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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情薄

50-58

51? 第 51 章

◎容淮安做朕的女婿够不够格?◎

雨越下越大, 冰凉的雨滴砸在他身上,地上血和水混在一起,容淮安站在那, 谢明蕴撑了一把伞罩在他头上。

身后有巡视的禁卫军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正赶过来。

凌乱的脚步声响在耳边, 谢明蕴道。

“再看一眼吧。”

冰凉的雨水落在脸颊,容淮安终于动了,蹲下身子,任雨水把衣袍浸湿,他低下头, 最后认真看了一眼侯夫人。

这么多天的折腾, 旧伤未愈, 又有新伤, 加上心中的焦躁, 把她整个人折磨的形如枯槁,然而死前嘴角却带着笑。

他忽然想起很小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侯夫人。

她那时候也就十七八岁,千里迢迢嫁到这, 她有些惧怕威严的夫君和严苛的婆婆,抱着他说。

“在这个家里,你是和楚姨最亲的。”

再后来他得了病, 容家主和祖母都说死了算了,姑姑刻薄的不准请大夫,她硬闯进姑母家,不顾辛劳带着他回东明。

“虽然姐姐不在了, 但是淮安, 只要楚姨活着, 你就会活着。”

他长大了,回到容家,他病弱的二弟也很欢喜,楚姨那天激动的落泪,亲自做了一桌子菜。

“回来了就好,以后咱们三个都有好日子。”

“今晚是除夕,楚姨怕你一个人孤单,送来些饺子给你。”

“朝中的事再忙,记挂着自己的身体。”

“楚姨这把年纪了,没别的盼的,就想着你平平安安找个好姑娘,以后去了下面我好对姐姐交代。”

“不想演了,演的厌烦了,容淮安,我就是想你不痛快。”

温柔和怨恨的眼神交织,最后都变成了那一句。

“我如果有了喜欢的人,楚姨也会为我高兴吗?”

“会。”

淮安,我恨你,但我也心有愧。

他轻轻伸手为她把睁着眼睛合上,最后道了一句。

“一路走好。”

禁卫军跑过来瞧见谢明则,顿时跪下请罪。

谢明则吩咐他们将东明的亲卫扣押,侍卫走上前,容淮安站直了身子。

“带走吧。”

可怜是可怜,桩桩件件的罪也要给帝王交代。

“孤入宫复命。”

谢明则走上前对谢明蕴道。

今晚的事本身是想抓着侯夫人的把柄一起呈堂上供,最后由皇帝定罪,没想到她却死在了这。

谢明蕴点点头。

容家主怀里还抱着刚咽气的容溱,看着死去的侯夫人,心中还震惊愧疚容溱死去的同时,又多出一丝庆幸。

死了就好,如果她死了,她想杀自己的一幕被太子看到,明日上朝的时候就能跟皇上说这老妇早就跟自己没感情了,把事情撇的干干净净,免得皇上降罪!

自己得先做点准备才是。

想到这,他连滚带爬地往回跑。

侯夫人的尸体被侍卫带走,谢明蕴站在雨中陪着他,今晚不见月亮,黑漆漆的夜色里只有不远处的一盏微弱的灯照着,光影明灭,交错在他看不出情绪的脸上。

“我一直以为她恨我,是因为有了自己的孩子,后来就一直不喜欢我。”

半晌,他开口,声音有一丝哑。

“这些天,我想过很多种可能,想也许是一直就不喜欢我,也许是她想要容家所以要除掉我,我还想其实我对容家的家产压根没有兴趣,她不至于防备和恨我至此,唯独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是这样荒诞,跟他毫无关系,甚至他压根不知道的原因的事情。

谢明蕴静静地听他说着,哪怕容淮安神色平淡至极,她也从这言语间听出几分孤寂。

侯夫人已死,她的仇随着她的死一笔勾销,谢明蕴此时心中并无其他的想法,只是觉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一桩事,她有她无辜惨死的儿子,却又为儿子波及了多少无辜人。

容淮安是,她也是。

“陪我走一走吧,阿蕴。”

谢明蕴收回思绪,轻轻应了一声。

话落,却忽然被他扯着抱进了怀里。

那把伞罩在两人头上,倾盆的大雨顺着飞溅进来一些,她倚在容淮安胸膛前,听着跳动的心和胸前的余温,沉默片刻,另一只没有执伞的手,轻轻揽过他的腰身,抱住了他。

回来后的几个月里,她和容淮安抱过许多回,大多时候是玩闹,或者牵扯着情动的拥抱,少有如现在这样,她知道他需要,于是她留在了他身边,用这样简单的动作告诉他。

还有我在的。

他此一生,得到过许多,也失去过许多,兜兜转转,今年二十有二,母亲,弟弟,姨母,身边所有牵扯着血缘,亲情的人,都离他而去。

想抓住的都留不下,不想要的,偏生强加在他身上。

这一瞬间,谢明蕴明白了他为何在江南的时候从一开始就注意到她,又在回了上京之后从不经意的动作里知道她想家。

是因为他们本身是一种人,有一样的过往和经历。

她把侧脸贴在他脖颈处,忽然有些心疼他。

容淮安这样静静地抱了她一会,起身拉着她往回走。

“做什么?”

谢明蕴下意识问了一句。

“雨这么大,你在这站着想染风寒?”

容淮安眼中的神色褪去,恢复以往那清雅的模样。

谢明蕴便不再说话了。

长街无人走动,鲜血被雨水冲刷,也没人知道方才在这个地方发生过什么。

走了一会,她忽然想起什么,拉着容淮安往回走。

“怎么了?”

谢明蕴拉着他一直走到巷子里。

她还记得方才扶她的那个侍卫。

“这巷子有人住吗?”

“没有,一直废弃着。”

容淮安看着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奇怪。

“怎么了?”

“那会你把我推出来,侍卫们把我护到墙角,我不小心踩中了石头差点摔倒,一个侍卫扶住了我,我恍惚瞧见他似乎钻进巷子里了。”

更奇怪的是那身影那么纤细,像个女子,她那一瞬间甚至奇怪地喊了一声盈儿。

可徐盈怎么会穿侍卫服,还恰好在人群里扶住了她呢。

更主要的是,如果是徐盈,她来了京城,怎么会不来找她呢。

“如果是侍卫应该不会钻巷子里,也许是看错了。”

容淮安道。

“可能是。”

“不过想去看看的话,也可以。”

容淮安拉着她往里面走。

巷子里久不住人,他们绕了一圈也没见着个人影,谢明蕴的心思打住,想着也许是自己看错了。

“方才若不是那个侍卫扶着我,估计是得崴脚了。”

那石头很高。

“想找的话回去让太子殿下找一找,给些赏赐。”

两人从巷子里离开。

回了公主府,云姑姑瞧见谢明蕴淋湿的衣裳,顿时哎呦了一声上前。

“好公主,怎么打着伞还淋湿了。”

谢明蕴揉了揉鼻子道。

“没事,路上雨大。”

“劳烦姑姑去准备沐浴的水,再给她煮一碗姜汤。”

容淮安将伞合上,把她身上有些湿了的大氅拿走,仔细交代了她两句,道。

“我得入宫了。”

谢明则虽然已经回宫复命,但兹事体大,还有今晚发生的事,只怕等会容家主也是要入宫的。

谢明蕴担忧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容淮安安抚地笑了笑,从公主府离开。

谢明蕴沐浴完换了衣裳,坐在屋子里没有睡意。

今晚发生的事不断冲击着她,她回想了许久,又坐了一个时辰,忍不住问云姑姑。

“容家主对先夫人和这位如今的夫人比,谁好?”

云姑姑想了片刻,道。

“都差不多的,两位夫人都温柔,贤名在外,先夫人更有本事些。”

“意思是都好?”

谢明蕴想着容家主还蛮会演戏的。

“是都不好。”

云姑姑摇头。

“您知道的,和亲的公主……”

千里迢迢,能得多少好?

她话没说完,谢明蕴却明白了她的意思。

不由得一叹息。

生在皇室总有诸多不易,哪怕只是跟皇室扯上点关系,最后也落了个和亲的命。

这一瞬间谢明蕴忽然想起那个已经去世的五姐,她既然是因为和亲去的,那是自己不愿和亲自杀了,还是……被害死的?

她太子哥哥和五姐之间,又是否是她想的那样?

所以才被谢明哲怨恨这么多年?

“快五更天了,公主不睡一会吗?”

他们还没回来,谢明蕴是睡不下的。

“什么时候早朝?”

“也就快了。”

谢明蕴起身。

“更衣入宫。”

云姑姑一惊,又想起今晚的事,虽然她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显然不是小事,顿时止住了劝她的话,给她换了一身衣裳。

马车停在皇宫外,云姑姑撑了把伞罩在她头上,往皇宫走去。

“不去凤仪宫吗?公主。”

“前殿旁有座偏殿,去那。”

谢明蕴步子不停,云姑姑这才发现她入宫是为了等谢明则和容淮安。

刚进偏殿,就看见里面的太监小跑迎上来。

“哎呦公主,您来了,快里面请吧。”

太监把她迎进去,谢明蕴才发现里面早备好了炭火和热茶。

“公公这是……”

“皇上早猜着您要来呢,吩咐奴才备好了炭火怕您冷。”

谢明蕴先是一惊,随即想起这是皇帝,皇帝心思通透着呢,有什么猜不到。

也是她心急了。

谢明蕴点点头落座。

前殿外,早朝罢,皇帝留了容淮安和谢明则入内殿。

谢明则将所有的证据都呈上,蛊惑太后,给公主下毒,刺杀公主和重臣,与东明臣子书信往来,桩桩件件。

“人已死了,证据确凿,东明必然是无话可说的。”

在这样的铁证下,纵然东明想找理由和北谢开战,也不会为了一个废掉的郡主而找北谢麻烦。

皇帝感叹。

“到底是个无用的郡主,地远千里,她私逃出去,是真指着她的父亲能帮她不成?

索性都和亲送出来了。”

这句话落,谢明则和容淮安似乎想起了什么,齐齐没说话。

谢明则想的是三年前的雨夜,还有如今他拼命保下来的妹妹。

容淮安想的是幸好两个月前他在上京,将谢明蕴留了下来。

不然如今皇帝的这番话,来日是否又能应验到另一个和亲公主身上?

“虽然人死了,但她所犯罪责严重,也不能一命就抵了所有,朕等会会下圣旨,将容家主手中兵权收归,撤走他的侯爵位,于府中静思三月。”

皇帝再开口,终于点到了他此番最主要的目的。

容家积蕴多年,先夫人和容家主年轻的时候很有本事,把偌大的容家打理的井井有条,权势过盛,他早有心收权。

此番刚好牵连降罪,又有容家主在长街把亲儿子拉在自己身前挡刀的事,民间百姓对容家也会有微词,他顺水推舟达到了目的,削弱容家。

“淮安觉得如何?”

皇帝一错不错地看着他平淡的脸色。

这个年轻的臣子才华横溢又有本事,从入仕以来帮他办过不少事,文武双全,他有心重用,城东交到他手中这一年也打理的很好,但总归给权又收束着,虽然他早不和容家来往,帝王也忌惮。

如今削弱容家,他要看看这位臣子的反应,才好决定日后自己手中看好的这个国相位,能不能交到他手上。

毕竟城东的兵权不多,太傅一位于他也的确屈才。

“天恩如此,想来容家主不敢有怨,也该谢恩才是。

皇上无需问及臣,臣自辟府开始,已两年少有容府往来。”

容淮安面色清淡,皇帝看不出丝毫不对劲,便点点头。

“此番太子处事有功,可有什么想要的吗?”

谢明则拱手。

“为父皇分忧是儿臣应该做的。”

皇帝看着身形挺拔面如冠玉立在那的太子,心中欣慰的同时又有一丝叹息。

太子小时候不如现在沉稳,他怕偌大的江山交付到他手中他扛不住,找了太傅磋磨他的性子,又历练他,到最后却是三年前一场雨夜让他这样成长起来。

越来越沉默稳重,喜怒不形于色,如他所愿成了个储君该有的样子。

却是他一手逼迫成的。

皇帝几不可见叹息了一声,抬步走了出去。

“蕴儿只怕在后殿呢,去看看她。”

谢明蕴左等右等终于等来了谢明则和容淮安。

“父皇万安。”

“蕴儿今天起这么早入宫,是担心朕呢,还是担心你皇兄?”

皇帝大笑着上前扶起她,打量后关心开口。

“瞧着这些天瘦了。”

“当然是担心父皇了,女儿一早瞧见外面下雨,忧心父皇政务繁忙,想着入宫看看底下伺候的人尽不尽心,大冷天的可别让您染了风寒。”

皇帝听罢顿时龙颜大悦,瞧着女儿俏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笑道。

“就你会讨朕欢心。

蕴儿这么关心朕,那就让朕想想,赏你些什么好呢,方才你太子皇兄也不要赏赐,不如一并都给你好了。

来人啊,朕私库里还有株上好的人参,等会送去公主府给公主补补身子,年前西边送来的夜明珠还有十几颗,一起送入公主府。

朕想想还有什么……去年南湖不是送了一把琴过来吗?朕记得蕴儿喜欢弹琴,都送进公主府吧。”

谢明蕴没想到说会话的功夫皇帝能赏她这么多东西,顿时谢了恩又笑。

“果然还是父皇好。”

“岂止是好,那古琴你四皇兄喜欢,后宫也有几个妃嫔喜欢,你三姐也喜欢,都找朕要过好几回,朕都自己留着了,如今可便宜你了。”

“那女儿可得好好谢谢父皇。”

“你好好养身体别让父皇担心,那就是对父皇最大的感谢了。”

几人笑着说了会话,前朝来人觐见,皇帝离开带走了谢明则,容淮安和谢明蕴对视一眼,也走了出去。

“如何?”

容淮安将皇帝在殿内说的决定告诉了谢明蕴。

“父皇圣旨上的罪名如何写的?”

谢明蕴忽然想起殿内皇帝对她的好,问道。

容淮安猜到她话中意思。

“隐去了太后的那桩事,还有寒鸣山太后的手笔。”

果然。

皇帝是不可能公然把太后也牵扯进来受非议的,但他又有愧自己,于是便顺水推舟赏些东西平息她受的委屈。

“我就说。”皇帝素日对她虽好,也没有如今这样过。

“但给了你就接下,这事皇上面上要过得去。”

容淮安提醒。

“知道的。”

前头她气了太后那一回皇帝也没说什么,皇帝宽容了两次,是为着让她出气,好在这时候堵她的嘴。

两人并肩走出去,皇帝站在御书房外,看着他们执伞并肩而行。

“算来淮安今年有……二十二了。”

皇帝问谢明则。

“你觉得他如何?”

“太傅能力出众,文武双全……”

“朕问的不是这个。”

皇帝回头看他。

“你觉得他若做朕的女婿,够不够格?”

皇帝想着此番不管怎么说他亏欠女儿,金银的补偿赏下去是一回事,前头他一直想着给女儿找个好夫婿,那不如如今一并弥补给她个好姻缘。

容家主接了圣旨,准备好的狡辩之词也没说出口,当即气急攻心晕了过去。

三姨娘得知容溱死了,拿着刀要砍容家主,又被下人拉住,容家这会正闹得人仰马翻。

容家主在一片咒骂声中醒来,刚一睁眼,三姨娘拎着手中的刀劈了过来。

他还没躲开,那刀一下子划过他侧脸,顿时鲜血冒了出来。

“贱人。”

容家主火冒金星,一巴掌扇了过去,三姨娘拎着刀不管不顾地又冲了上来,追着容家主满院子跑。

“还不把这个疯妇拉开。”

下人纷纷反应过来,上前押好了三姨娘。

容家主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满院子都是三姨娘的咒骂声。

容淮安在门口看了一眼,忽然拉着谢明蕴转头。

“不进去?”

“没什么可进的了。”

容淮安拉着她走过容府的门前,才道。

“昨晚大夫去探过了,她给他下的慢性毒也就活这几个月的事了,是东明的东西,听闻病发之时,浑身如滚在刀尖上,疼痛难忍,浑身溃烂慢慢死去。”

要说侯夫人最恨的,还是容家主。

“皇上下旨收容家的权,他正急着要找人保满门荣耀,我进去他无非也就是这几句话。

我回来后,他一直吵着说要把容家交到我手中,我本以为是随口说说。

但既然他真这样想,这些东西到底是我母亲打拼下来的,那我就抢过来。”

“抢?”

