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与他人做嫁衣

这一日一大早，大夫人坐着马车到了侯府，并不下车进府，反而遣人将沐玉臣和晓玖喊出了门。

沐玉臣一身常服，听大夫人说要带二人去红香寺上香，忙说自己有事正要去军营，说着还向跟在身后的商启使眼色。

商启见状，立刻随声附和，说有紧急军情需要将军立即处理。

大夫人似乎见惯不怪，一脸和善地笑着，语气却是不容分说。

“自然是军务要紧，无妨，我和云儿随你一同去军营，待你处理完毕，再去红香寺亦可。”

晓玖听到可以去军营，连忙点头，简直就像大夫人的迷妹一般，围着大夫人打转，随即被沐玉臣狠狠瞪了一眼。

“也不是那么急……”沐玉臣心不甘情不愿地回道。

“那便即刻出发。”

大夫人一声令下，便有几名随从上前，将沐玉臣和晓玖请上了后面一辆马车。

那一瞬间，晓玖有种被人绑架了的感觉，大气都不敢出。

晓玖一直不知大夫人行事如此干脆利落，即便笑脸相迎，可气势上无人敢说一个“不”，也难怪连恶鬼将军都拿她没有办法。

红香寺位于沧廿郡以东十里的红香山上，红香山虽不如苍云山壮阔，但也十分秀美，山并不陡峭，传说凝聚天地灵气，而坐落于半山腰的红香山，更是以求愿灵验而闻名于世。

马车一路向东，车内二人相顾无言，各怀心事。

沉默太久，晓玖终是沉不住气，开口道：“将军此前还说庇护，大夫人勾勾手指，将军不就什么都不敢说了。”

沐玉臣面色微红，轻轻咳嗽两声，强词夺理道：“我不拒绝是碍于孝道，夫人又不用尽孝，干嘛不拒绝？隐忍只会让人肆无忌惮，得寸进尺。”

听沐玉臣的意思，是要把锅甩到自己头上，晓玖不乐意地反驳道：“将军这话就不对了，我既嫁入侯府，自然也要对大夫人尽孝，再说，我与大夫人所求相同，为何要拒绝？”

晓玖言辞凿凿，沐玉臣似乎不愿与其争辩，索性闭上眼，权当听不到。

这举动更是让晓玖气恼，见沐玉臣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又想起前几日自己卧病在床，他丝毫不过问，顿时起了捉弄之心，开始自说自话起来。

晓玖：“将军可知红香寺求什么最灵验？”

沐玉臣：“……”

晓玖：“我听闻红香寺求子最灵验！”

沐玉臣：“……”

晓玖：“你说大夫人这一大早带你我去红香寺上香，究竟是为何事？”

沐玉臣：“……”

晓玖：“唉呀，大夫人不会是为你我求子吧？”

沐玉臣：“……”

无论晓玖说什么，沐玉臣都闭眼无视，全程不发一言，任由晓玖唱独角戏。

晓玖看着沐玉臣那雷打不动的模样，激起胜负欲，心中咬牙切齿，可脸上维持着微笑。

她起身坐到沐玉臣身旁，凑到沐玉臣耳边低声说道：“将军不拒绝，莫非也是期待求子灵验？”

晓玖的话飘入沐玉臣耳中，终于让这个化成石佛一样的恶鬼将军睁开了眼，一双桃花眼中带着两分怒意，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转头看向晓玖。

不知沐玉臣脑中想起了什么，微不可察地红了耳朵。

“将军不会真想……”

晓玖一脸奸计得逞的笑，刚要笑话沐玉臣，一句话还未说完，一只手指修长手掌带着些许老茧的手已经盖在她脸上，稍加使力，将她整个人向后推开。

晓玖气鼓鼓地坐直身子，见沐玉臣又闭上了眼，只是耳朵依然通红，一句话轻飘飘地从他嘴里说出：“本将军不信鬼神。”

晓玖冲闭着眼的沐玉臣做了个鬼脸，悻悻然地回到原本坐处，不再继续捉弄，担心这恶鬼将军当真生气，就不是给自己一掌这么简单了。

马车停在红香山脚下，这里停放了不少马车，皆是来此的香客，可见寺里香火鼎盛。

一行人下车步行上山，一路上山下山的香客络绎不绝，有求姻缘的小姐公子，有求子的夫妻，还有求平安的商人，甚至有求功名的书生。

神灵一说，晓玖并不相信，但表示尊重，生前她拜得最多的当属财神，可也没让她飞黄腾达。

可如今想来，现在自己确实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某种意义上来说，又何尝不是心愿得偿呢？只是结果与自己设想有所偏差罢了。

