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与他人做嫁衣

沐府内，除了老夫人和大夫人，还住着沐义的胞弟沐仁一家。

沐仁是沧廿郡有名的商贾，即便不领朝廷俸禄，沐府的家底也很殷实。

沐仁只娶了一妻，名唤曲昭，便是沐府二夫人。二人膝下儿女双全，儿子沐小景和女儿沐小婉。

这些消息，还是晓玖进了沐府后，听府上小厮说的。

而此刻来到中堂，当着老夫人和大夫人面叫嚣的，正是沐小景。

第一眼看上去，弱冠之年的沐小景也是一位翩翩公子，锦袍玉冠，剑眉星目。

奈何原本英气的脸上，带着一丝多余的邪魅，眼波撩人，手中一把折扇正轻轻摇着。

与战功赫赫的恶鬼将军不同，沐小景乃沧廿郡有名的纨绔子弟。

“小景！怎可直呼兄长名讳，当真越大越没规矩了。”

大夫人面露恼色，原本和善的脸上皱出一丝愁容。

坐在一旁的老夫人冷着一张脸，并不是对沐小景，倒是冲大夫人。

她手中松木手杖在地上一跺，震得晓玖一哆嗦，晓玖目不斜视，低埋着头，生怕自己受波及。

“小景也没说错，唉，只是可怜了我的玉霄啊，走得为何不是那个白眼狼！”老夫人说到最后，从愤恨转为哀嚎。

晓玖大惑不解，跪在地上不敢动弹。

大夫人重重叹了口气，抬眼示意一旁金婵，将晓玖扶起身来。

“玉臣大喜之日，老夫人怎又替伤心事，手心手背皆是肉，没有谁该走谁该留，老夫人莫寒了小辈的心。”

大夫人心平气和地言语，手执茶碗，抿了口茶水。

晓玖却见茶碗后，大夫人的眼眶微红，眼底的悲伤绝不亚于哀嚎的老夫人。

沐玉霄？到底是何人？

她在书中并没有见过此人，更没听人提起过沐小景还另有一位兄长。

一出家庭闹剧，在晓玖这个外人面前，演得匆忙，又戛然而止，看得晓玖云里雾里。

只是因为大夫人一句话，老夫人收敛了脾气。

沐小景识趣地退至一旁，带着一脸玩味的神情，上下打量着晓玖，盯得晓玖浑身不自在。

晓玖转眼，只见老夫人也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仿佛要将她看出几个骷髅眼才罢休，她只能拘谨地坐在椅子上，低头看着自己不安分的脚尖。

晓玖感觉，自己脚趾都快替将军再抠出一座侯府了，老夫人总算开了口。

老夫人：“你可会骑马？”

晓玖：“不会。”

老夫人：“你可识水性？”

晓玖：“不识。”

老夫人：“你可曾习武？”

晓玖：“不曾。”

老夫人：“你可懂酿酒？”

晓玖：“不懂。”

老夫人：“你可精通兵器？”

晓玖：“不敢。”

晓玖每答一句，老夫人的眉头便多皱一分，几句话问完，老夫人的眉头都要拧到一起了。

晓玖则是，每听老夫人问一句，眼前就黑上几分，等老夫人问完，她已经快要昏厥，连求职面试都没有这么离谱。

一阵沉默后，老夫人摇起了头，叹道：“啧啧啧，这女娘什么都不会，届时玉臣又有借口不顾家室了。”

晓玖欲哭无泪，叫苦不迭，听老夫人这应聘条件，哪里是在找孙媳妇，简直就为沐玉臣找师父。

琴、棋、书、画，一样不问，连女红也不在考虑范畴。

严季云若真有这套技能，何愁不能成就一番霸业？何必委屈自己，嫁给磨人的恶鬼将军，在镇北侯府忍气吞声。

晓玖强挤出一个微笑，柔声说道：“呵呵，其实，我书法丹青应该还不错。”

只听老夫人轻哼一声，轻飘飘的两个字从嘴里蹦出：“没用！”

晓玖尴尬地笑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迎合这位老妇人。

一旁看戏的沐小景“噗嗤”一声笑：“老夫人，沐玉臣那些话，不过是敷衍你，也就你当真。”

晓玖一时有些分不清，沐小景到底是在替自己解围，还是挖苦沐玉臣。

大夫人远远地瞪了沐小景一眼，他当即噤了声。

老夫人拄着手杖站起身，瞥了一眼晓玖，冷言冷语道：“玉臣的事啊，我也懒得管，你这当娘的爱操心，便自个儿操心去吧。”

说罢，慢慢悠悠离开中堂，向后院走去。

沐小景似乎有些害怕大夫人，见老夫人要走，便不多留，急忙上前搀扶老夫人，跟着一同离开去往后院。

老夫人任由沐小景搀着，笑容满面，一路对沐小景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虽然接触不深，可今日所见，让晓玖觉得沐家老夫人双标至极，对待沐玉臣和沐小景两个小辈的态度截然不同。