谢明蕴看他。

“嗯,抢。”

不是顺着容家主的意接管容家替他守着容家的荣耀,而是在帝王收权之后,他要一步步,把容家剩下的权夺过来,而后毁掉这个世家。

让容家主看着它分崩离析,看着祖业难保,看着手中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

这才是他要做的。

谢明蕴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也是,若真就如此接管了容家,一则皇帝忌惮,二则也如了容家主的意。

没必要给别人做嫁衣。

“再去看看她吗?”

尸身送回来,容家主生怕牵连到自己,连容家祖祠也不让入,想向皇帝表明忠心,没人管她,于是容淮安便吩咐人准备了一口棺材,入了葬,葬在先夫人的旁边。

“不了,交给下人去做就好。”容淮安摇头。

谢明蕴知晓他今日情绪不好,下意识握紧他的手。

“回去歇一会吧。”

连日奔波,他的伤也才刚好,一宿没睡,谢明蕴生怕他扛不住。

容淮安点点头,问她。

“那你陪我吗?”

谢明蕴目光落在他的侧脸上,下意识心软了些。

“好,陪你。”

容淮安便拉着她进了太傅府。

太傅府安安静静的,谢明蕴探出脑袋。

“府中没有伺候的下人吗?”

“不多,平日不进内院伺候。”

“小厮婢女也没有?”

容淮安笑。

“我府中哪敢有婢女,真有的话只怕有人要吃醋了,到时候还不把我这太傅府闹翻天。”

谁吃醋了?

谢明蕴咬牙瞪他。

“你少胡说。”

容淮安抬手推开门,把她扯了进去。

进了门,容淮安脱去外袍上了床榻,朝她伸手。

“上来陪我。”

“不可能。”

谢明蕴果断摇头。

她能留在这陪他都不错了。

“阿蕴。”

容淮安软了声音。

“就一回,好不好?

你不陪我,我睡不着。”

他深邃的眸子里掠过几分幽光落在谢明蕴身上,眉眼如玉,明明称得上芝兰玉树的公子,偏生用这样蛊惑的目光看着她,那白皙修长的手伸到她面前,等着她递过去。

谢明蕴有点动摇了。

“我可忙了好几天了,连着两日都没睡好。”

谢明蕴看着他眼下的乌青,往前走了一步。

下一瞬,她腰身一紧,被人抱着放在了床榻上。

她抬头对上容淮安眼中的狡黠,顿时知道他是故意让她心软的。

谢明蕴哼了一声想下去,不知道为什么又没动,片刻后,她把容淮安摁了回去,窝进他怀里。

“睡觉。”

容淮安眼中闪过几分笑意,目光落在她有些红的小脸上,抬手掖好了被子阖上眼。

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谢明蕴在他怀里安静了片刻,听着屋外连绵的雨声,想起在城东的那一幕,忽然伸手,揽住了他的腰。

他身上温热的气息环绕着她,谢明蕴将头埋进他怀里,这样抱着他也睡了过去。

却不知道她睡下后,那原本已经睡着的人睁开眼,瞧见她抱着自己的动作,嘴角微微勾了勾。

谢明蕴知道他不需要心疼,所以哪怕她心疼他,也并未说一句话。

她只是这样陪着他。

她知道此时的容淮安需要的是陪伴,还有很多很多的爱。

小姑娘只是看着嘴硬,实则最心细聪明又心软。

容淮安抱着她调整了个姿势让她舒服地窝进怀里,低头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

屋外的雨渐渐小了,屋内一片静谧,光亮顺着窗棂洒进来,映着床榻上一双交颈而卧的人儿。

作者有话说:

PS:对上一章结尾蕴儿被人扶的地方稍作修改,可以回看~晚安。

52? 第 52 章

◎好像他们成亲后就该这样◎

谢明蕴一觉睡醒, 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屋内已经点好了灯。

身旁的被褥冰凉,容淮安坐在桌子前,正拿着手中的文书批复, 身姿飘逸清雅, 端的是公子如玉, 如画的眉眼不似今日在外时候的淡漠,又恢复成以往的清润温和,听见动静他头也没抬,问道。

“醒了?”

问出的话没了声音,他抬头就看到谢明蕴头歪在一边, 又睡了过去。

容淮安伸手揉了揉眉心, 好笑地放下手中的东西, 起身到了她跟前。

她依旧合眼睡着, 那一截雪白的脖颈从中衣里露出来些, 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淡淡的粉,肌骨清透,漂亮的小脸恬静乖巧,容淮安没忍住伸手, 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肌肤。

微凉的触感本身是刺激人的,然而此时屋内点了炭火不显冷,谢明蕴半梦半醒的还觉得身上有些热, 被这动作摸的有点舒服地眯了眯眼,没忍住往他手边蹭了蹭。

滑嫩的触感让容淮安的指腹顿时如同被火烧着了一样,他看着还迷糊的似乎还没睡醒的谢明蕴,忽然低下头, 扣住她的下颌。

带着点强硬的力道让谢明蕴打了个哈欠睁开眼, 对上那幽深沉暗的眸子, 她顿时醒了三分。

“你干什么?”

“我该问你干什么?”

容淮安挑眉,白皙的手顺着下颌流连,又抚上那一截侧颈。

谢明蕴只觉得他抚过的地方先是一阵凉,继而很快滚烫起来,酥酥麻麻的触感让她身子有些颤栗,那白皙的肌肤很快染上几分粉。

“容淮安。”

那双刚睡醒还有些迷瞪的眼带了几分氤氲,在灯光下愈发漂亮,容淮安没忍住低下头,重重吻上她的唇。

清雅的香气逼近,谢明蕴看着面前放大的脸,感受着唇上温软的触感,顿时呆呆的忘记了挣扎。

他倾着身子,这个吻比以往的来的都要激烈些,他轻轻地厮磨着她,勾着她还没睡醒的意识一点点迷乱,她轻轻动了动,下意识勾住他的脖子。

容淮安一路撞开她的牙关,与她唇齿交缠,旖旎缱绻,谢明蕴觉得身子有些烫,下意识往他怀里钻了钻,弓着身子,容淮安抚上她的脊背,她舒服地眯了眯眼睛,轻轻喘息了一下。

许是因为刚睡醒还不清醒,再或者她沉在这个吻里觉得太舒服,下意识地在容淮安要退开的时候,勾住他的脖子,生涩地回应。

动作一怔,继而这个吻更激烈起来,他老老实实箍在腰间的手开始有些不安分地动了动,谢明蕴嘤咛了一声,睁着一双迷醉的眸子看他。

那双眼里的神色越发暗,呼吸也有些粗重,一错不错地看着她,谢明蕴便有些恍惚,唇上的触感温热,身上也似被火烧着了一样滚烫,在容淮安低头又亲过来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淮安。”

声音又软又柔,容淮安攥在腰间的大手猛地收紧,扣住她的下颌又激烈地吻了过去。

谢明蕴挣扎了一下,然而力道轻飘飘的,很快又被他勾着沉在这场情天幻海里。

直到扣住腰间的手抚上丝带,轻轻一勾,温凉的手拂过她的肌肤,谢明蕴颤栗了一下,才猛地清醒过来。

“容淮安。”

她哑着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慌张,容淮安也清醒了些,克制地止住了手,亲了亲她。

“别怕。”

他静静地抱着谢明蕴平复呼吸。

不大的屋子里灯光昏黄,炭火燃着温暖如春,却不比身上抱着的人更滚烫。

片刻后,容淮安直起身子,看着谢明蕴被亲的有些肿的唇,没忍住笑了一声。

“你还笑。”

谢明蕴哑声骂他。

容淮安伸手抚了抚她的红唇,哄人。

“下次轻些。”

谢明蕴踹他。

“滚远点。”

容淮安这次倒没听话地滚,抬手给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拉着她起身。

“饿吗?我着人传膳。”

“什么时辰了?”

“戌时了。”

没想到她又睡了快一天。

谢明蕴打了个哈欠。

“传膳吧。”

容淮安往外喊了一声,抬手给她披好了大氅,拉着她往外走。

跨出门槛,走过游廊。

这一瞬间谢明蕴看着牵着她的人,竟恍惚有一种她已经与容淮安成亲的错觉。

好像他们成亲后就该是这样,吃肉文黄纹都在腾讯君 羊丝儿尓儿无九宜四期他忙完公务后陪着她出去玩闹,下了雨就窝在屋子里,给她讲故事也好,陪着她睡觉也罢,这样睡上半日,再一起去用晚膳。

如果有只猫或者有只狗养着就更好了。

谢明蕴漫无边际地想着,直到被他拉进屋子里。

桌上摆了许多膳食,有不少都是她爱吃的,容淮安与她落座,一起用了晚膳。

太傅府伺候的人少,今天也没人来打扰,晚膳上安安静静的,时不时容淮安给她夹些爱吃的菜,两人用完晚膳,容淮安看了一眼时辰,已经到了戌时。

“我送你回去。”

谢明蕴恍惚了一下,才发现这时间过得如此快,她点点头,和容淮安走出去。

这是谢明蕴第二回来太傅府,来的时候匆匆忙忙还下着雨,回去的路上她倒顺着游廊仔细观察着府邸。

这府邸和容淮安的人一样低调,花草种的不多,处处清雅,雨后的泥土冲散了沉闷,两人的步调一致,谢明蕴看了一会,忽然问。

“这花你什么时候种的?”

容淮安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是几盆江南之地极盛行的花。

这花在上京几乎是养不活的,可那半年,他还是带回来,着人精心将养着,准备了最好的地方,请了最好的花匠,最后也出了些奇迹,从夏日养到秋日。

到谢明蕴回来后,冬日天气太冷,这些花适应不了上京的温度,连花匠也无可奈何,他也也没再强求,后来一直留在这游廊外,渐渐枯萎。

没想到谢明蕴还能认出来。

容淮安拉着她往前走,谢明蕴没听到答案继续追问。

“你说呀。”

“你不是都猜到了么?”

谢明蕴嘀咕。

“猜到是一回事,我想听你承认。”

容淮安无可奈何地回头瞥她。

“你觉得呢?自然是那半年。”

分开的半年,他消沉了两个月后,心中烦闷依然排解不了,总时常在梦中梦到她,他气恼自己,更恼谢明蕴,见不着人,便只能养了些江南的花回忆那时候的事。

“那现在怎么不养了?”

谢明蕴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笑了两声,问他。

“你还笑?”

容淮安敲她脑门。

“如今人都回来了,我还要这些花做什么,自然是马不停蹄地就入了公主府,生怕人再跑了。”

“我也没跑呀。”

谢明蕴嘀咕。

“我如今是公主,顶着这层身份,你觉得我还能跑哪?”

“那你想不想回江南?”

容淮安顿了顿,却问她。

谢明蕴眼神一亮。

她当然想。

“可是只怕不能吧。”

她又想起如今的情形,顿时蔫了下来。

公主出行多大的阵仗啊,还劳民伤财,等她仪仗队晃悠悠到江南,只怕都得一个月了。

何况她父皇也不一定同意。

“会有机会的。”

容淮安勾唇,没再说话,拉着她出了太傅府。

长街此时人已经不多了,谢明蕴步子轻快地跟着他,一边说。

“时间过得真快,我觉得昨天才过新年呢,没想到一转眼都要二月了。”

大年初二容淮安离京,初五她和谢岚也去了寒鸣山,在那呆了小半个月,回来就是上元节。

真正算起来,她已经从江南离开又快半年了。

容淮安做这个太傅也有……

她猛地抬起头。

“当时父皇跟你说的多久来着?”

“三个月。”

容淮安一愣,随即明白了她在问什么。

“三个月啊,那岂不是只剩不到半个月了么?”

容淮安轻笑一声。

“我怎么听着你的语气还有些不高兴?”

谢明蕴轻轻哼了一声。

三个月结束,他以后岂不是要专注忙自己手中的朝务,城东那么忙,听说父皇也有朝中的不少事情要交给他,还有容家的事,以后没了这层身份,他再来公主府也不方便吧。

他还会再来公主府吗?

谢明蕴想最开始两个人的针锋相对,他折腾她写字练琴,她弄坏他的马车让他走着回去,再之后他故意晚到让她睡好觉,送来的酸杏,助眠的香囊,再到解除误会,这么多天,哪怕是在寒鸣山上,他们也几乎是没分开几天的。

那以后呢?

短短两个多月,她似乎都要习惯这人在身边了。

却忘了他的才能不会只屈居于一个没多少实权的太傅,这桩教习也是当时为了躲避姻亲才有的。

谢明蕴觉得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沉闷,她跟在容淮安身边不说话,方才那点高兴劲似乎都没了。

容淮安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回头看她跟蔫了的小白菜一样,笑道。

“你不高兴,为什么?”

“你很高兴吗?”

谢明蕴抬起头凶巴巴问。

容淮安想他似乎没有非要不高兴的理由。

“也是,不做了太傅以后有更好的官衔,容大人哪稀罕这些。”

谢明蕴瞧他的神色顿时了然,哼了一声甩开人往前走。

才走了两步被人扯着手腕拽了回去。

继而听到容淮安低低的笑声响起。

谢明蕴顿时一恼。

他还说喜欢自己呢?如今这马上要见不着了,他竟然这么高兴?

“你……”

“傻姑娘,我若是一直做这个太傅,你便觉得是好事吗?”

谢明蕴抿唇。

其实不是。

她私心里习惯这种生活,但其实她知道容淮安得有更好的仕途。

容淮安看一眼就知道她又想偏了,哭笑不得地敲了一下她光洁的额头。

“我若是一直有这层头衔在,那你便这辈子都是我的学生。

谢明蕴,哪有做先生的跟自己学生在一起的?”

他若是太傅,人前她总要称呼他一句太傅先生。

可他不想做谢明蕴的太傅。

话止于此,谢明蕴呆呆愣愣地被他扯着往前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

先是一喜,继而脸上又红。

“谁要跟你在一起。”

她咬唇嘟囔了一句,却又想通了。

她想一辈子都这样和容淮安做名分上的太傅学生吗?

她好像也是不想的。

思绪回笼,谢明蕴脚步轻快地跟上他的步子。

容淮安嘴角掠过几分笑意。

谢明蕴在府中歇了两天,皇宫里的赏赐如流水一般地送了进来。

容府的事闹得整个上京都沸沸扬扬的,听闻那天之后三姨娘就吊死在了屋子里,容家主整日被人戳脊梁骨骂,太后也躲在宫里又开始装病了,谢明蕴倒是好好清闲了几天。

时间一转来到第四天,一大早谢明蕴入了宫。

她记得谢明则跟她说过,很久之前皇后因为什么事整天以泪洗面,生了场病落了个病根,到了冬接春的时候就咳嗽不止,身子比往常要弱一些。

谢明蕴便趁着这两天得闲的时候,用之前在江南她阿娘教她的办法,做了些汤给皇后,是他们江南的土方子,治咳嗽最有效。

做好了汤放在盒子里,谢明蕴坐上了去皇宫的马车。

入了宫,转过凉亭,谢明蕴正带着云姑姑往里面走,忽然听见前面的一声惊呼。

“呀,娘娘,是六公主。”

谢明蕴顺着这道声音看过去,瞧见凉亭里坐着一主一仆,那宫女惊呼了一声后发觉自己的失态,顿时闭上嘴跪下请罪。

而坐着的那位衣着华贵,神情清冷,是她入宫有过两面之缘的贵妃娘娘。

谢明哲的母妃。

遇上了自然不可能不打招呼,谢明蕴上前两步到亭子里,弯腰行礼。

“见过贵妃娘娘。”

“公主请起。”

贵妃看着她一步步走过来,十七八岁好年龄的姑娘,身形纤细,容貌昳丽,唇角勾着笑意,神色恍惚了一下,那常年清冷的神色也缓和了几分。

“前几天听说公主受惊,不知可好些了?”

“多谢娘娘关心,已经没大碍了,早两日听母后说娘娘去问过儿臣的情况,这两日忙着也忘记遣人去回娘娘了,儿臣一切安好。”

谢明蕴温声一笑。

贵妃又点头,看向云姑姑手中提着的盒子。

“这是入宫看皇后娘娘?”

“母后每年冬末春初的时候总是咳嗽不止,儿臣曾经在江南知道些土方子,熬了汤给母后试试。”

贵妃一怔,继而定定地看着她,似乎入了神。

她的神色越来越温柔,眼眶甚至变得有些红,不自觉站起身子,朝谢明蕴走来。

“公主。”

云姑姑担心地喊了她一声,觉得今儿的贵妃有点奇怪。

四皇子跟他们太子殿下势如水火,贵妃见了公主能是好意吗?