行至红香寺中，大夫人让沐玉臣先在殿外等候，她独自带着晓玖进入殿内烧香拜佛。

大夫人举止端庄，跪在大殿佛像前，诚心参拜，晓玖便也学着她的模样，跪在佛像前，求神佛保佑自己话本大卖，并早日攻略沐玉臣逃离侯府。

礼佛完毕，大夫人又与寺中主持攀谈片刻，捐了香火钱，这才拉着晓玖往殿外走。

“玉臣年幼时喜文不爱武，性格甚是温和，可如今却活成了他兄长的模样，被迫做着自己不喜欢的事，皆是上天戏弄。”

已知沐玉臣并非大夫人亲生，再听大夫人如是说，晓玖心里五味杂陈，难怪当初她看沐玉臣的长相不似大夫人。

晓玖心中犹豫半晌，最终还是开口问道：“我听闻，将军并非大夫人亲生……”

大夫人惊愕地看了晓玖一眼，问：“谁跟你说的？玉臣告诉你的？”

晓玖不愿意出卖沐小婉，只得违心地点了点头。

大夫人拍了拍晓玖的手，陷入回忆之中。

沐玉臣的生母死于战乱，很早便撒手人寰，生父乃沐家军副将，在沐玉臣五岁时便战死沙场，而后沐玉臣被沐家收养。

或许沐玉臣对自己亲生爹娘记忆不深，但他在沐府活得依然谨小慎微，令人心疼。他总是察言观色，刻意讨好，沐义没少因此教训他。

沐玉霄生性好动，胆大好武，而沐玉臣则喜静，生性胆小。年幼时，沐义带二子一同习武，一同入军营，沐玉霄处处都更胜于沐玉臣。

沐义也曾想过，让沐玉臣远离战场，从此成为文人墨客，可惜这个想法在他与沐玉霄身死后戛然而止。

原本胆小的沐玉臣执剑驰骋沙场，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不败将军。

有时候，连大夫人都觉得，沐玉臣将自己活成了沐玉霄的模样。

一阵唏嘘后，大夫人强扯出一个笑，对晓玖说道：“他既愿意告诉你身世，想来也未将你当外人，此前我听小婉说，玉臣对你不理不睬，我想或许她心里还放不下三公主……”

“三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将军对她念念不忘。”一听有八卦，晓玖瞬间不困了。

大夫人叹道：“我只听说三公主性格活泼，胆大心细，以前玉臣不在皇都的日子，三公主还给他写过不少信，应是个主动的女子。兴许云儿也大胆主动一些，早晚可以让玉臣敞开心扉。”

晓玖闻言有些不爽，心想：难道此前沐玉臣对我增加的好感，皆是因为我的大胆出击？

细想又觉得不是，可她现在顶着严季云的脸，替严季云做嫁衣不说，又要让她做三公主的替身，心里是何滋味一时说不清。

回到院中，大夫人又提议带沐玉臣与晓玖去后山，听闻后山有一处灵泉，号称二人共饮一碗泉水便可永生结缘。

对于这种营销话术，晓玖信不了一点，想来不过是骗人钱财的手段，不禁嗤之以鼻，但大夫人显然很吃这一套，晓玖也不便驳了大夫人颜面。

辗转到了后山，来此共饮灵泉的男女居然不少，有的是新婚夫妇来此求子顺道饮灵泉祈求生生世世，也有私定终身的男女来此盟誓祈求永不分离。

最让晓玖吃惊的是这灵泉居然完全免费，晓玖痛心不已，觉得这生意若让自己盘下，定能一生不愁吃喝。

可紧接着，便有一件更令晓玖咋舌的事情摆在眼前。

一位僧人笑眼盈盈站在后山凉亭之中，看到大夫人便热情招呼他们进入凉亭，而亭中石桌上正摆着一个比脸还大的瓷碗，里面装满了清水。

“沐夫人，您让本寺准备的泉水就在此，请便。”僧人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便笑着离开了。

过路的香客，看着亭中三人，皆是掩嘴偷笑，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沐玉臣面上有些挂不住，低声问大夫人意欲何为。

大夫人指着桌上脸大的瓷碗，笑道：“今日你夫妇二人不将这碗灵泉水喝光，便不许下山！”

随着大夫人玉手一挥，几名壮实的随从将凉亭围了起来。

晓玖见这阵仗不似开玩笑，于是哭笑不得地说：“大夫人……这共饮灵泉水倒没什么，可这碗……是不是太大了些？方才路上，我看别人也不是用这么大的碗啊……”

大夫人再次抓起晓玖的手，一边轻拍，一边温柔地说道：“玉臣这性子，那么一小碗，我怕也拯救不了他的姻缘线，还是多喝点，将这线绑结实了，为娘才安心。”

晓玖心中叫苦不迭，这一碗下去，姻缘线能不能绑上她不知道，但人要被绑进茅房她倒是可以预见。

她还欲劝说，可不等她开口，大夫人已经悠然自得地离开凉亭，由丫鬟扶着下山了。

凉亭外，几名人高马大的随从将亭子围得密不透风，凉亭内，对坐石桌前的二人陷入沉默。

大瓷碗中的泉水映出两张绝望的脸，皆目不转睛盯着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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