得势,却在人人都以为许如清会顺理成章接下整个渊北时,他退回了阆都城,做了最闲散不过的国公爷。

“还有,查一查沈权。”

“沈权?”

“是。”谢兰潜国光深重,寂若寒潭,“前离州州牧沈权。”

那是先太子谢琢的左膀右臂,为人豪爽不失忠诚,正直却不固执,甚得圣心,可先太子死后,他当即自请外调离州,人人都以为他是暂避锋芒,明哲保身去的,连他也曾这样以为。

可在老师口中,沈权并非那般小心谨慎之人,甚为坦荡,所以朝中无论是先太子谢琢那样的君子,还是定国公许如清那样的小人,都乐与其交好。

别人或许会怕没有退路,沈权那样的人却不会没有退路。

因为他,简在帝心。

偏偏是离州,当年的渊北究竟发生了何事,他追查多年而不得,却在此刻,瞟见了天光。

“沈权获罪,倒卖军械,通敌叛国。”

“巫家获罪,与沈家同谋。”

谢兰渊听的断续,他拧眉,掩下心下惊疑,鲜少见他这般慎重。

“兄长。”

谢兰潜脑子一声嗡鸣响过,脸色霎时白的如纸一般。

河西陌刀......

“就这些?”

巫蘅猫在不远处的屋顶上,见那日名叫孙童小宦官屈指在木箱上敲了两下,嗤笑道:“也不知道国公爷是如何打算的,这样的东西也敢留在阆都。”

“常在河边走,这不就沾湿了鞋?”

中年男人冷哼一声,倒也不是十分客气,“公公还是办好差事要紧,至于主子的心思,我们倒的确不如公公们那般善于揣度人心,我等狠不下心,自然也成不了公公您那样的人物。”

“你!”

“公公慢走。”

一行人很快消失在巷子尽头,孙童森森的目光在暗夜里格外阴冷。

“这小老儿找死,我去做了他。”

身后的人拎着刀就往前走,孙童抬手将人拦下,“何必跟一条狗计较。”

“格老子的,是他家主子求着督公才办了这事,现在倒是不拿我们当人看。”

孙童勾唇,“他们这些人何曾拿我们当过人看,是人如何不是人又如何,总有他们跪在我们面前求我们的那一天。”

“天机你带人将东西抬上车。”

四口红木漆箱,两箱被抬上孙童的马车,两箱被抬上另一辆马车。

阆都城夜色浓郁,谁也没注意到身后多了一根尾巴,倒悬在屋檐下,追着他们一行人到了城门口。

毫不例外的例行检查,孙童下车,从腰间摸出一面令牌,那人看过,眼神里忽地便多了几分谄媚,忙不迭开了城门,孙童上车时,守城的将士还道了句,大人慢行。

刚一出城,便有人出声问了,“小孙大人给他看的是什么令牌,竟这般好使。”

“如今守城的神策军可是邰亲王的亲信,跟咱西厂向来是面和心不和,也能这般爽快。”

孙童坐在马车里,听了这句话,伸手掀帘,从窗里探出头来,轻笑道:“邰亲王的狗,自然用的是邰亲王府的令牌。”

他指尖摩挲着那面令牌,邰亲王野心太大,翻脸太快,只怕也是忘记当年与厂公结盟时,也曾留下过一面令牌。

“哈哈哈,不愧是大人您。”

几人的笑声在空荡的林道上散开,马车一路出城,走了没几步,行在马车后的马蹄声渐渐靠近,有人在孙童马车前轻声道:“有尾巴跟上来了。”

孙童轻轻嗯了声,道:“让他们跟着,务必能让他们跟上了。”

行了约有两刻钟,车队慢慢停了下来。

巫蘅整个人缩在马车下面的空隙处,屏息凝神。

有人招呼着去小解,巫蘅侧耳听着脚步声渐远,趁着他们不注意时,悄然落地,滚入一旁的草丛中。

她动作很轻,密林之中虫鸣与马鸣声不绝,意料之外,那名叫天机的男人慢慢朝着她落下的地方走来,巫蘅左手摸向后腰,指尖搭在短匕上。

像是狼盯着猎物一样,随时准备要了那人性命。

“怎么了?”

天机扫过四周,摇了摇头,“无事。”

孙童理了理衣衫,回过头来,看了眼天色,“没事就干活吧,等会天亮,我还得回宫复命去。”

天机应了声,张罗着将抬上孙童马车的箱子搬了下来。

两辆马车一辆向北,一辆向南,天机押送着装有木箱的马车北上,孙童则乘马车原路折返回阆都,巫蘅躲在暗处,没一会儿,两人骑马朝着天机离开的方向一路追去。

巫蘅认出来,其中一个,是刚刚在定国公府后巷见过的一位。

马蹄声走远了,巫蘅翻身爬上高大的树,靠在枝桠上,慢慢合上眼。

天边微亮,第一缕光洒满大地时,那双沉静的眸缓缓睁开。

山道上还留着昨晚的车辙印,一南一北,原该是一深一浅,却并未有太明显的差别。

巫蘅瞳孔微缩,缓缓勾了勾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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