谢明蕴却没动。

贵妃也没走到她跟前,走了两步就回过神,捏着帕子擦了擦眼尾。

“公主别怕,本宫只是看到你想起了本宫的女儿,她那时候也跟你这么大的年纪,本宫那些年也时常咳嗽,她也整天去御医那问方子,开的药亲自盯着熬好,再送到本宫宫里,本宫只是……有些触景生情。”

贵妃到后面语气说的有些激动,话没说完又低头咳嗽起来。

谢明蕴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一桩事,瞧她咳嗽的厉害,连忙上前扶住她,关心道。

“娘娘可好?”

下人连忙端来一盏茶,谢明蕴扶着贵妃喝了。

她顺了顺心口,摇头。

“没事,我是一时有些激动。”

她口中的女儿自然是谢嫣。

谢明蕴再次对这个从来没在别人口中提到过的谢嫣有些好奇。

她五姐似乎是满宫的禁忌,宫人不敢提,皇后贵妃也不提,谢明则提过的也不多,甚至容淮安也不跟她说。

“娘娘保重身体,若是五姐在天之灵知道您如此悲伤,只怕也是……心疼您的。”

贵妃笑了笑。

哪有什么在天之灵呢,这些不过是哄人的话。

但她也没说什么,站直了身子道。

“公主快去吧,别让汤凉了。”

谢明蕴点头,走到亭子外,又忽然转身道。

“娘娘若是咳嗽严重,不嫌弃的话,儿臣回去再熬些汤送去给您,这土方子是偶有些效果的。”

贵妃刚想拒绝,对上她认真的眸子,又点头。

“有劳公主了。”

话顿了顿,她动了动唇,似乎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谢明蕴看出她的犹豫,停下了步子看她。

那双眼睛真是好看,清透又真诚,和她的嫣儿一模一样。

贵妃眼眶又红了。

“公主,本宫有个不情之请,你能过来……让本宫抱一抱你吗?”

云姑姑想拦她,谢明蕴心中却一叹,面上温柔笑了笑往前走。

到了跟前,贵妃伸手抱住了她。

她连身高都和她死去的女儿差不多,比嫣儿略瘦弱些,也许是小时候颠沛流离没少吃苦,贵妃眼眶越来越热,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哽咽道。

“好孩子。”

谢明蕴安静地任她抱着,这一刻她似乎能感受到贵妃心里的难过。

她爹娘当年死的时候,她晚上一个人在家里,流泪倚着门槛坐到天明,也是这样难过。

贵妃是悲伤了太久,找不到一个可以发泄的缺口。

她轻轻蹭了蹭贵妃的脖子,像很多年前她这样窝在她娘怀里撒娇一样,她感受到贵妃的身子一僵,继而哽咽道。

“嫣儿,好孩子,娘的好孩子。”

她没打断贵妃,让她这样抱了会,贵妃主动放开了她,擦了擦眼泪。

“我失态了,公主……”

“您叫儿臣蕴儿就好。”

贵妃点点头又是想哭,最终忍住了。

她目送着谢明蕴离开,很快又一阵脚步声过来,谢明哲匆匆走进来。

“外面风大,母妃怎么又出来……你哭了?”

他狠狠地瞪着一旁的宫女。

“怎么照顾娘娘的?拉下去……”

“哲儿。”

贵妃不轻不重地喊他。

谢明哲看着贵妃苍白的脸色有些心疼。

“母妃,本来您就身体不好,还出来做什么?”

“我出来这一回倒高兴,不然也碰不到她。”

她?

“谁啊?”

谢明哲看着贵妃难得有些生动的脸色,有些好奇谁有这本事哄他母妃开心。

“你六妹。”

六妹?

“谢明蕴?她在您面前说什么了,这个贱人。”

谢明哲脸色顿时由晴转阴。

“别人的事你扯在她身上做什么,她是个好孩子,以后什么和亲的事你别往你父皇跟前说了,哲儿,你五妹的路,别让别人也走了。”

“凭什么?谢明则这个废物保不住我妹妹,还让他的情害了她,那我就拿他妹妹的命赔,这不是很公平吗?母妃,您别糊涂,是不是这贱人给您灌迷魂汤……”

谢明哲说着往外走出去。

“看我现在不去要了这贱人的命。”

“回来!”

谢明蕴到了皇后宫里,皇后听说她是找了土方子记挂着自己的咳嗽,顿时感动的不行,端着碗把汤喝了干净,还连连夸她做得好,谢明蕴最后都被夸的有些脸红了。

“也只是一碗汤而已,母后还是得听太医的好好调养身子。”

皇后哎了一声又点头,看着谢明蕴心中更柔软。

她等女儿的关心,已经等了十七年了。

年前把她找回来,皇后只想着自己亏欠女儿,要多给女儿弥补,没想到也会等来女儿为她做的这些。

她顿时欢喜地看着谢明蕴,越看心里越高兴。

“母后该感谢你的养父母捡走你,后来把你养大。”

不然如今哪还有这么贴心的女儿在身边呢。

“当年战乱之中我和您与父皇失散,也还算是上天眷顾,才被我养父母捡走,不然……”

当时那场战乱,只怕就能要了她的命。

皇后神色僵了僵,脸上的笑顿住,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她不似方才那么高兴,只顺着喃喃了两句。

“是啊,还好……”

还好女儿被他们捡走了,不然自己怕是这辈子都过不去那道坎了。

“不说这些了,你好不容易入宫一趟,今天在宫里陪陪母后吧。”

皇后回神岔开了话题。

这天谢明蕴一直陪她在宫里待到晚上,用完了晚膳才从凤仪宫离开。

马车过了长街,夜风吹开帘子,身后破风声卷着凌厉的杀气,一支箭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地方,呼啸而至。

还没到马车前,横空被一道气劲甩开,那支箭落在了地上,继而一把匕首破空飞过去,以势不可挡的气势精确无比地刺中了来人。

噗嗤一声,那把匕首刺入皮肉,夜色中那人闷哼了一声,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

他目光阴鸷地盯着来人。

一身蓝色长袍掠过,夜色下那人神色清冷,目光隐约带了几分沉暗。

他看谢明哲捂着受伤的胸口,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

“今天是皮肉伤,明天四皇子再管不住自己的手,那把匕首,刺的就是心口。”

“你敢谋害皇子,容淮安,你放肆。”

“没什么不敢的,四皇子敢动她,我就敢要四皇子偿命。

你若不信,大可一试。”

容淮安话落,拂了拂衣袖,带起一阵冷厉的风卷过去,谢明哲不堪这一阵内力,被逼的又后退了几步,吐出一口鲜血。

容淮安转身足尖一点,追着谢明蕴的马车离开了。

谢明哲死死瞪着他离开的方向,刚要再动,容淮安的声音又远远传来。

“四皇子如果不信,大可继续暗中动手,我随时都能在她身边护住她,但四皇子身边有没有人能保你的命,你还是要掂量好才是。”

53? 第 53 章

◎当时她想,如果容淮安是她的就好了。◎

身后闹出的动静谢明蕴并不知道, 她的马车停在了公主府外,还没下去就听见门口慵懒的声音。

“阿蕴,你也太慢了, 我都等你好久了。”

谢明蕴听着声音连忙挑开帘子, 果然看见倚在门边等她的容淮安。

“你什么时候来的?”

这两天他一直忙碌着, 从上回把她送回公主府之后便没来过这,谢明蕴倒没想到今天已经这么晚了,容淮安竟然会在公主府门口等她。

“早就来了。”

容淮安走上前把她拉下来。

“那会入了宫,瞧见你在皇后娘娘宫里,就想着先回来等你, 没想到这一等就等了这么久, 你在娘娘宫里待了一天。”

“你等了多久?”

“也就两个时辰。”

容淮安面不改色。

真的?

谢明蕴看着他有些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你怎么不进去?”

“我能进去么?”

容淮安问。

谢明蕴翻了个白眼。

“从两个多月前开始, 你什么时候来公主府被人拦过?”

这府邸说着是她的, 容淮安每每都犹入无人之境, 哪天公主府的下人没见着他了估计自己都不习惯。

容淮安听出她话外之意,轻笑了一声,一本正经。

“那可不行,我若是随意进去, 传出去影响了公主清誉,只怕是我的罪过了。”

这会想着影响她清誉了?

谢明蕴咬牙。

“前天拐着我跟你一起睡觉的时候可没见你想着传出去影响我清誉。”

“有吗?”

容淮安一脸无辜。

“那时候我不是想着公主劳累,忧心公主困乏, 为你找个休息的地方么?”

休息的地方就是他的床上?

谢明蕴发觉这人越发腹黑,索性自己说不过他的无赖,便没再理他往府里去了。

容淮安笑了一声跟上她。

“近些天很忙吗?”

入了府内,谢明蕴忽然想起这几天连谢明则她都没怎么见过了, 这一个两个都忙得这么厉害?

“不忙了。”

容淮安摇头。

前两天他赶着把容府的事情处理完, 今日下午才算歇了下来。

本身他是要入宫去找太子的, 没想到在半路上碰到了谢明哲,虽然伤了他,但回程他也不放心,于是便一路送了谢明蕴回来,刚好赶在她前一步到了公主府。

“日后你出去多带些侍卫,不是有太子送过来的侍卫吗,出行都带上。”

“只是从皇宫到公主府这么短的距离……”

“那也不行。”

容淮安正色摇头。

“再短的路也有一盏茶的时间,还是要多上心些。”

谢明蕴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

“是发生什么了吗?”

容淮安摇头。

“只是觉得一切小心为上。”

这倒是这么个理。

谢明蕴又问。

“既然不忙,为何这几天我都没看到太子哥哥?”

“我是不忙,但太子这几天的确忙的厉害。”

容淮安看她疑惑不解的神色笑了笑。

“你是忘了当时南湖的和亲一事了吗?”

“怎么可能忘……你是说南湖又递了国书要联姻?”

谢明蕴猛地反应过来。

容淮安颔首。

她脸色刷的一白,才想起距离上次的事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

南湖竟然在这个时候又递了国书。

“父皇如何说?”

她下意识抓紧了衣袖,眼神有些不安。

容淮安缓和了语气。

“别怕。”

他拉过谢明蕴攥在一起的手,安抚地握住她。

“皇上允准了一位宗亲的郡主去和亲。”

“不能不……”

谢明蕴勉强笑了笑。

“不能。”

容淮安摇头,正了神色。

“阿蕴,皇上是个很清醒又理智的人。”

能用一个女子修好南湖北谢的关系,他是绝对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

不是谢明蕴,就是其他人。

这个道理谢明蕴自然明白,可南湖远在千里,有哪家的女儿愿意出嫁去那么远的地方?

她眼中有几分不忍,却也深知自己没办法。

她改变不了皇帝的想法,唯一能做的是顾全己身。

她沉默下来,容淮安感受到她有些低落的情绪,深知她是不忍,便道。

“于你不是好事,但于她未必是祸事。”

谢明蕴咬了咬唇抬头看他。

“这位宗亲郡主前两年母亲去世了,跟着继母身边,继母苛待于她,每每在府中连饭都吃不饱,还曾想把她许配给自己远房已经聋了的侄子。”

相较之下,和亲已经是她最好的出路。

“她是自己找到了太子,到殿下跟前说的。”

后面才得了皇帝传召,这么定下了这件事。

古来今来多少女子走上这条路,有好的,有不好的,但背井离乡千里迢迢,再好又能好到哪?

谢明蕴叹了口气。

“所以生在皇室也不一定桩桩件件都如意。”

她想起她五姐,想起容淮安的母亲,想起很多她听过的和亲故事。

大多书中将这些和亲的事形容的团圆美满,大肆歌颂公主大义,但十之八九是牺牲一人圆满大多数人。

“但你会如意。”

容淮安低敛下眉眼,看了一眼谢明蕴。

又重复道。

“不管你想要什么,都会如意。

和亲这桩事不管有没有,谁上书力荐谁,只要我在这,谢明蕴,这个人不会是你。”

他感受到她手冰凉,便更攥紧了她,将自己手中微薄的热意传递过去。

“什么时候走?”

“这些还早,如今也只是传国书问情况。”

容淮安如此说着,眼中却闪过几分凝重。

南湖传国书问及和亲,皇帝回信说将宗亲郡主封为公主前往联姻,回信过去后,南湖却再无消息传来,似乎隐约对此事有些不满,依旧想要嫡公主。

容淮安心中想着,面上转移了话题跟谢明蕴聊了些开心的事,才从公主府离开了。

另一边,谢明哲伸手点了穴道止住血,把那匕首甩在地上,方才冷哼一声回头往自己府邸走去。

才没走两步,他冷不丁绊住了一块石头,天色太暗他一个没防备,一头往前面栽去,正正巧巧摔在了一旁的臭水沟了。

“啊——哪来的石头敢绊本殿下……哕。”

谢明哲暴躁的一句话没说完,那臭水沟里的水就呛了他几口,冲天的气味让他顿时恶心地吐了出来。

他方才特意找了个偏僻的巷子伤谢明蕴,没想到这会反倒坑着自己了,整个巷子不见一个人影,他的伤口沾了污水更是疼的撕心裂肺,废了好大劲才从底下爬上来,一身的污泥水味。

谢明哲狼狈地往府中跑去。

身后,一道纤细的身影走出来,将那石头踢到臭水沟里,扑通一声,伴随着她轻轻的声音落下。

“死男人,让你欺负我姐姐。”

“哎呦小姐,您可轻声点吧。”

入夜的乾清宫寂静无声,两道身影在殿内而立,一人躬身行礼罢,垂首等着皇帝的命令。

“边境递来的文书容卿看了,可有何想法?”

才刚回了太傅府没多久的容淮安被再次召来,如玉修长的手捏着文书,又扫了一眼半刻钟前才加急从外面送来的文书,温声开口。

“南湖大皇子既然已到东明,那便代表此番和亲南湖已没有诚意,臣以为再送郡主去和亲也是枉然,毕竟南湖已经做好了第二个准备。”

南湖要他们北谢的嫡公主,甚至允诺了两座城池相迎为聘礼,皇帝却说想留公主承欢膝下几年,送了宗亲郡主去。

南湖得知消息自然心有不满,如今不仅和亲的大皇子没有在边境等待,甚至也收回了当时说过两座城池相迎的话,仿佛对这桩亲事不在意了一样。

然而背地里那大皇子却是早就启程往东明,私下做了第二个准备,寻求东明为盟友。

他们要一个皇室的嫡公主,来让盟友关系更牢固,这个盟友的第一选择是北谢,但是北谢如今给的结果他们不满意,便转头私下把国书递给了东明,求娶东明嫡亲公主,允诺两座城池相迎。

一旦东明答应,两国结盟,和北谢这事就算黄了,那下一个对付的自然也是北谢。

皇帝也皱着眉头。

在南湖看来,要结盟自然是嫡公主更牢固,这个盟友不管是东明还是北谢,他们都不吃亏。

“北谢自然不缺这种没什么诚意的联姻,但朕也不愿看到南湖和东明勾结在一起。”

所以他们若是能和南湖联姻,自然能阻止后面这些事情的发生。

但南湖要的是嫡公主……

容淮安抬起头,已经明白了皇帝犹豫之处在哪。

他心中忌惮姜家,有愧谢明蕴,当时一言九鼎允诺不送她走,但如今境外南湖东明勾结,郡主和亲已经是最无用的计策,要么送公主,要么想办法搅和了那两国的事。

相比之下前面的自然容易些。

“可若是,臣有让皇上不答应和亲的理由呢?”

容淮安抬起头,不紧不慢地看向皇帝。

屋内安静片刻,皇帝一双老眼沉沉地看着他。

“说说你的办法。”

容淮安走上前,在桌案上执笔落下两个字。

“擒王。”

屋内一片安静,半晌,皇帝道。

“你果真对朕的女儿上心。”

连如此冒险的办法也敢做。

容淮安没有说话。

“你既如此说,朕便给你一个机会,此番你若能让北谢不联姻,也搅和了南湖和东明的联手,朕有生之年,便不再下嫁公主,你成事回来之时,朕会擢升你为国相,待教/习过后,你升国相,朕会同日赐婚你与蕴儿。”

啪嗒一声,文书扔在了桌案上,帝王沉沉的声音传来。

乾清宫内安静了许久,容淮安面色如常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行至东宫外,早有谢明则等在那。

两人一并进了屋子,容淮安语气清淡地将事情言罢,谢明则的脸色也有些沉。

“孤没想到父皇还是没放弃这个想法。”

“皇上之前答应让郡主去和亲,是那时候南湖的态度还没有如今强硬,也没有和东明密切来往。”

但如今不一样了。

南湖所求是庇佑也是盟友,和任何一个国家联手,它都能转而去对付第三个,以慢慢壮大疆土,谁答应了联姻,便是它的选择。

“大人如此平静,是已经想好应对之法了?”

