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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天门

第 46 章 小胜镇(七)

裴青云答不出一个字,他手背上的青筋暴起,表明他已经用了十分的力气来抵抗,可是面对洛胥,再挣扎也徒劳无用。

江濯说:“你说自己修为很高,就没感受到我这位好朋友的气息吗?还是说你刚刚讲那么多,都是在虚张声势?”

裴青云有苦说不出,想他修行数十年,还不曾碰到过这样让他魂飞神丧的事情,任凭他的灵能气力如何运转,都越不过洛胥掐住他的这只手!

洛胥道:“看来他修为不行,胆子也很小。”

他每说一个字,裴青云就痛苦一分。大稷官双脚离地,脸已经由红转紫,适才看江濯的那双眼微凸,里面布满了惊恐。

江濯从墙头下来,到裴青云面前站定:“你把眼睛瞪这么大,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裴青云眼珠乱转,几乎要把江濯当作救命稻草!可惜洛胥目光微落:“哦?”

因为这声“哦”,裴青云的灵能气力像是受到了惊吓,在体内乱冲乱撞。他一个肉体凡胎,如何经得住灵能气力这样作乱?一时间浑身剧痛,脑袋里轰地一下,感觉自己经脉俱断!

洛胥松开手:“你既然有话要讲,就说说吧。”

裴青云“扑通”跪地,他舌麻齿痛,浑身颤栗不止,别说是讲话,就是要他现在抬起头来,他也办不到!

江濯说:“咦,他怎么被吓成这样了?”

洛胥道:“谁知道,兴许是太害怕这张太清符了吧。”

他撕掉贴在手臂上的“太清符”,这是他刚画给江濯玩的,上面只有几个圈圈,但除了太清自己,谁又知道真假呢?有效就行。洛胥似乎很讨厌裴青云,用符纸擦了手指,任由它变皱作废,一点也不觉得可惜。

江濯见他要把符纸丢掉,便用折扇一拦:“丢在这里不行,给我好不好?我一会儿另有用处。”

洛胥道:“我再画一个给你。”

江濯说:“那也不用,我看这个还没破,能用。”

他坚持要,洛胥自然不会扫兴。只是想了想,又重新把揉成团的符纸拉平,好让它不那么丑,才递给了江濯。江濯把符纸收了,蹲下身,持扇在裴青云的腕间一点:“鬼哨我就拿走了。”

裴青云手里的鬼哨立时掉出,江濯接了,在眼前打量片刻,心想:这个鬼哨和怜峰的那个相似,又都在景纶手中,想必是同一个。若是同一个,是不是意味着,它可以不论地域,开启所有的召凶阵?如果这样,那这鬼哨的确是个很厉害的防身法宝,可是奇怪,论修为,裴青云确实比景纶高出不少,怎么天命司只给景纶,不给裴青云?

洛胥见他若有所思,俯身问:“这哨子有古怪?”

江濯说:“哨子很正常,怪的是天命司。你想想看,这哨子既然能开启这里的召凶阵,按照常理,不应该交给裴青云吗?他身为二州现任的大稷官,可比景纶这个‘前任’更适合拿。”

可裴青云不仅没有,还得施计从景纶那里抢。难道在天

命司里,越厉害的人,就越要被防备吗?他想到这里,袖子里的引路灯又震了几下,似乎在催促他。

“别急,”江濯收回心思,安抚道,“我先封了这两位。”

他在地上画了三道画牢符,把景纶和裴青云都困在里面,因为不放心,还在画牢符上叠加了婆娑门的镇压咒。

“有了这些,就算是再来个鬼圣,一时半会儿也解不开。”江濯起身,拍了拍灰,“引路灯震动不止,看来灯芯就在这府邸里面。”

通往里面的门被关上了,适才裴青云和景纶都推过,门纹丝不动。现在轮到江濯和洛胥,两个人都不伸手。

江濯笑:“你怎么不推?”

洛胥道:“我在想破咒秘语。”

江濯惊讶:“好敏锐,但你怎么知道这是种障眼法?”

洛胥解决了裴青云,心情不错:“自然是你教的。”

江濯道:“我吗?我什么时候教过你?”