对沐小景，她多是耐心、疼惜。

对沐玉臣，她多是抱怨、漠不关心。

待二人走远，大夫人冲晓玖说道：“那些不过是玉臣推脱亲事的说辞罢了，你别往心里去。”

晓玖一脸诧异，如此奇葩的条件，全是沐玉臣提出，忍不住怀疑，他是真心想找个“十项全能”的夫人？还是单纯恐婚呢？

倘若真是沐玉臣的喜好，那要她往这些方面努力，属实有些难为她。

“大夫人可知将军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娘？”

见大夫人为人随和，晓玖便壮起胆子直接问道。

大夫人掩嘴轻笑，看向晓玖的眼神柔和：“我以为云儿也会为世间流言蜚语所扰，对玉臣多有误会，没想到竟还有女娘，愿意多了解他一分。”

“呵呵，既已嫁作人妇，自是该多了解夫婿。”晓玖红了脸，她总不能说，任务所迫，只得虚伪言语。

“恐怕要让云儿失望了，虽为人母，我对玉臣喜好不甚了解，年少之时，他性格内敛，偏爱挥毫泼墨。自他阿爹和兄长走后，便一门心思扑在上阵杀敌上，风月二字，知之甚少。”

提到兄长二字，大夫人眼底泛起涟漪，想是忆起伤心事。

晓玖上身前倾，趁机问道：“将军还有一位兄长？我从未听说。”

大夫人微微颔首，视线落在远处，不知回想着什么，声音满是哀伤：“自玉霄离世后，沐府上下鲜少提及，他仿佛是这个家中一层血痂，揭一次，便血肉模糊。”

大夫人便顶着血肉模糊的痛，向晓玖说起了这个沐府藏在心底的人。

沐玉霄是沐义长子，与沐玉臣同岁，从小随了父亲性子，喜欢舞刀弄剑，年少时便同沐玉臣一道入军营操练。

沐玉臣喜静，沐玉霄却好动，两兄弟的性格天差地别。

大夫人有时候想，若是沐玉霄还在世，或许沐玉臣便不用背负这么多家族使命，他大可成为文人墨客，而非刀尖舔血。

可惜，天不遂人愿。

五年前，西铭与北漠大战，沐玉霄与其父双双战死沙场，沐玉霄的一生永远停留在二十二岁，而唯一活下来的沐玉臣，不得不承袭镇北侯之名，背负起保家卫国的责任。

亦是从那时起，沐玉臣仿佛换了一个人，执剑狠厉，杀伐决断，闯出了“恶鬼将军”的名号。

“玉臣为人，并不若坊间传闻那般不堪，与他相处久了，云儿自会有所体会。”

逝者已矣，除了哀伤惜别，大夫人更关心活着的人，晓玖从大夫人温柔的笑容中，看到的是一位母亲的坚毅。

大夫人是个温柔的女子，对谁都一脸和气，似乎从不会动怒，却又不怒自威。

不禁让她想起了严季云的娘亲。

不同的是，大夫人人虽和气，却十分有主见，所以才能掌管整个沐府。

而严季云的娘亲却不一样，她只固守自己的一亩田地，不争不抢。

若天下雨，恰好落在她那亩田上，获得丰收，她便谢天谢地；若落在别处，她的那亩田就算干涸开裂，她也不会主动外出寻找水源。

严季云的娘亲也是如此教育两个女儿。

作为绝对女主的严辰心，自然无法认同，她靠自己力量爬上了她娘永远无法企及的高位；作为炮灰女配的严季云算是深得她娘精髓，最终沦为女主对照组，一事无成，一生凄苦。

随即，晓玖又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那是一位不安于束缚的自由女性，比起家庭，她更看重的是事业。

晓玖对于母亲的记忆早已模糊，一时竟有些羡慕沐玉臣，即便他与晓玖的母亲一样热爱事业轻视家庭，可他有一位晓玖梦寐以求的母亲。

“大夫人放心，我定会让将军对我另眼相看。”

晓玖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对大夫人说道。

大夫人莞尔一笑，如一缕春风，吹得晓玖心上百花齐放，可随后一句温柔的话语，却让晓玖胆上生寒。

“沐家人丁单薄，作为娘亲，自是希望玉臣能尽早开枝散叶，云儿对玉臣如此情深意切，为娘也就放心了。”

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得晓玖不敢动弹，她的任务只是攻略恶鬼将军罢了，是胜负欲和求生欲，却不是征服欲，开枝散叶这种事，还是交给严季云吧。

晓玖强装腼腆，用衣袖掩面苦笑，不再言语，只盼着大夫人不要再继续这个话题。

正窘迫之时，伴随清甜的嗓音，一位细皮嫩肉的少女出现在严季云眼前。

“情深有何用，玉臣哥哥才不会喜欢她这样的女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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