谢明则眯眼看他。

容淮安神色未动。

从三个月前,他就没对这件事全然放松警惕,这件事一日不落定尘埃,谢明蕴就总有和亲的可能。

因此三个月前他就未雨绸缪派人往南湖和东明探查情况,五天前他手下的人传回消息说大皇子已在边境,同时准备了两份国书。

北谢的已送到皇帝桌案上,东明的那一份还在边境,一旦北谢的结果不满意,他们即刻就会往东明递信。

而皇帝也如他预料的那般,第二次动了把谢明蕴送出去的心思。

哪怕只是试探和犹豫。

容淮安微微阖上眼。

“是有应对之法。”

他做了三个月准备,要的就是万无一失的把谢明蕴留下。

“但需要往边境去一趟。”

他落笔写了几个字,推到谢明则面前。

谢明则看罢,神色透露出几分惊讶。

“这的确是个好办法,你想亲自往边境?”

“旁人未必能办妥此事。”

而他容淮安要的是万无一失。

“既然如此,孤去。”

谢明则却紧跟着落下一句话。

“和亲牵扯蕴儿,本身有孤一部分责任,这件事如今能让父皇先拿到你面前说,那代表他是想寻求解决办法,不费一兵一卒把蕴儿留下,此事要万无一失,孤在边境的人比你多。”

况且……

“我此番一走,谢明哲不会善罢甘休,必定追着我而去,他一走京中便安分下来,也不会再有他在父皇面前上言力荐蕴儿和亲,是一举两得。

孤的事情牵连到了妹妹,前后也耗了三年,是时候解决了。

孤此番去,京中剩下的事宜,就有劳容大人多上心,定要看好孤的妹妹。”

一匹马在深夜离京,很快四皇子府得到了消息,谢明哲不顾身上有伤,抿了嘴角的血道。

“备马。”

城门口很快又一批人追了过去。

“皇上不派人拦下四皇子吗,毕竟……”

那太监来回禀完消息,欲言又止。

“这么几年,吵吵闹闹,朕也因为当年的事容忍了哲儿很多,可三年过去,他也依旧放不下执念。”

皇帝目光略沉。

“传令三百影卫随行,护好太子殿下。

这也是朕……最后一次给哲儿机会了,他若依旧如此,便也是真的难堪大任。”

夜风吹来,卷起一阵凉意。

谢明蕴自是不知昨晚的事情,皇帝收到国书之后的事做的隐秘,只有几个重臣和两个皇子知道,她起身后想起昨天跟贵妃说的话,便去了小厨房熬好了汤,而后亲自带了汤去贵妃宫里。

贵妃见了她自然欣喜,留下她用了午膳,那张清冷的脸上难得露出几分笑意,拉着她说了许多话,直到午后把她送走的时候还依依不舍。

“娘娘若是想喝,儿臣明日再做了送来就是。”

“蕴儿是公主,何须事事亲力亲为。”

贵妃不忍大冬天的她受累,便摇头道。

“贵妃娘娘也算儿臣的长辈,为长辈做些事不算劳累。”

谢明蕴笑着行礼离开,独留下贵妃有些怔愣地站在那。

“娘娘?”

宫女小心地扶稳她。

“这么三年,还是头一回有小辈这么跟本宫说话。”

贵妃笑了一声。

“你说她要是本宫的女儿多好。”

“六公主人很尽心,也善良。”

“是啊,正因如此,本宫不能让她走了嫣儿的老路。

哲儿不聪明,他看不出皇帝对我们母子的愧疚已经在这三年里渐渐磋磨没了,他再做错的时候,就是皇上不会容忍他的时候。”

贵妃叹息了一声。

“他又追着太子去了吧?”

宫女没敢说话。

“糊涂啊。”

她的声音里带了几分薄怒和叹息,半晌后道。

“传令下去,四皇子党下所有知道和亲风声的人,不准往上上书荐公主和亲,谁敢违抗,就不要怪本宫不容他。”

“大人。”

戌时,容淮安正在桌案前写信,忽然门外有人推门进来。

“晏顾世子追着太子殿下走了。”

“他知道了?”

晏王也算重臣,晏顾能知道这些,容淮安毫不意外。

“是,他知道四皇子也跟着去了,怕咱们的事被四皇子坏了,便追着过去了,他说今日追着过去,为公主只在其一,二则南湖东明联手,北谢自处在危险之地,他就算是个纨绔,也忧心家国,是以断不会容忍这件事出错,听闻晏王派了千名影卫追去,其中有皇上的授意。”

容淮安点头,多一个人多个胜算,只要他们口风严,由着他去也无妨。

他把手中的信折好,放进信封里递给侍卫。

“再命百名影卫前去,跟在四皇子身旁。”

“大人的意思是……”

“不必让太子知道,若四皇子先有异动,便动手。”

“可他毕竟是皇子,我们若是贸然动手,只怕……”

“边境路远,又人多,若真出了事……”

容淮安轻笑一声,语气轻飘飘的。

“那就想办法推到南湖身上,恰好绝了皇上想和亲的最后一分犹豫。”

侍卫了然。

“顺便下命令,搜集城中四皇子所有党羽,拿到他们结党营私,或者贪污行贿的证据,此番他们若谁敢有异动……”

容淮安抬步往外走,轻飘飘的声音落在后面。

“便先夺了他们的命也无不可。”

容淮安顺着出了太傅府,一路往公主府而去。

今晚的长街比以往热闹的多,尤其临江楼附近,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不少人。

谢岚从她父王嘴里听说了点和亲的风声,心中急的不行,从寿王府跑出来往公主府去,一路上连轿子都忘记坐了。

走过临江楼,谢岚瞧了一眼堵的水泄不通的地方,纳闷地问。

“要死啊,今天怎么这么多人?临江楼老板娶亲呢?”

她记得也不是什么节日。

“不是呢,听说西边这些天来了个富足的商户,才认回了女儿,在临江楼大摆三天流水宴,百姓们都来吃呢。”

这事谢岚不感兴趣,摆了摆手又往前艰难地走。

“这徐员外家缠万贯,不仅摆流水宴,还喊了说书的在这讲故事,刚才还讲到说四皇子昨晚回府,不小心掉进了臭水沟里,听说身上染的都是味,那臭的呀……”

人群里发出几声爆笑。

谢岚顿时倒退两步。

“你们说谁?”

谁还敢编排她四弟,不要命了?

“说是真的,有人亲眼见了……”

谢岚津津有味地在这听了好一会,才脸色怪异地离开,嘴角忍不住有些抽搐。

这话要是敢传到她四弟耳边那还得了?

“还好跑得快,不然今儿个我四弟就得被气死在皇子府。”

身旁宫女低着头不说话,想着有您这么咒弟弟的吗?

“走吧,去公主府。”

谢岚没忍住又笑了几声,才往前走。

快到公主府的时候,谢岚迎面和容淮安撞上。

她哼了一声跑得更快,想着这回一定得比容淮安先到公主府,然后让人把他关外头。

“三公主。”

容淮安喊住她。

“你这会去公主府,可是为那件事?”

谢岚不理他,步子更快。

“若是为这件事,公主这会去,岂不是本末倒置?”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关心自己妹妹还有错?”

谢岚咬牙。

“她这会还不知道,三公主藏不住心思,若是在她面前说漏了什么,或者表现出不对劲,岂不是平白让她忧心。”

谢岚脸上的不耐烦散去,仔细一想好像也是这个理。

没必要让谢明蕴这会就知道。

“那边境的事……”

容淮安摇摇头示意她不必再问。

谢岚想着外面毕竟人多口杂,也没再说,她这会急匆匆地去公主府谢明蕴一看想必就能看出不对劲,犹豫了一下,瞥了容淮安一眼打道回府。

戌时二刻,容淮安踏进公主府。

彼时谢明蕴正站在廊下浇花,瞧见他一步步走过来,光影明灭,他眉目轻松含笑,忽然让她想起一年前在江南。

她第一次见到容淮安,在碧波湖上,他乘着船似乎刚到江南,她躲在古树后,也是冬末春初,江南万物复苏,正是一年初见暖的时候。

她躲在树后面,看着他从船上下来,目光似乎不经意往古树旁看了一眼,那时候谢明蕴心跳慢了半拍,下意识往后面躲。

还以为自己被发现了。

躲了一下,容淮安便没再看了。

她于是又大着胆子从树后看他。

年轻的公子眉目俊朗,芝兰玉树,一身合身的蓝色长袍,腰间挂着一块玉,春风拂来扰人眼又迷人心,让人忍不住驻足赞叹。

那时候她在心中想。

如果这样的人是她的就好了。

如今一样的情景,从船换成了游廊,他一步步走过来,眉眼带笑,如一副泼墨画一样让人挪不开眼,而谢明蕴看了一眼手下的花,脑中又浮现和当时一样的想法,低下头轻笑了一声。

一年兜兜转转,如今这样的人,终于如愿,是她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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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第 54 章

◎阿蕴姐姐,好久不见呀◎

“花有这么好看?”

容淮安瞧着她只看了一眼自己, 就一直盯着手中的花在傻笑,连水壶里的水洒到了地上都没注意,快步走上前, 攥过她的手腕拿走水壶。

谢明蕴回神。

“是啊, 花很好看。”

“比我还好看?”

容淮安扬眉。

能让她这么看呆了神。

谢明蕴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谁拿自己跟花比的?”

容淮安一边拿着水壶继续给廊下的花浇水, 一边一本正经道。

“那没办法,谁让公主喜欢花。”

“我喜欢花你就要跟花比?”

“是啊。”容淮安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

“那我要是喜欢飞鸟,喜欢虫子,你也跟它们比?”

谢明蕴探出头好整以暇地问。

容淮安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脸色僵硬了一下, 片刻后咬牙。

“比。”

这下谢明蕴更乐了, 松开他的手就开始笑。

“容淮安, 你也太幼稚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了好一会, 一时间满院子都是她的笑声,容淮安伸手捏了捏眉心。

“还没笑够?”

瞧她笑的腰都弯了。

谢明蕴直起身子,那一张脸上的神色鲜活灵动。

“你跟它们比什么?”

“不是那花比我好看么?宁愿看花也不看我?”

容淮安停下了浇花的动作,正想着改天要想个理由把她院子里的花铲完了, 冷不丁听见谢明蕴说。

“这些花是哄人高兴的,你也哄人高兴?”

“如果是哄公主的话,又有何不可?”

“那还是不能比的。”

谢明蕴嘀咕。

容淮安正要问哪不能比, 就听见她转了话说。

“喜欢的人和喜欢的花,还是不能比的。”

“你说什么?”

啪嗒一声,容淮安手中的水壶掉在了花盆里,将那一盆花都砸弯了, 水飞溅到衣袍上, 然而他这会却顾不上这些, 刷的一下攥住谢明蕴的手腕将她拉过来,一双往昔沉着的眸子里泛出点点激动。

“没什么啊。”

谢明蕴眨眨眼,状若无辜地看着他。

她被容淮安抵在游廊的柱子前,清楚地感受到他起伏的胸膛和此时心中的不平静,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能让他有这么大的反应,她不后悔方才的嘴快,但这会被人目光灼灼地盯着总是有些不好意思。

夜色下那双眼里的亮色比游廊下的光照的还亮,谢明蕴觉得脸上有些烫。

“你方才明明说了,你说喜欢的人……”

“我是说喜欢的花,你听错了。”

谢明蕴眨眨眼,开始耍赖。

“再说一遍,阿蕴。”

容淮安逼近过来,那双眼一错不错地盯着她,与她鼻尖相抵。

炙热的呼吸交错,游廊下安安静静,春初时晚风还凉,但谢明蕴觉得被他目光看过的每一寸肌肤都是热的,暧昧的气氛萦绕在四周,时间仿佛静止。

只有两个人的心跳声,一拍一拍,跳的一样快。

“我才不说……嘶。”

谢明蕴一副耍赖的样子让容淮安又气又笑,索性低头在她唇上咬了一下。

唇瓣一疼,又有些酥酥麻麻的,谢明蕴抬头。

“咬我干什么?”这人属狗的?

“谁让你嘴硬。”

“我哪有。”

谢明蕴话刚说完,这人又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他瞧着唇上艳红的色泽一时更流连,没忍住低头又亲了亲。

并不深入,却啄的她唇上有些烫,气息涌动,容淮安还一边压低声音蛊惑她。

“再说一遍好不好?”

谢明蕴不说话,容淮安就继续亲她,一边亲她一边问她,谢明蕴哪经历过这种风流阵仗,没一会腿就有些软,她轻轻喘息了一下,在他又亲过来的时候抬起头恼他。

“容淮安。”

哪有这么欺负人的?

容淮安从喉间溢出几分轻笑,看着她有些红肿的唇,眸色暗了暗,刚要再低头,忽然有下人急匆匆走过来。

“大人。”

谢明蕴听见声音顿时脸上一红,身后是柱子避无可避,她低下头咬着唇,尽量降低存在感。

容淮安偏过身子挡住她,凉凉地瞥过去一眼。

下人不敢抬头,只语气有些急促。

“那边传回信了。”

容淮安听罢顿时正色,带了下人去一边。

谢明蕴趁机整理起自己有些凌乱的衣着。

夜色把她有些滚烫的脸色和艳红的唇遮掩住,谢明蕴跺了跺脚,瞥了一眼在游廊下的花。

想起这番样子都是因为这破花起的,她顿时咬牙。

“明天给本公主把这游廊里的花都铲了。”

她是疯了才觉得容淮安这个无赖好看。

“公主?”

云姑姑刚一过来就听见她带着恼意的声音,顿时一惊,看过去却又不明白这花怎么惹着公主了。

不是下午还好好的拿水壶来浇水吗?

等容淮安商议完事情进来,院子里早就不见了谢明蕴的身影。

他偏头瞥见云姑姑吩咐下人在挪花,顿时扬眉。

“她吩咐的?”

云姑姑点头。

“公主说看着碍眼。”

容淮安又笑,伸手揉了揉眉心,猜着谢明蕴挪花这事跟他脱不了干系。

“公主呢?”

云姑姑没答话,目光若有似无地往一旁的屋子瞥了一眼。

容淮安顿时了然,勾唇故意道。

“方才我还跟公主说无需养这些花讨她欢心,有我一个就够了,没想到公主对我的话这么上心,竟然接着就吩咐人把花铲走了,看来比起这些喜欢的花,还是我这个喜欢的人……”

“容淮安!”

屋内的人忍无可忍地把门推开,咬牙喊他。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不然公主急着把这些花挪走做什么?”

容淮安意味深长地勾唇。

“不会是看到花想起什么了吧。”

谢明蕴一噎,想着她和这种无赖计较什么,顿时转头要关门。

门还没关上,那原本站在廊下的人忽然抬步走了过来,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轻巧地推开了门走进去。

“朝中方才有了些琐事,我估计这几天都会忙一些,你一个人待在公主府乖乖的,若是出去的话就带好侍卫。”

为什么这两天容淮安每次来都让她出行带好侍卫?

而且他昨天不是才说不忙了吗?

容淮安对上她狐疑的视线,一摊手,勾唇轻松道。

“不相信?还是舍不得我?”

是朝中忙又不是边境忙,公主府和太傅府隔了一条街而已,她有什么舍不得的。

谢明蕴哼了一声,心中刚升起的疑惑散去。

“你不来最好。”

省得自己整天被他欺负。

“就知道你不想我。”

容淮安轻笑一声,抬手在她脑门上敲了敲,又交代了几句让她出去注意安全。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只是我怕虽然她的事已经处理了,但京城还有东明的残余势力,你素日喜欢入宫,我放心不下而已。”

容淮安面不改色。

他又说了几句才从公主府离开,谢明蕴瞧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公主府门口,转头皱眉道。

“你找个妥当的人问问,是不是这两天京中发生什么事了?”