他说完,又想了起来,他们来望州的路上坐过很长一段时间的马车,兴许是他在那个时候提过。只是他话很多,不一定都记得,于是又一笑:“你记性倒很好嘛。”

洛胥道:“趁着死尸还没有解冻,你和我可以猜猜看,这道障眼法的破咒秘语是什么。”

江濯说:“其实很简单。”

这种障眼法,和客栈里那些用来设置暗格的一样,只需要一句特定的破咒秘语就能打开。回想刚刚陶圣望还在的时候,答案非常明显。

洛胥上前,又是那副很散漫的样子:“小圣,小圣。”

红月下,他似乎更俊朗了一些,这是件怪事,仿佛环境越诡异可怖,他就越有种独特的风采。因他声音很轻,满树的人头也像着了魔,跟着他呼唤:“小圣,小圣。”

“吱呀——”

障眼法解除,真正的门被风吹开了。里头檐廊重叠,是个寂静幽深的庭院。江濯从袖中放出引路灯,让它带路。

这灯在半空旋转片刻,似乎在寻找方向。少顷,它飘了进去,带着江濯和洛胥经过一段石子路,转入一个洞门。过了洞门,见一个大院子。

这院门上贴着两张门神,江濯走近一看,竟是两个虎头虎脑、天真烂漫的小孩子。他说:“这家人很有趣,用小孩子做门神,画得怪可爱的。”

洛胥道:“小孩子能挡邪气吗?”

江濯指着画:“你看,给他们衣服上画了桃叶,手里又画了桃符,这些东西都有辟邪驱邪之效。”

洛胥看了:“都这么小,真有凶邪来了,也起不了作用。”

江濯道:“只是为了图个喜庆,嗯,师父以前也在门上画过,画的是大师姐和小师妹。”

洛胥问:“那你呢?”

江濯说:“我嘛,我自认为画技一流,当然要自己画啦。可惜我画完以后,她们谁都不要,我就只好贴在自己门上了。”

他话没说全,其实他自己也嫌丑,贴了没几天,就找了个理由,把那自画像塞

给了他的猴子兄弟们。仙桃猕收了那两张画,高兴得跟什么似的,还在山里设宴庆祝,只是庆祝完没过几天,那两张画就丢了,也不知道丢哪儿了,至今都是个谜。

江濯心道:落在山里风吹日晒,可能早没了。没了也好,省得被别人捡去,还吓人一跳。

他咳了两声,收回思绪:“那你小时候有没有被人画过?”

洛胥道:当然没有。?[(”

没有就算了,还加了个“当然”,短短四个字,无不透露出他的委屈,好像他从小就是石头里蹦出来的,没人疼也没人爱。

江濯说:“以后有机会我画给你,也贴在门上,你肯定比小孩靠谱。到时候寻常凶邪来了,见到你也不敢造次。”

趁着说话的功夫,江濯发现这两张小门神似乎被撕过,上面还有贴补的痕迹。再仔细看,又发现左边这个扭着头,眼珠子却转了过来。

“嗖!”

引路灯灭了,周围暗下来,江濯立刻道:“召!”

这灯上有时意君的铭文,距离这么近,它必然跑不掉,只要听见召令,就该回来的。然而江濯念完咒,面前还是重影层叠、昏暗一片。他意识到情况不对,又道:“业火!”

但是这一声也如同石沉大海,没能唤出一丝光亮。

洛胥反扣住江濯的手腕,把人直接带了回来。两侧又是“嗖”、“嗖”几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蹿。

江濯说:“画上的小孩跑了。”

洛胥道:“在里面。”

他抬腿踹中院门,只听“轰隆”一声响,门板倒了。这院子年头太久,不比府邸里的其他地方,也不曾翻修过,因此门板倒下后,里面的灰尘登时扑出来,江濯挥开些许:“有股味道……”

是堕化神祇的味道,想来那位神祇不在别处,就在这个院子里,又或者就在他们面前!这时,屋内有人说:“什么人?!”