接下来的三四日容淮安都果真没再来公主府,谢明蕴记着贵妃那天说过的话,每天熬了汤,自己带着送去她宫里,有时候贵妃留了午膳,有时候她在皇后宫里用膳,一来二去贵妃宫里的人都对她熟悉了。

下人们看着贵妃脸上的笑一天比一天多,心中也感叹。

“六公主跟咱们娘娘竟这般合得来。”

“是她人好。”

贵妃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笑道。

“她这几天来得勤,本宫也没觉得时间那么难消磨了。”

她话顿了顿,又问。

“哲儿那边可有消息了?”

“没回信呢,边境那么危险,您说咱们殿下和太子……”

她没忍住猛地提高了声音,谢明蕴刚走到宫门口听到这句话,顿时皱眉。

回了公主府,谢明蕴把云姑姑叫来。

“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事?”

此时容淮安将朝中的事情忙罢,去了白府。

“知道了知道了,你都交代了千百遍了。”

白琅翻了个白眼。

“公主府无数侍卫把守,她平日也不出来,怎么也不会出什么事。

不就是离京几天,瞧把你担心的。”

“白琅。”

容淮安这回却没笑,语气正经。

“最近京中的事你知道的。”

他小心点并没有错。

本身想着他和谢明则走一个就好,没想到这一回偏偏就又有事他也得离开一趟。

“放心。”

白琅正了神色。

“你只好好去办事就成,我保管把公主府守得严严实实的。”

容淮安这才转头往外走去。

他刚走到太傅府门口,就瞧见马车停在那,谢明蕴从上面跳了下来,跑到他面前第一句话就是。

“我皇兄离京了,是不是?”

“谁告诉你的?”

“我自己不查到你还想瞒着我不成?”

谢明蕴反问。

容淮安知道瞒不下去,只能点点头。

“还有谢明哲?”

谢明蕴心中一沉。

难怪这几天她一直没看到谢明则,也总觉得有哪不对劲。

“殿下随行带了近千人,皇上也派了影卫跟去,你别担心。”

“因为和亲?”

“不是,近些天边境有乱,殿下去看看情况,谢明哲跟着去了。”

容淮安否认,看着她这才缓和下来的脸色,安慰道。

“没什么大事,你别担心。”

他们的计划知道的人不多,算上皇室人,加上晏王府和白府,别的人都只知道太子和四皇子离京,却不知道他们去做什么。

他不想谢明蕴多为此忧心,便否认了这句话。

“你方才去哪了?”

谢明蕴听他这么说,也只能压下心中的担忧,问道。

“方才皇上传我入宫,说离此百里的地方出了暴动,需要我亲自去一趟。”

暴动?

“严重吗?”

谢明蕴语气严肃地问。

“不严重,但是也得离开三五日。”

容淮安没说的是这些暴动和东明脱不了干系,皇帝之所以让他去,也是不想走漏了风声。

可谢明蕴却敏锐地想,这么一段时间,谢明则,谢明哲,晏顾,甚至容淮安都要走了,这么大的阵仗真的只是往边境查看情况吗?

查看情况需要这么多人?

储君,皇子,世子,甚至重臣都走了。

她心思转着,容淮安攥住她的手,打断她的思绪。

“阿蕴。”

他温声道。

“不要想那么多,你只安心待在公主府里就好,若是有事,皇后娘娘,姜家,还有白府都会护着你。”

“你什么时候回来?”

谢明蕴心中有些担心。

她虽然没经历过暴动,但是不代表没听说过这些,郾城情况凶险,但是容淮安又不可能不去。

“五日内,一定回来。”

容淮安沉稳的声音抚平了她内心的焦躁,她只能点头。

“一路小心。”

容淮安没多做停留,翻身上马离开。

白琅在府中瞧着马匹飞快从长街离开,啧了一声。

“离开个三五天也这么腻腻歪歪,真让本世子恶心。”

“你那是没人能腻歪,才看不惯别人好。”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道女声毫不客气地拆穿他,继而从白府中堂走了出来。

她着一身水绿色的衣裙,眉目神采飞扬,一张脸很是清丽,明眸皓齿,步子轻盈,拎着一把剑越过白琅往外走。

“停停停。”

白琅眉心一跳。

“你干什么去?不是跟你说了别再出去临江楼找人散播四皇子的流言了吗?你再这样真被发现了我们整个白府都吃不了兜着走。”

“那是你废物,连这点事都压不下去。”

女子牙尖嘴利地反驳了一句,脚步不停。

“我废物不就是你废物,咱俩不是一家人?”

白琅嗤笑一声,眼看她要走出门口,又喊。

“你干什么去?”

“找我姐姐呀。”

她不耐烦地应了一声。

“徐盈,我看你恢复记忆后是真把脑子摔坏了,你哪来的公主姐姐?”

白琅嘴角一抽。

他真是造孽了有这么个表妹。

要他说他姑母当年就不该跟这个徐员外成亲,生了个女儿后自己知道跟夫君潇潇洒洒地出去玩,这个表妹一直扔在他家里,后来长大了也是个管不住的性子,自己跑出去结果被仇人追杀,摔坏了脑子失忆,在江南被别人捡走待了两三年,又摔了一回脑子,把记忆摔回来了,一波三折昏迷了几个月醒来,回来之后什么都正常了,但是非说自己有个公主姐姐。

养好病就迫不及待地来了上京。

来了之后又不去认,就整天出去跟做贼一样不知道躲在长街干什么,要他说徐盈不是摔坏了脑子是什么。

“宫里就三个公主,一个早死了,一个脾气高傲哪家的小姐都不入眼,一个是皇上半年前才认回来的,哪个是你姐姐?我怎么不知道你丢一回反倒成皇上的女儿了?”

徐盈撇撇嘴。

“你觉得是哪个?”

白琅想着五公主都死了肯定不是她,徐盈也不能扒开地找她,三公主谢岚那个脾气他都敬而远之,他妹妹这嘴到了三公主面前一个回合都走不了估计就被拉下去打板子了,那就只能是……

“你认识六公主?”

他见徐盈骄傲地点头,顿时毫不留情地嘲笑。

“六公主要是你姐姐,容淮安就是我亲哥!”

徐盈翻了个白眼。

“亲哥不可能了,你以后大概能跟我一起喊声姐夫。”

喊容淮安姐夫?

白琅嘴角一抽。

“我倒觉得你以后等容淮安娶了六公主,跟着我喊声嫂子来的真实些。”

他这妹妹能认识六公主?

徐盈拎着手中的剑就刺了过来。

“说是喊姐姐就是喊姐姐。”

“那你还是等着喊嫂子吧。”

白琅身形一闪躲开,拎着剑和她打了起来。

这边谢明蕴回到公主府,又喊了云姑姑细细问前几天的情况。

可她一个下人知道的也不多,太子和四皇子离京的事也是偶然知道的,皇后娘娘让她守口如瓶,她自然不敢多说一个字。

“公主宽心,既然大人说了没事,娘娘也让您别想那么多,那肯定是没大事的。”

谢明蕴点点头,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如今在边境的是她亲哥哥,去郾城平暴动的又是容淮安,她也不能不担心。

云姑姑看着她一边嘴上说着不担心,一边低头搅着手里的帕子,便笑。

“公主对容大人越来越不一样了。”

“有吗?”

谢明蕴下意识应了一声。

“不过奴婢觉得您对他一直都是不一样的。

大人起初来公主府的时候,那时候您在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面前还拘谨,但是在大人面前,奴婢觉得就活泼些。”

后来解除误会,又和容淮安游湖,除夕夜,明月台,再到寒鸣山坦诚心扉,陪他在寒鸣寺养伤,一桩桩一件件,云姑姑发现容淮安对她来说,似乎一直有些不一样。

如果说如今为什么让她更确定的话,那大概是这位公主将对他的情愫表达的更明了了。

云姑姑后面的话没说,但谢明蕴也明白她的意思,唇角勾起个笑,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跟着点头。

她过往纠结了太多事情藏在心中,一直捆缚着自己走不出来,总是畏惧接近他但又忍不住接近,从寒鸣山回来后她想了许多,这些天过来又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她想起上元节容淮安送的簪子,想起寒鸣山的烤鱼,想起侯夫人死的那一晚上,他孤单站在那里的身影,想起他为她祈福,还有做的桩桩件件。

忽然问云姑姑。

“这样不好吗?”

云姑姑怔愣了片刻,看着她勾唇笑了,那一笑如同破开重重云雾,美艳又轻松。

“姑姑,喜欢一个人,不就是要对他不一样么?”

所以她收了容淮安的鹦鹉,却送走了晏顾的兔子,明明知道上元节的簪子是什么意思,却还是收下了,母后问她有喜欢的人吗,她对母后说没有,那一瞬间心中浮现的,却是容淮安的身影。

云姑姑见她如此坦诚地说,顿时呆愣在了原地。

谢明蕴却站起身。

“走吧,该去给贵妃娘娘送汤了。”

云姑姑应了一声连忙跟上。

“多带些侍卫。”

谢明蕴想起容淮安的话,又吩咐。

她坐上了马车,一路往皇宫的方向去。

给贵妃送完汤回来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马车在路上跑着,长街人渐渐少了,谢明蕴正在马车里把玩着腰间挂的玉佩,忽然一阵风吹来把帘子吹起,“嗖——”的一道破空声传来,跟在马车旁边的侍卫眼疾手快地拔剑挡了一把,那原本要射在马车上的箭羽被打落在了地上。

继而嗖嗖两声,几道箭羽接踵而至,有的射在了马车上,有的被打落在地上,场面顿时混乱起来,侍卫拔剑喊道。

“保护公主!”

几道黑影从一旁的屋顶飞身下来,拔剑就与侍卫们缠斗在了一起。

变故太快,谢明蕴刚反应过来,已经有数支箭羽将马车射成了筛子,她脸色一白下意识去躲,还没来得及动,侍卫已经掀开马车帘子焦急道。

“得罪了,公主!”

他将谢明蕴带下来,抬剑刺向已经跑过来的一个刺客,把人踹倒,拉着谢明蕴往安全的地方跑去。

才跑了两步,身后一道黑影悄然而至,举着手中的剑往谢明蕴身上刺去。

“公主小心!”

侍卫回头顿时瞳孔一缩,咬牙要挡在她身后。

然而他还没动,忽然一把剑从身后挑穿了这刺客,他死不瞑目地倒了下去,一个蒙着脸的水绿色纤细身影在侍卫呆愣的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拽住了谢明蕴。

“你家公主交给我了,还不快去把这些东西解决了?”

这声音……

谢明蕴才因为那把差点刺到她的剑缓过来神,就听到这声音。

顺着夜风吹过耳边的时候,她猛地抬头看向来人。

她蒙着脸,一双眸子在夜色里晃进她眼底,只是一眼,这人已经拽着她的手往前跑去。

一路上手中那把剑转的飞快,每次都把赶上来追杀他们的刺客杀了个干净。

这剑法用的如此熟练,谢明蕴脑中乱糟糟的想法又抹去,被她带着跑到了一个小巷子里。

“好了,这安全了,我去喊你侍卫过来,别怕了。”

她带着笑意的目光落在谢明蕴身上,拍了拍她肩膀,像是安抚她此时有些慌张害怕的内心一样,说完抬步就要往外走。

她转身的刹那,谢明蕴看着这纤细的身影,忽然想到那天晚上侯夫人死,她被绊倒的时候,那跟在身边扶她起来的“侍卫”。

背影如此像。

谢明蕴几乎是想都没想,下意识喊道。

“站住。”

那身影停滞了一下,又要继续往外走。

“我说站住。”

谢明蕴的声音带了些颤抖,死死地盯着她的背影。

“你转过来。”

“公主殿下,我救了你,怎么也得是听句感谢吧,这一直喊着让我站住,你不要外面那些侍卫的命了吗,他们还等着我去救……”

她话没说完,谢明蕴两步走上前,刷的一下揭开了她脸上的蒙纱。

那嘴角的笑还没敛去,月光下,谢明蕴发红的眼睛里却映出一张熟悉的脸。

明眸皓齿,最爱弯着嘴角笑,最喜欢穿水绿色的衣裙,那嗓音纵使变了些,但谢明蕴半年里夜夜梦到,对这身影,这声音,这说话的腔调……

都那么熟悉。

除了侧颈上多出一道疤痕。

谢明蕴只觉得轰的一声,脑中一片空白,唇有些颤抖,她眼眶发红地盯着她,手中还拽着那块拽下来的面巾,夜风吹来,哽咽着道。

“我是不是做梦了?”

不然怎么能看到徐盈?

对面的人神色由最开始的神采飞扬到她摘下面巾的错愕,再到想笑,又到看着她发红的眼眶有些无措和心疼。

“姐……姐姐。”

她刚喊了一声,谢明蕴的泪就落了下来。

徐盈顿时有些无措。

她想上前给谢明蕴擦泪,又想起自己手上刚才溅了些血,连忙出声哄道。

“不是梦呀,你看看,我站在你面前呢,我今晚跟着你的马车跟了好久就怕你遇到危险。

喏……你看,我好好的呢。”

徐盈在她面前转了一圈,那水绿色的衣裙随风摆动,谢明蕴看着她发丝飘动,神采飞扬,一颦一笑,又见她站在一步外,笑眯眯地喊她。

“阿蕴姐姐,好久不见呀,你有没有想我?”

55? 第 55 章

◎容淮安,我们在一起吧。◎

你有没有想我呀?

娇俏的声音顺着传到耳边, 谢明蕴想过无数次和徐盈见面的场景,找了半年连最不好的打算都做了,她想过徐盈会死, 或者是故意躲着她不想见她, 或者见了面会恨她, 唯独奢想过会是这样。

她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一身绫罗锦缎,眉眼带笑,替她杀了挡在身前的刺客,也拉着她从杂乱的长街跑到巷子。

是徐盈, 是她妹妹。

她还活着, 她还活着!

再没有什么比她好端端站在这更让谢明蕴高兴的了, 她两步跑上前, 伸手把徐盈抱进了怀里。

“盈儿, 盈儿。”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刷地一下就落了下来,徐盈本来笑着的脸上顿时有些无措。

“哎,我在呢, 姐姐。”

“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盈儿, 你知不知道,这半年我真的很想你……”

谢明蕴一边哭一边死死地抱着徐盈,生怕她就这样又不见了。

像无数次她梦里的场景一样。

“姐姐你别哭呀,我这不是来见你了吗?”

徐盈把手上的血往自己衣袖上一抿, 用手背给她擦起眼泪来。

“我也很想你, 可是当时我跌落山崖就昏迷了好几个月, 一养好身体就听说我的姐姐成了公主,这不是马不停蹄地赶来了么?”

她看着谢明蕴哭的样子一时心疼的不行。

“见了面该是高兴的呢,姐姐不要哭了。”

谢明蕴这会却仿佛什么都听不到了一样,抱着徐盈柔软的身体哭了半晌,任凭徐盈说什么似乎都没用,眼看着外面风越来越大,徐盈喊她。

“姐姐,外面冷,咱们先回去好不好?”

谢明蕴的身子不动,抬起头又看她,泪水打湿了她肩头的衣襟,她不确定地攥着徐盈的衣袖。

“是你吗,真的是你吗,盈儿。”

“是我,当然是我,姐姐还怕我跑了不成?”

怕!

她当然怕!

她生怕这又是一场梦,醒来什么都没了。

眼看着她又要哭,徐盈连忙哄道。

“我都没哭呢,姐姐也不要哭了。”

“你去哪了?这半年我找遍了江南也没找到你,我还以为你……”

“先回去,等回去了我都告诉姐姐好不好?”

谢明蕴刚要追问,目光看到一旁的侍卫已经解决了刺客过来找她,也只能把话咽下,只一直拽着徐盈。

“你跟我一起走。”

徐盈想到自己侧颈的伤有些犹豫,但一对上谢明蕴的眼神,又点头。

“好。”

侍卫过来找到了她,连着禁卫军把剩下的刺客都押好,谢明蕴连马车都不坐,一路拉着徐盈回了公主府。

一进门她发丝凌乱眼眶微红的样子吓了云姑姑一跳,刚要上前,谢明蕴哑着声音喊道。

“都不准进来。”

她拉着徐盈一路进了屋子,点灯的手都打颤,徐盈走过来替她点好了灯,谢明蕴呆呆愣愣地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动唇。

“盈儿。”

“嗯,是我。”

徐盈又捏着帕子给她擦泪。

“姐姐怎么就不信呢,真是我回来了。”

“你去哪了,我找了半年,我还以为你当时跌落山崖,也以为你怨恨我不愿意见我。”

“怎么会呢姐姐。”

徐盈顿时急着解释。

“当时我跌落山崖晕了过去,被路过的农户捡走,这人刚好和我爹爹生意上有往来,他夫人认得我,请了大夫给我治病,又传信给我爹爹,我爹娘来把我带走,前几个月我一直昏迷着,后来醒了留在郾城养伤,等伤养好了我让爹爹去江南找你,他们说你已经离开了,我来到京城,才听说皇上认了个六公主。”

“爹爹?盈儿你不是……”

孤女吗?

“我不是,我当时自个儿出去玩,被仇人追杀摔失忆了,只记得自己叫什么,我以为我是个孤女,便四处流浪,后来跟你回去,连自己懂武功的事都不记得了。”

徐盈倒了杯茶端给谢明蕴。

“我娘是白府的小姐,我爹是郾城的员外,我表兄就是白府的那个小世子。”

“你说白琅?”

谢明蕴错愕。

“是,是他呢,我前几天才到京城,今晚才算真正和姐姐见到面。”

不过自己已经私下里偷偷来看过姐姐好几回了。

徐盈心里悄悄说着,瞧见她目光落过来,下意识撩了撩头发想把侧颈的伤挡住。

却还是被眼尖的谢明蕴注意到了。

“你的脖子……”

那道伤疤在她侧颈尤其明显,瞧着不是近些天能落下的,谢明蕴几乎刹那就想起了那时候的事。

“是不是当时……”

她看向徐盈的目光愧疚又心疼,哆嗦了一下唇。

徐盈叹了口气。

“姐姐,我今晚不敢跟你相认就是这个原因,我怕死了见你愧疚的眼神。”

但是这伤疤偏偏短时间又好不了。

“怪我……”

“我不怪你。”徐盈打断她的话。

“如果当时不是你救我一命,我早就死了,所以替你留下,挡鞭子,又摔下山崖的事我都不怪你,姐姐,我选择留下的时候就是知道会有什么结果的。”

可是谢明蕴是她姐姐,她救过自己的命,自己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她看着谢明蕴愧疚的眼神,又笑。

“何况如今我们不是都好好的吗,姐姐成了公主,我也还好好活着,既然都好好的,那就不说那些了,亲姐妹之间哪有谁对不住谁的呢。”

徐盈上前两步扎进她怀里,满足地笑道。

“好久都没抱过姐姐了,今儿是相认的好日子,姐姐可别想那些事了。”

她在谢明蕴怀里蹭了蹭,跟她岔开话题。

对谢明蕴来说没什么比妹妹找到更重要,她顿时破涕为笑,轻轻摸了摸徐盈的头。

“那你如今回来京城,还走吗?”

“不走了,以后姐姐在哪,我就也在哪。”

谢明蕴顿时高兴地笑了笑。

“好。”

“公主,外面的刺客里已经确认了身份,是四皇子府的剑客。”

禁卫军统领的声音打断了谢明蕴的思绪,她抬步走了出去。

“您看这……”

他们抓了四个活口。

谢明蕴往下看了一眼,侍卫押着那几个人,她道。

“劳烦统领将这些人带入宫,把今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父皇,请他定夺如何处理。”

那几个剑客顿时挣扎起来,统领拱手道。

“是。”

“您不入宫吗?”

谢明蕴摇头。

“说我受惊害怕,今晚不再入宫。”

她已经容忍谢明哲太多次了,这一回她倒是要看看,证据摆在面前,公然在长街行刺她,她父皇是要如何处理。

禁卫军忙带着人走了。

一刻钟后,皇帝在乾清宫大发雷霆。

“传贵妃过来!

忆樺 ”

谢明蕴这夜留了徐盈在公主府,两个人像之前在江南一样躺在一张床上,絮絮叨叨说了半宿的话,到后来谢明蕴实在撑不住,打了好几个哈欠,徐盈才抱着她笑。

“姐姐,快点睡吧,你醒了我也不会不见的。”

谢明蕴这才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得到消息的谢岚就来了公主府。

她急匆匆地往里面冲的时候,迎面撞上了从屋里走出来的徐盈。

谢岚刚要大怒喊人把这不长眼的奴才拉下去,又想起这会看谢明蕴才是正经事,瞪了她一眼往里面走了。

刚走了两步,徐盈反应过来把人拉住。

“你干嘛呢,我姐姐还在睡着。”

姐姐?

宫里什么时候认了个七公主?

谢岚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不认识,甩开她往里面走。

“我说了……”

“哪来的奴才这么不懂规矩,来人,给本公主拉下去打。”

谢岚的脾气一贯不好,被拉了两回也恼了,刚要喊人,徐盈听见她这自称顿时知道了她的身份,心里一颤在下人过来拉她的时候就推开门往里面跑。

“姐姐救我。”

她迎面扎进了谢明蕴怀里。

谢明蕴刚穿好衣裳,就听见了门外谢岚的恼怒声和徐盈的呼救。

“这是怎么了?盈儿?”

她抱着徐盈,谢岚一进来看见顿时更恼了。

“你抱着她干什么,给我滚过来。”

“这是我姐姐,我才不要。”

“什么你姐姐?这还是我妹妹呢。”

谢岚上前要拽人,谢明蕴被她俩吵得脑壳疼,顿时揉了揉眉心。

“好了,别吵了。”

徐盈顿时关心地问。

“姐姐怎么了?”

谢岚把她扒拉开,一脸紧张。

“你昨晚受伤了吗?”

谢明蕴摇摇头。

“没受伤,还好出门带了侍卫。”

谢岚皱眉。

“四弟他真是……”

谢岚说不出他不懂事这种话,便关心地问了谢明蕴两句,叹气。

“前两年任凭他如何闹,皇叔愧疚着,也由着他了,这半年多他越发放肆,不顾小时候的情谊和手足情,三番两次对太子哥哥下手,算来皇叔看在心里,对他的容忍也……”

没多少了。

谢岚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谢明哲和谢明则都是她小时候一起玩到大的亲兄弟,带上谢嫣,之前他们关系都很好。

这事说不上谁对谁错,谢明哲因为谢嫣的死偏执成狂,谢明则心中愧疚,是个解不开的死结。

但是其实这事不该牵扯谢明蕴。

“昨晚消息到皇宫,皇叔传了贵妃过去,一早就下了降位的圣旨。”

谢明蕴有些讶然地抬起头,没想到皇帝竟然先对贵妃下了责罚。

“可做这事的是谢明哲……”

她想起那个清冷又孤独的贵妃,说不上不忍,但总有些唏嘘。

“皇叔当然知道,但昨晚长街闹那么大,他总得先表明态度,而且四弟追着太子去边境这事知道的人不少,他这会罚不了人,又怕下了圣旨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四弟为何不在京城这事上。”

最后闹大了引着南湖那边的人发现了不对劲也是得不偿失。

“而且,他下旨罚了贵妃,四弟知道消息会快些赶回来。”

谢明蕴听完点点头,谢岚压低声音跟她说了两句,目光一瞥发现徐盈还在这,顿时皱眉要赶人。

“是我妹妹,三姐别恼了。”

谢明蕴连忙笑着哄了她两句。

妹妹?

这本身有容淮安有晏顾还有太子她就够烦的了,现在怎么还多出来个妹妹?

谢岚心里堵得慌,瞧着谢明蕴看徐盈笑,顿时冷哼了一声。

“活该我起这么早来找你,你是心里一点都不记挂我。”

她心里别扭着,谢明蕴顿时哭笑不得地又哄了两句。

这天谢岚不放心她,一直留在这陪她到了晚上,才和徐盈相继离开。

晚膳后皇后宫里的人带来了一大堆补品,又仔细地关心她要好好歇着。

再之后,贵妃宫里送来了一棵上好的人参,来送的宫女是贵妃宫里有时候会跟她说笑的,目光有些愧疚地看着她。

“我们娘娘说……”

“娘娘要说的我都知道,不必再言。”

谢明蕴摇摇头。

“这儿还有些今天熬好的汤,你带回去给娘娘吧,说天冷,我便不过去了。”

宫女没想到她还会再送汤,怔愣地点了点头,红着眼踏上了回去的路。

“这人参是前两年贵妃娘娘体弱的时候皇上送去的,总共皇宫也就三棵,没想到贵妃娘娘一直舍不得用,今天竟然……”

云姑姑多嘴了一句,谢明蕴没想到是这个答案,定定地看了一会,叹道。

“送去库房收着吧。”

接下来的两三天谢明蕴便没再出门,白日里谢岚和徐盈会来陪着她,两人都是多话的性子,谢岚脾气高傲,徐盈喜欢缠着她,谢岚看不惯总是出言讽刺一二,她要是不说话还好,一旦敢帮徐盈说上两句,顿时谢岚就哼了一声闹起了别扭。

起初徐盈还怕谢岚,后来总见她哄谢岚也有些忍不得姐姐低头哄人,大着胆子跟谢岚嚷嚷过几回,再后天一天到晚谢明蕴的院子都是她俩的吵闹声,公主府堪称整个长街最热闹的府邸。

时间一转过去四五天,谢明蕴掐着日子等容淮安的消息,到了第五天的晚上还没见人回来,顿时有些坐不住。

谢岚和徐盈在一边嚷嚷,她只觉得头疼,瞥了她俩一眼往外走。

“姐姐。”

“谢明蕴。”

两人跟着就追了上来。

“你干嘛呢?”

“城外还是没消息吗?”

“你担心容大人?”

谢岚一怔。

谢明蕴也没反驳。

“这算上他离开的那一天,已经是第六天了。”

当时说好的五天回来,如今还没消息,谢明蕴自然着急。

“郾城吗?”

徐盈探出脑袋。

谢明蕴点点头。

徐盈看着她眉眼处的担心顿时开口安慰。

“姐夫武功好,又随行带了侍卫,不会有事的。

要是姐姐实在放心不下,不如我传信回去问问爹爹如今的情况?”

“你爹在郾城?”

谢明蕴顿时一喜。

“是,他前两天才和我娘回去呢,传信过去一两天,姐姐先别急。”

谢明蕴刚想点头,又想起容淮安离开前的话。

走的时候那么隐蔽,只怕是不想太多人知道郾城暴动的事。

这两□□臣们也没多少人上书说此事,只怕是皇帝压下来了。

“算了,再等等吧。”

她摇头。

“那姐姐也别苦着脸了,姐夫要是知道你为他这么担心,只怕还不得心疼死?”

谢岚瞪她。

“八字没一撇喊什么姐夫?”

徐盈撇撇嘴不理她。

她都喊半年了,谢岚这会说她是不是太晚了?

“好歹我姐夫离京姐姐还担心他,要是有些人离开了,只怕我姐姐巴不得她走,好清静些也不用哄人了。”

谢岚顿时大怒。

“徐盈,你不要以为有白家护着你……”

两人又凑在一起嚷嚷。

接下来又过了两天,容淮安还是没有消息传回来。

谢明蕴有些担心,这晚睡得并不好,翻来覆去到了天明也没睡着,最后吩咐云姑姑点了熏香,才睡了一个时辰。

“太子殿下离京几天了?”

“算起来有十二天了。”

都快半个月了,边境也没消息。

不过边境路远,半个月没消息也算正常,谢明蕴心中记挂着快八天没消息的容淮安,想了又想,打算入宫去问问皇帝。

别人不知道,皇帝还能不知道吗?

这念头一出,她顿时起身往外走。

“备马。”

“公主,回来了。”

她话音刚落,紫衣从外面跑进来,喘着气跟她说。

“回来了,大人回来了,太子殿下也回来了。”

谢明蕴顿时一喜。

“在哪?”

“他们都入宫了,还有四皇子,他身上受了伤……”

“谁受伤了?”

谢明蕴脸上喜色褪去,抓住紫衣问。

“四皇子受伤了,被太子殿下绑着回来的。”

谢明蕴这才算松了口气。

“那您还入宫吗?”

人回来了,谢明蕴急着想去见,但想到他们这会在乾清宫,也止住了想法。

“先不……”

“奴才给六公主请安。”

一道尖细的声音打断她的话,谢明蕴一抬头,看见一个老太监急匆匆从门外走过来。

“皇上传公主即刻前往乾清宫。”

过了午后,黑压压的乌云堆着又想下雨,紫衣给她披上大氅,陪着她一起入宫了。

谢明蕴赶到的时候,乾清宫里站满了人。

谢明则,谢明哲,贵妃,皇后,容淮安都在。

她先看向容淮安,他面色如常地对她点点头,谢明蕴这才弯身行礼。

皇帝的语气不大好,但看见她还是缓和了面色。

“既然来了,就站到你母后身边吧,前两天的事,朕今天就让你这个糊涂的四哥给你个交代!”

谢明蕴跟着去看跪在场中的谢明哲。

他衣袍凌乱地染了血,身上似乎还有伤,发冠不知道掉哪了,整个人狼狈的厉害,跪在那唯独那双眼依旧阴鸷。

然而此时眼中的恨意不是对着她 ,而是谢明则和皇帝。

皇帝?

谢明蕴面上不动声色。

“往常你再怎么糊涂,朕都纵着你,念在当年的事,这三年你和太子小打小闹,朕都不予过问,后来你六妹回来,你屡次上书和亲,朕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你不仅不知悔改,追着太子前往边境,路上对他下杀手,不顾手足之情,甚至在他和南湖大皇子动手的时候设下陷阱险些害死朕的储君!

哲儿,你可知错?”

害死储君?

谢明蕴脸色一白往谢明则的方向看,谢明则瞧着脸色不算好,但似乎也没受伤,皇后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

谢明哲讥笑一声。

“不知错。”

“你大胆!此番你私自闯进南湖大皇子的客栈,牵连太子不说,险些让整个计划失败,你受伤快死的时候,如果不是淮安及时赶过去,你以为你还有命在这跟朕说话?”

皇帝顿时大怒,屋内鸦雀无声。

“淮安为大局考虑,则儿顾惜手足之情,如果不是你,这次会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才抓到南湖大皇子吗?你知道朕手下损失了多少人吗?一千影卫,谢明哲,朕为了救你,搭进去足有一千影卫,你竟然还是不知悔改!”

“救我?

父皇做这些事为了救我吗?”

谢明哲的声音也拔高。

“你的太子,奔赴边境,是为了救他妹妹,你的重臣容淮安,前往郾城,又冒险去找谢明则,是为了他的心上人谢明蕴,而你……”

谢明哲伸手指他,屋内众人顿时被他这幅大胆的样子惊得神色各异,贵妃更是脸色一白。

“哲儿!不准对你父皇不敬。”

谢明哲仿若不闻,他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来。

“而你,我的好父皇,派去千名影卫,又让晏顾随行,是为了让你的亲女儿免受和亲之苦,真是好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啊,哈哈哈哈!”

他仰起头癫狂地笑了两声,再看向帝王的时候,眼中的恨意毫不掩饰地倾泻而出。

“你口口声声说为我,这三年来却屡屡把我手中的权势夺走给谢明则,你说愧对我舅舅,却把嫣儿送去和亲逼死她,你又说你怜惜我母妃,结果一出事,你头一个降她的位份牵连她,父皇,若论虚假,若论伪善,你分明才是第一人啊。”

“谢明哲,闭嘴!”

皇帝震怒道,脸上似乎有些挂不住。

谢明哲却像是全然不顾了一样。

“我凭什么要闭嘴?父皇不顾多年情谊都这样迁怒我母妃了,我又有什么好怕的?

少用这幅心痛的样子看着我,父皇,都是儿子,我在你眼里还不如谢明则一根手指头吧。

你为了太子的清誉,不让他身上背负与妹妹相爱的耻辱,让嫣儿做出选择逼死她,你屡屡容我,又夺走我手中的权势,是想让我做个亲王位日后好扶持你的太子,你留下我母妃封贵妃是为了牵制我,不是吗,父皇,你为我做的,有为谢明则做的万分之一吗?”

“什么让嫣儿选择,你说什么?”

谢明哲话刚落,面前一道影子闪过来,谢明则目光死死地盯着他,厉声抓着他的衣襟。

谢明哲讥讽一笑,狠狠推开谢明则,因为血气翻涌呕出一口血,踉跄地摔倒在地上。

他索性瘫倒在地上,眼神癫狂地盯着皇帝僵硬的脸色。

“父皇瞒了这么久,就没想过有一天太子知道,会不会恨你吗?”

“来人,把他拉下去……”

“谁敢?”