江濯迈入院中,用折扇扑开灰尘:“一个好人,大好人。”

那人反应很快,似乎还在饮酒:“原来是你,江知隐。”

江濯说:“只听一句话就能猜出我是谁,你果然是个大聪明,难怪能把外头那些人耍得团团转。”

屋内人正是陶圣望,他给自己斟酒,很平静:“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这是个穷乡僻壤,以前就很没看头。”

江濯道:“听起来你对这里了解很深。”

陶圣望又饮一杯:“我早年在这里当过大伙儿的恩公,后来又在这里做过稷官,这里什么样子,我自然最清楚明白。”

他今夜稳坐钓鱼台,将别人都算计了,应该很高兴才对,但不知为何,他现在自斟自饮的样子,反而有几分颓唐。

江濯说:“你赢了其他人,不高兴吗?”

陶圣望道:“我若是真赢了所有人,你又怎么能走到这里?看来人算不如天算,我也还有算不到的地方。那么,你杀了景纶和裴青云吗?”

江濯诈他:“杀了。”

圣望说:“杀了还不走,来这里找死?

江濯道:我倒想走?[(,可你拿了我家的东西,还得还回来才行。”

陶圣望闻言冷笑,因呛了酒,又咳嗽了几下,才说:“你们这些名门正派,怎么都爱用这个名头抓人?好,你说我拿了你家的东西,那么请你说说,我拿了你家的什么东西?”

江濯想托灯,又想起灯适才跑了,只好空手说:“我家的灯芯在你这里。”

陶圣望忽然将酒一泼,恨道:“什么灯芯,听都没听过!你平白无故地跑来,就是为了污我清白?岂有此理,我最恨……最恨你这种人了!”

他情绪骤转,暴怒突然,与刚刚斟酒时的模样差别太大,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江濯心下微动,猜测他另有所图,又忽然发现洛胥很久没说话了,便反手一摸,身边居然是空的!

人呢?!

江濯面色一沉:“陶圣望——”

眼前猛地亮了起来,红色,到处都是红色。天上的那轮圆月已贴在了头顶,它的确是个眼睛,还是个布满血丝、不停鼓动的眼睛。那只眼睛盯着江濯,像是怨极了、恨极了:“小圣……”

陶圣望说:“你也听见了?他跟刚才那两人一样,都是来害我的。你若是还把我当兄弟,就杀了他吧!”

原来他演这一场,都是为了给这圆月,不,是给这眼睛看的,此乃他惯用的伎俩。

那眼睛听说他吃亏,不由得凸目怒睁:“杀了……杀了!”

傀儡线密集涌动,缠上江濯的脚踝、手腕,使他动弹不得。他本有办法脱身,但就在此刻,他听见了哭声,那哭声凄凄然,像是在救命,又像是在求饶。

因为这一瞬间的迟疑,江濯陷入了那片红色里。但预想中的风暴没有来,而是轻轻地,有一段母亲般的哼唱。

“天海飘在悬崖上,有鱼载云浪……你呀你,最顽皮啦……星也瞧你,月也瞧你……尘世间唯有你……”

江濯心头忽地一软,仿佛听过无数遍这个歌声,他神识轻飘飘的,像是坠入了一个恬静的梦。梦里除了这段哼唱,还有人在同他讲话。

那人说:“泉水好喝吗?”

这声音忽远忽近,还很年轻,又说:“我把名字写在你的掌心里……但是从此以后……你不能再回来……”

他声音很轻,化在耳中,像是散了的雾,有些悲伤。江濯想再听真切一些,可那哼唱和这声音一起,如同昙花一现,很快就消失了,等他再回神时,眼前只剩大片红色的傀儡线。

“好人,”有个小孩坐在傀儡线里,正对着江濯哭,“这日子何时是个头?好人,这日子何时是个头!”

江濯心潮迭起,愣愣地想:刚刚是谁在哼唱,又是谁在说话?

他问:“是你?你在讲话?”

那小孩抹泪:“你说什么?我一直在叫你,你理也不理我。”

他声音稚嫩,跟刚才的不是同一个。江濯把掌心打开,看里面空空的,什么名字也没有,怀疑自己听岔了,便说:“哦,这是哪儿?”

那小孩说:“这是我的兆域,我把你捆进来了。”

江濯蹲下身,一边打量他,一边狐疑道:“你捆我干吗?”

那小孩哭得厉害,肩头一耸一耸的:“我,我捆你来,是想要叫你把我杀了,再把心掏了,最好连肚子也剖开!好人,快动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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