谢明则厉声喊了一句。

侍卫们顿时面面相觑。

“让他说。”谢明则死死地盯着他。

皇帝大手紧握在身侧,神色不明,半晌挥退了下人。

“三年前的夏天,你和嫣儿相爱的事传到了父皇耳边,你是太子,是北谢的储君,身上不能有任何污点,更别说是这种在普通人家都不能容忍的,和自己亲妹妹相爱这样不懂廉耻的事情。”

谢明蕴心中猜测落定,紧紧抿唇。

“那时候满宫上下都是流言,史官上书弹劾你,甚至民间百姓中也开始流出太子和亲妹妹相爱的流言,人人讥讽嫣儿不要脸,连自己的哥哥也能勾引,朝臣对你这个太子有微词,弹劾你的奏折堆了半个御书房,父皇都为你一力压了,嫣儿是上了玉牒的公主,天下人都以为她是真公主,父皇自然不会在这时候自打嘴巴说她不是。

而你是太子,是北谢的未来。所以他选择解决这件事的办法是,把嫣儿送去和亲。”

公主一旦和亲,他再用铁血手腕镇压一些流言,这些太子和公主相爱的话自然不攻而破。

提及往事,谢明哲红着眼眶瘫坐在地上,谢明则脸色也很难看,皇后和贵妃更是一句话也没说。

“我那时候多相信你啊,为了嫣儿,和你一起上书保她留下,可结果呢,最后你先撤下了保她的折子,父皇当晚就下了圣旨,嫣儿从宫中跑到东宫去找你,你却跟她说,让她别闹了。

她以为这是你的意思,回来后自己关在宫里哭了半宿,天明的时候就上吊了。”

谢明则手指轻颤,轻轻滚动了一下喉咙。

“你知道吗?她死之前,父皇派人送去过一封信,信中说,事到如今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她和亲,你永保太子清名,日后继承他的皇位,福泽天下,要么她留下,那么这些流言和朝臣弹劾的折子,就会一直缠在你身上,日后若身上污点太重,你会被废掉太子位,从高高在上的储君,变成一个不知廉耻和庶妹相爱的人。

两相抉择,她不愿意嫁给别人,又不愿你太子位被废,她舍不得你身上染上这些污名,就选择用死,来成全你的清名。”

谢明哲朝着谢明则嘶吼。

“而你呢,你那时候有想过她吗?你撤下保她折子的时候,想的只怕只有你的太子位不能丢吧!”

“不是,我没有。”

谢明则猛地抬起头,那双眼里一片通红。

“我撤下折子是因为那时候保她的折子已经堆满了御书房,你我联手逼迫,我深知父皇的性子,过犹不及,再逼下去只会让父皇先一步定下圣旨,理也说了,舆论也压迫了,下一步是该陈情了。”

他从小跟在帝王身边学习,最知道皇帝这个人,逼迫的太过了必然不行,毕竟他是天子。

他撤下折子,是想到乾清宫向皇帝保证,他不会因为喜欢谢嫣就做不好太子,他会亲自出面解释清楚,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也会向皇帝和百姓证明,他不会顾此失彼,他以后也会是个好储君,好皇帝,他会福泽万民,恩施于众。

哪知道还没等他到乾清宫,外面就递来了他外祖父姜家通敌叛国的证据,送到了御案上,他舅舅被人暗害性命垂危,御林军已经到了姜家门前,他母后昏厥在宫中,他冒雨跑去了姜家,回来后连夜召集大臣商讨查证据救姜家,等一切处理完,已经过了子时,他本想明日再去乾清宫,没想到当晚就等来了谢嫣。

那一天她浑身都淋湿了,失魂落魄地到他面前,红着眼睛,就对他说了一句话。

“谢明则,我不想和亲。”

那会他生怕她深夜来的消息被人传出去,外面的流言更甚,以至让皇帝不悦觉得谢嫣对他影响过甚,继而不同意他的计划,便对她道。

“嫣儿,你先回去。”

彼时他不眠不休地忙了好几日,姜家与和亲的事堆在一起心烦意乱,雨幕太大,他一时没看到谢嫣的不对劲。

旁边有无数宫人盯着,他便冷了声音想提醒她。

“求你了,谢明则,我真不想……”

“我自有办法的,你先回去,不要闹。”

一句话说完,她怔怔地看着他,忽然止了所有的话,转过身,往宫外跑去。

谢明则想追过去,然而那时候东宫外有无数乾清宫的影卫,他不能让皇帝以为,他对谢嫣的在乎已经超过了储君位,超过了江山。

如果皇帝知道,一定不会容许。

皇帝无非是怕这些流言,无非是怕谢嫣对他影响太大,那只要他表现的很理智就好了,那么不管是留下她,还是怎么样,只要她不和亲,只要保下她的命。

那么什么都好了。

他如此安慰着自己,却没想到第二天,就传来了谢嫣上吊的消息。

“我若是早知道……早知道是这样……”

谢明则忽然捂住脸,一滴清泪顺着眼角滑落。

“我对这个太子位,对皇位,压根没有对她更在意,她怎么会以为那是我的意思?”

可他撤下折子的事没来得及跟谢明哲商量,又那样对谢嫣说话,他没来得及解释,谢嫣自然会以为,他在太子位和她之间,选择了另一个。

而那天他一直忙着姜家的事,压根不知道皇帝的圣旨已经传遍了满宫。

“她当然想过再追问你,可你那时候,离得开太子位吗?”

谢明哲怨恨地盯着他。

一句话击中他心中最脆弱的地方。

他不在意,可他离得开吗?

他若是为了谢嫣到皇帝面前说不要太子位,那皇帝必然第一个处理了谢嫣。

而他的身后,是那时候身陷囹吾的姜家,是病弱的母后数次昏厥以泪洗面,是年迈的外祖母和随时可能丧命的舅舅。

整个姜家和母后都指着他,他不在意太子位,却丢不下。

姜家百十口人,如果他不为他们翻案,就没人能保他们了。

谢嫣知道他的担子有多重,所以选择自尽,成全他。

谢明则猛地阖上眼,只觉得凌迟之痛也不过如此。他以为麻痹了自己三年,便能把当时的痛苦忘掉,可是如今呢,他知道皇帝送过去让她抉择的信之后,更是觉得心如刀割。

皇帝在乎兄弟的临危所托,所以封谢嫣为公主荣宠万千,但这些荣宠 ,只能在不影响他儿子的前提下。

所以当所有事情堆在一起的时候,皇帝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牺牲谢嫣。

“你到现在,还觉得我不该恨父皇,不该恨你吗?

谢明则,你那时候没有本事反抗父皇,没有本事保住她,你怎么就不藏好你的情,非要害了她?”

谢明则说不出话,贵妃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好了,不说了哲儿,都过去了。”她想上前去抱谢明哲。

谢明哲看着谢明则痛苦的样子,却没觉得心里有丝毫快意,他想起自己鲜活温柔的妹妹,他从小看着,如同亲妹妹一样的谢嫣,也觉得心痛如刀绞一样。

“所以谢明蕴回来,你们都那么努力地保她,我心中多不满啊,谢明则,你但凡把对谢明蕴的上心用到我妹妹身上,父皇,你但凡把对谢明蕴的不忍和愧疚用到谢嫣身上,想到我舅舅当时以命相护——也不至于对她如此逼迫!”

他越说越激动,猛地站起身,一步步往谢明蕴方向走。

“你很得意吧,他们都那么在意你,父皇两次想送你和亲,又两次犹豫,你是不是以为他很爱你?”

皇帝回过神,面色大变。

“谢明哲,闭嘴!”

他恍若未闻。

“你是不是以为,他是因为你丢的这十七年,他愧对你?”

容淮安回过神,脸色难看地大步走上前。

谢明哲语速越来越快。

“我偏要告诉你真相,其实父皇对你这么宽容——噗。”

他话没说完,容淮安袖中带出一阵凌厉的劲风,毫不留情地扫向谢明哲。

他身子飞出去几米,狠狠摔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却还是看着谢明蕴。

不恨,更像是可怜,和恶劣。

谢明蕴心中忽然涌出几分不安。

“我偏要说……父皇对你愧疚不假,但不是因为你丢了十七年,而是因为——十七年前,你是在他身边丢的,是他——选择把你丢在营帐里,怕你的哭声被敌军发现,他带着手下的侍卫离开去偷袭敌军,已经做好了越河后不再回来的打算,却选择把你丢在河这边,回来后又对天下宣称是下人不小心把你弄丢了,是不是很可笑,很虚伪,谢明蕴。

你也不过是个被他丢弃的小丑……”

“刷——”的一声,容淮安手中的剑拔出,飞速朝谢明哲刺去。

他坐着没动,任那柄长剑刺入胸膛。

容淮安却顾不上他,转头去看谢明蕴。

谢明蕴一直盯着皇帝,脸色有些苍白。

皇帝不语,不语却已经是默认。

谢明蕴张了张口,想说话,却似乎又被真相砸懵了,沉默许久,她脸色越来越白,忽然笑了一声,那笑更像是嘲笑,不知道是在笑别人还是自己,继而退开两步,在容淮安要来拉她的时候,转身往宫外跑。

“蕴儿!”

皇后喊了一声,抬步要追出去眼前一黑,晕倒在了地上。

紫衣跟着追了出去。

容淮安猛地回头,抓起地上那把长剑,再度朝着谢明哲走去。

“容爱卿!”

谢明哲依旧没动,看着他们屋内所有人的样子,笑。

“这些说出来,大家都别好过,噗嗤——”

那把剑刺进去。

“容淮安,住手,你这是谋害皇子!”

皇帝喊道。

“来人,拦住他。”

一群侍卫没到容淮安面前,却已经被他一掌挥了出去。

侍卫们昏死在地上,皇帝又惊又骇。

“你想弑君不成?”

那双温润的眸子里难得溢出几分嗜血,直到贵妃扑过来攥住了那把剑,他才住手,转头看向皇帝。

“这件事您既然瞒了,本该一辈子瞒住她。

四皇子说出来,就没有您丝毫默许吗?

皇上,还是说您想借着谢明哲说的话,看她的反应?

你想看到什么?她为了大局默不作声,原谅你这个仁慈的君父?

还是皇上觉得自己做的所有,都是为了天下考虑,所以所有人都该原谅你的两面三刀么?”

皇帝被他一番话说的脸上通红。

“你信不信朕……”

“容淮安就这一条命,我不怕死。”

他冷厉地道。

“但这些不公,她不想说,我却要代她说。

她从回宫开始,对您,对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都算极孝顺,可您默许了什么?从和亲,到太后,到四皇子,无数次的委屈,您为她做主过吗?

她在皇宫委曲求全,她本不想离开江南来到这,但来了这,得到的不是君父的疼爱,而是一次次的委屈,您牺牲了她一回,还想真牺牲她一辈子吗?”

一番话问出来,屋内鸦雀无声,皇帝脸上染上青白之色,一时说不出话。

容淮安扔了剑跑出去。

外面下起了大雨,他找到谢明蕴的时候,她正蹲在前殿外的墙壁边。

大雨倾盆,砸在她单薄的衣裳上,将她整个人淋湿。

她蹲在那里,双臂抱着自己,他看不清她哭了没有,但这一刻,他觉得她蹲在那真孤独,真委屈。

她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原来再一次被抛弃了。

容淮安蓦然眼眶一红,一步步往她面前走去。

谢明蕴脑中不断回想着今天的一切,从知道太子的事,再到谢明哲说出她当年丢的真相。

是这样吗?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她从一出生,就第一次被丢弃了。

因为大局,她不能怨恨父皇,所以就是自己活该命不好被丢弃吗?

她又低声笑了,那笑声苍凉又讥讽。

两次和亲,两次犹豫,两次写了一半的圣旨,她本身以为皇帝是因为爱才不忍,却原来是——

他真的是动了念头要送走她,只是第一次是皇后以命相逼,第二次是容淮安许出了利益和谢明则为她奔赴边境。

她觉得眼眶涨涨的,却丝毫都哭不出来,只是有如感应一般抬起头,看到了对面走过来的容淮安。

他一步步,往这边走。

从江南初遇,到表明心迹他拉着她走出那座楼,再到御书房遇见,他为了她不和亲丢下一切入公主府,寒鸣山下甘愿入局以命相护,就为了解开她的心结让她答应再给他一次机会,北角独自一人去找她,仿佛每一次她记得的瞬间,他都这样,坚定地走向她。

每一次。

他们这一路走来似乎从来都不容易,磕磕绊绊,分开遇见,身边的人和事情变了很多,只有容淮安一直在这,不管怎么样都朝她走来。

这一条路,容淮安已经走了无数步,才走到她面前。

正如眼下,他到了跟前朝她伸手。

在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她,不管谁丢下她,他都会陪她。

谢明蕴忽然想,也许这一次她该勇敢一回,这条路不能只有一个人走,他已经走了太多,而这一回,她想朝他走。

于是,就在容淮安伸手要抱她的瞬间,她伸手借力站起身,在倾盆大雨里,拥抱了他。

“你记得吗,当时寒鸣山下,你说以后,让我给你一回再重来,或者把我追回来的机会。”

容淮安抱着她,爱怜的吻混杂着雨水落在她眉心。

“记得。”

雨幕下两颗心跳动在一起,正如那一晚她说过。

我们像两颗孤寂但相依偎的星星。

“我不想给了。”

“什么?”

容淮安身子一僵,下一瞬,却听见她坚定的声音响在耳边。

“我不想给了,人生数十年,能遇到一个喜欢的人不容易,遇到一个喜欢两次的人更是难,我不想等以后,我怕有太多变数。

容淮安,我被放弃了太多回,我很害怕被抛弃,但你不会,对吗?”

容淮安滚动了一下喉咙。

“是。”

“所以我想说,容淮安,我很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一句话落,她忽然踮起脚尖,在冰凉的雨幕中,不管不顾地抱紧了容淮安吻上他的唇。

作者有话说:

PS:掉落五千字加更,终于写到在一起啦,随五百记隔壁谢离账上,评论区红包宝宝们,晚安!

56? 第 56 章

◎她离了谁都能好好活。◎

冰凉的触感贴在他唇上, 怀中人儿的身子紧紧与他抱在一起,大雨顺着脸侧落下,明明该是冷的, 容淮安却只觉得身上一阵滚烫, 这一句话让他犹如置身梦里一样不真实, 然而低下头看过去,谢明蕴又的确在他怀里。

唇上的触感越发温软,又带着几分颤意,容淮安忽然伸手攥住她的手腕。

“你说什么,阿蕴, 你说……”

“我说在一起吧……唔。”

谢明蕴一句话还没重复完, 容淮安忽然低下头狠狠吻了过来。

撬开她的齿缝和她唇齿交缠, 滚烫的身子在冰凉的雨幕里贴在一起, 容淮安的力道大的几乎要把她整个人嵌入怀里一样, 她不再如以往一般躲闪,而是在他的舌缠绕过来的时候主动探出舌尖去回应他。

刚试探地伸出去,那吻便瞬间激烈起来,谢明蕴嘤咛了一声被他揽着抱在怀里, 这点余温驱散了她来时浑身的冷意,她只觉得那颗漂浮不定的心落到了实处,面前的人剑眉星目, 那样好看,如此低下头来吻她的时候,那双眸子里的情意和温柔似乎能灼人一般。

这样的人,是她的。

是她的。

这个认知一出来, 谢明蕴登时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她更紧地抱住了容淮安, 依赖地蹭了蹭他。

她的唇轻轻颤了颤,渐渐有些喘不过气,容淮安稍稍离开了些,看着那唇上的水泽,没忍住伸手轻轻抚过。

“我很开心,阿蕴。”

他在回程的路上就听说谢明蕴找到了徐盈,但他那时候只想着为她高兴,也想着谢明蕴会不会再给他一个机会,却唯独没想过,她会就这样跟他说。

在一起吧。

“你说喜欢我,阿蕴。”

“嗯,喜欢你。”

谢明蕴对上他眼中的惊喜和小心翼翼,喉咙滚动了一下。

“你离开的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我想其实我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你了,不是因为你为我做的这些事,也不是因为找到了徐盈,而是……那只鹦鹉,送来的酸杏,香囊,寒鸣山的那个晚上,还有喝的酒,你说的那句,以后带我去江南好不好。”

她并不是太别扭的性子,真确定了心意的时候便是敢大胆说的,她一句句说着,容淮安眼中的欢喜也越来越明显,到后面谢明蕴还在说着,却忽然唇上一软,他再度低头覆了过来。

他要将自己的欢喜和高兴都毫无保留地展现给她,那抱着她的手臂越发收紧,贴过来的身子也滚烫,随着那吻越来越激烈,两人的喘息交缠在一起,都有些意乱。

谢明蕴脸上越来越烫,冰凉的雨水砸在脸上却又让她回过神,伸手把容淮安推开。

“在外面呢。”

这会才想起在外面?

容淮安一双带笑的黑眸盯着她,那眼睛里的幽深让谢明蕴别开视线,红着的脸让容淮安没忍住又凑过去亲了亲。

她乖乖地没反抗,却提醒他。

“你再闹等会宫人该找过来了。”

容淮安长舒出一口气,声音带了几分哑意,意味深长地说。

“好,回去再说。”

他们已经在这个偏僻的角落淋了一会的雨了,容淮安想带着她就近回去给她换身衣裳,谢明蕴却拉住了他。

“不要入宫。”

她这会不想见任何人。

他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好,我带你回家。”

他想去撑伞,谢明蕴却拦住了他。

“这样走一走吧。”

这会的雨没有方才那么大了,容淮安看着她已经淋湿的衣裳和凌乱贴在脸上的发丝想摇头,然而对上她还有些红的眼睛,又轻轻颔首。

“好。”

谢明蕴嘴角这才勾起个温软的笑。

她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在雨天这样出来走过了。

她之前就喜欢雨天,有时候自己会偷偷跑出去故意淋雨,虽然被娘发现了会数落她两句,但她下次还是我行我素。

那时候的谢明蕴,喜欢钓鱼抓鸟,也跟邻家姐姐学过爬树,她喜欢自由自在,像每一场雨一样,享受不受拘束的自然万物洒在她身上。

后来经了徐盈的事,她怕雨,然而后来又不怕了。

谢明蕴想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没有香囊也能睡好觉了呢。

是寒鸣山那件事之后。

也是从那之后,她不再怕雨了。

正如眼下,容淮安握住她的手走在她身侧,这样矜贵自持的贵公子有一日也会这样跟她淋在雨里,不会束缚她的自由,只这样陪着她,做什么都好。

小雨轻轻地打在身上,冬末春初该是冷的,谢明蕴却只觉得心中闷着的那口气舒缓了出来,四处都是泥土的清香,天地静谧,雨幕下只有他们走在青石板上。

她忽然开口。

“容淮安,我们以后成亲了,我要去江南,我不想留在上京。”

“好,去江南。”

“我喜欢喝酒,虽然我酒量差,但是你不能管我,还要跟我一起喝。”

“好,陪你一起喝。”

“屋子里那只鹦鹉我真不会养,但是因为是你送的,我一直留着,以后你要去好好学怎么养鹦鹉,不要假手他人,我要你亲自养的。”

“我回去就学。”容淮安依言点头。

“太傅的官衔和我你更喜欢谁呀?”

“喜欢你。”

“丞相呢?”

“也是你。”

“那你喜欢下雨天吗?”

“喜欢。”

“下雪天呢?”

“也喜欢。”

“唔……那如果我讨厌下雪天呢?”

“那我也不喜欢了。”

她每句话都说的没头没尾,但容淮安眉目间不见丝毫不耐,句句应答。

谢明蕴终于眉开眼笑。

“离你结束这段教/习还有多久?”

“三天后。”

“那等过了这三天,我们请旨赐婚吧。”

谢明蕴的声音轻飘飘地落在雨幕里,下一瞬手腕一紧,容淮安错愕地看着她。

“你说什么?”

“我说等过了三天,我们就商定六礼成亲吧。”

前前后后,他们已经磋磨了一年。

容淮安见她神色不像作假,珍而重之地答了一声。

“好。”

“你这么顺着我做什么,我说什么都说好。”

容淮安轻笑了一声。

他知道她说这些未必是求个认同,也不一定非要霸道地让他今天喜欢下雪明天又讨厌,只是在这个时候,她心中漂浮不定,大殿内的那番话到底给了她冲击和影响,若为大局她没办法怪皇上,却又做不到不在意。

她只是觉得自己很委屈,所以想要有个人在她身边,事事都顺着她,告诉她,有人陪她。

仅此而已。

容淮安看得懂她。

“这样不好吗?”

“好。”

谢明蕴眼眶一红似乎想哭,又抬起头把眼泪忍了回去,一路与他握着手回了公主府。

进了屋子,她看了一眼跟她一样浑身都淋湿了的容淮安,担心地道。

“你也先回去换身衣裳吧。”

“不着急,我让下人送过来。”

这会容淮安不想离开她半步。

谢明蕴扑哧一声笑出来。

“难道我还会丢了不成?”

容淮安一本正经。

“那是,好不容易讨来的夫人。”

下人备好了热水,容淮安把她推进屋子里沐浴,又吩咐云姑姑熬了一碗姜汤。

等谢明蕴洗完出来,就瞧见已经沐浴完换好衣裳坐在那的容淮安。

听见动静他抬起头,瞧见谢明蕴半湿的头发垂在身后,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眸子看他,顿时起身朝她走去。

他接了谢明蕴手中的拭巾,轻柔地给她擦起头发来,一边喊了云姑姑把姜汤端过来。

谢明蕴由着他擦头发,只是那碗姜汤自己喝了一半又递到他面前,意思不言而喻。

容淮安手下动作不停,笑道。

“你说我们要是喝了一碗姜汤,最后会不会一起风寒?”

这还怕自己传染给他了?

谢明蕴瞪他一眼。

“你不喝你自己染风寒,我身体好得很,我才不会风寒。”

说完她气鼓鼓地把剩下的半碗一饮而尽。

“公主府还不至于只熬一碗姜汤,方才我已经喝过了。”

见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容淮安开口解释。

在雨中淋了那么久,这一碗姜汤喝下去容淮安还怕效果不够她病了,自然不会只让她和自己分一碗。

等擦干了头发,他拿起妆台前的木梳给她梳理着秀发,云姑姑想上前接过他的活,容淮安摇头。

“你下去吧,我来就好。”

云姑姑瞧谢明蕴也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顿时心中明白了什么,行礼退了下去。

这样不用自己动手的事情谢明蕴自然喜欢,他的动作轻柔的厉害,轻轻揉着头皮舒缓了她这一日的疲惫,她轻轻眯了眯眼。

“容淮安,以后你要一直给我擦头发。”

“好。”

容淮安很好脾气地答应。

又没一会,门外有人传话说谢明则和谢岚一起来了。

谢明蕴一怔,看向容淮安。

“不想见就先不见。”

这正如谢明蕴的意,她这会心中乱糟糟的,还想将当年的事理清楚再说。

“请哥哥和三姐先回去吧,就说我没事,明日入宫见他们。”

下人领命而去,谢明蕴窝在软榻上,容淮安坐在她身边,爱怜地将她鬓边的发丝撩到耳后。

“这次离开,我哥哥受伤了吗?”

容淮安摇头,将那日的情况大概说了说。

谢明则其实压根没到边境,走到一半的时候就发现了南湖皇子就在北谢境内,之前的消息有误,他就留在那城中秘密观察着对方,后来某次谢明哲的行踪先被那大皇子发现了,他被设计闯入大皇子落榻的客栈,谢明则带了一千影卫去救他,后来自己和大皇子交手的时候又差点被谢明哲暗算。

幸好他去的及时。

“郾城的事情是个障眼法,我过去之后就意识到不对劲,想着只怕我们消息有误,太子殿下要中了别人的圈套,于是快马加鞭去找他了。”

所以容淮安才晚了好几天回来。

“那你呢,你受伤了吗?”

容淮安摇头,浅浅一笑。

“我怎么会受伤。”

他看着谢明蕴眼底的乌青和憔悴,眼中闪过几分心疼。

“歇一会吧。”

“你今日在殿内顶撞他……”

谢明蕴却想起自己跑到大殿外时候听到的话。

“不会有事。”

容淮安语气坚定。

“睡吧。”

谢明蕴不想去床上,便窝在软榻上,容淮安拿了床被子给她,她依偎在容淮安身边睡了过去。

等清浅的呼吸声响在屋内,容淮安眼中的温润才散去,他轻轻起身走到门外。

“大人,皇上传公主入宫。”

下人急匆匆走过来,没看见谢明蕴,便先对着容淮安道。

“说公主受惊,今日不再入宫。”

下人为难地抬起头,见容淮安神色冷淡,顿时应了一声。

没一会,他却又折返。

“皇上说皇后娘娘昏迷,请公主入宫……”

“说不去。”

容淮安加重了语气。

“是公公带了圣旨来的……”

容淮安眼中神色越发冷然,他抿唇落下一句。

“不必惊扰公主,我入宫一趟。”

容淮安到乾清宫的时候,宫里已经收拾好了狼藉,只剩下皇帝站在那。

他回头看见是容淮安,略有意外,又似乎不意外。

“容卿今日为朕的女儿,已经是第二次抗旨了。”

容淮安神色不动,弯腰行礼。

“容卿还当朕是皇帝么,朕以为这江山明日就要姓容了。”

“臣自不敢挑衅君威。”

话如此说着,他行礼完就站直了身子,看不出丝毫“不敢挑衅”的样子。

“臣只是觉得这些是臣该做的。”

“什么是你该做的,为朕的女儿讨‘公道’?”

“臣不是为她讨公道,只是为她将那些年皇上未曾看到的委屈说出来,臣相信皇上海纳天下贤语,是能听得进去这些的。

最少应该能听得进去,一个因为大局您委屈过的女儿,她受的苦。”

容淮安抬起头,目光不躲闪地迎上皇帝。

皇帝忽然眉心一跳。

那双眼里的锐利和能看透人心的睿智让他这个浸淫权术十多年的老皇帝也不由得感叹。

容淮安会拿捏人心,也知道他容忍的度在哪,所以敢如此犯上。

他若真是个冷血无情的皇帝,这三年不会容忍谢明哲如此和谢明则斗也无动于衷,无非是舍不得处置谢明哲,也想让谢明则慢慢成长起来,知道他面临的环境是有多残酷,他不该因为一个谢嫣而消沉,他身上肩负的是天下百姓,从一开始和谢嫣走的就不是一条路。

他煞费苦心,想着他们闹几年,谢明哲对他们的恨消解了,日后做个王爷,谢明则慢慢沉稳起来,他日为帝,这偌大的江山交到他手中也好,他亏欠贵妃多,却也因为女儿的事亏欠皇后。

于是总想着在其中找一个周全之法。

凭心而论,谢明蕴这事他后悔吗?其实皇帝并不,他是个帝王,必要的冷血,牺牲女儿,儿子,甚至是自己,他都觉得是应该的,但总归歉疚,所以南湖许了两座城的利益,他也顾念着不愿意送走女儿,恰好第一次皇后以命相逼,第二次容淮安有了周全之法,他便顺水推舟。

却还是愧疚。

容淮安说的话没错,他是个皇帝,并不是只能听好话,他知道自己这半生,做过许多错事,或许无奈之举,或许顺心而为,终究是错了。

“当年朕要撇下她的时候,其实犹豫过,但那时候情况危急,前后夹击,姜家援军不到,朕只有渡河拼死一搏,前后不着村,朕带她过去就是累赘,是拿着所有人的命做赌注,朕不带她过去,就是放弃自己的女儿,朕唯一的女儿。”

“但皇上何尝不知道,丢下她在营帐,就是让她去死。”

风雪天,一个出生没多久的孩子在营帐里,前后都是敌军。

“是啊,朕知道,但朕还是那样做了。”

“您明明可以先让人把她送走。”

半晌,容淮安盯着他一副沉痛的样子开口。

“但您没有,为什么?”

皇帝瞳孔一缩,沉默半晌才吐口。

“没有必要。”

轻描淡写的四个字,却让容淮安攥紧了手。

他可以把女儿送走,但没有必要冒这个险。

毕竟敌军随时都盯着他的动作,他那时候正是打算行动的关键时候,不想轻易打草惊蛇。

女儿而已,那时候他想,他人生的以后会有很多女儿,大不了就再和皇后生一个。

可在那之后,到今年,十七年,他后宫嫔妃无数,竟真的再无一人诞下过他的子嗣。

他将谢岚封为公主带在身边宠着,想弥补没有女儿的惋惜,但那也只是侄女。

他偶有时候,也会想起当时丢掉的那个女儿,她会不会死了,还是说,被别人捡走,可以过平安幸福的一生。

皇帝微微阖上眼。

皇后是在三年前才知道,当年是他做了决定丢下女儿的。

在这之前,所有人都以为是底下的下人不小心把公主弄丢了。

刚好赶上谢嫣的事,加上姜家通敌的证据堆在了御书房,皇后积了多年的病一下子爆发,在床上躺了一个月,差点撒手人寰。

那时候皇后和她身后的母族在另一边为他的江山拼尽全力,而他在这边,轻而易举舍下了他们的女儿。

他终究过意不去。

屋内陷入安静,皇帝问他。

“容卿觉得蕴儿怪朕吗?”

“她不恨您。”容淮安只如此说。

大局之下她无法恨皇帝,却不能不怪怼她又一次被放弃。

良久,皇帝说。

“这些年朕在其中,看似做了很多,其实什么也没做,两个儿子之间的仇怨没解决,女儿的事也没瞒住。

如今太子比着三年前成长了些,虽然还不是全然能够执掌江山,但朕在这个位置,已是精疲力尽。”

谢明蕴睡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隔着屏风依旧看着容淮安坐在一旁的桌子上。

“你一宿没回去?”

容淮安摇摇头。

“刚从皇宫回来。”

昨晚后来皇帝喊了谢明则过来,又喊了许多朝堂重臣,商议到快上朝才罢。

“入宫做什么?”

谢明蕴拿了一边的衣裳往身上套,一边问道。

“皇上将谢明哲废了皇子,赶去守皇陵了。”

谢明蕴动作一怔。

没想到皇帝这次竟然会这样。

“贵妃呢?”

“她跪在前殿外一宿求皇上保下了谢明哲的命,然后自请带发于国寺修行,皇上准了。”

谢明蕴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但想着这对贵妃来说,大概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容淮安又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声音。

“昨晚皇上喊去朝中重臣商议事情,似乎有想禅位的意思。”

啪嗒一声,谢明蕴手中刚拿起的簪子掉在了地上摔成几瓣。

“怎么会?”

皇帝今年也才四十七。

容淮安轻轻嗯了一声。

昨晚皇帝把谢明则叫过去说了许久,天明后又见了谢明哲。

“为什么?”

“君心难测,谁知道呢。”

容淮安隐下了皇帝跟他说的那些话,他知道如今的谢明蕴面上再正常,心中也难免会有些难受。

皇帝的那四个字“没有必要”,对他来说尚且觉得替谢明蕴难受,他不想再说出来让她难受了。

其实他隐约能猜出来一些。

如今事情闹得这样大,一个儿子恨他,一个儿子对他疏离,剩下的这个女儿又在昨天知道了那样的事,贵妃自请修行,皇后从醒了之后就自己待在凤仪宫里谁也不见,短短一天,将过往积攒了这么多的矛盾都爆发出来,皇帝必然也心累至极。

他用心培养了太子三年,到了如今,虽然太子还没能完全成为一个合格皇帝的样子,但再在储君位置上也未必能有多大成长,道理他学了,磨炼也有了,是该走到这个位置上,好好去承他的责任了。

但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容淮安只关心谢明蕴。

于是他没将自己的猜想说出来,摸了摸她的头。

“吃完饭想入宫去看看吗?”

“去吧。”

谢明蕴点头。

“我母后还好么?”

“还好,昨天你离开后她昏迷了,后来醒了就一直在凤仪宫里。”

容淮安看着她欲言又止。

“我不怪她。”

谢明蕴笑了笑。

皇后处在后位,她身后是自己的儿子和母族,她不可能在时隔十多年才知道真相的情况下,为了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女儿和帝王翻脸争吵,何况也不是皇后把她丢掉的。

回来的这三个月,皇后对她的疼爱她看在眼里。

甚至是皇帝,她也说不上有多难过。

也许是因为还没和皇帝相处太久,也许是因为她从小被抛弃惯了,昨天除了最开始听到那番话的时候心中的震惊外,她也没有难过很久。

她感受到容淮安心疼的目光,便笑。

“不用心疼我,容淮安。

我从小就知道,我离了谁都能好好活。”

她低下头,轻轻攥了一下手。

第一次被抛弃的时候,她还有些不习惯,到养父母死,她便觉得没什么能再打击到她了。

所以徐盈丢了,容淮安离开她了,她也依旧活的好好的,甚至能在人前让别人看不出丝毫不对劲。

“陪我入宫一趟吧。”

半晌,她站起身。

皇帝下了早朝,见了谢明哲和谢明则之后,就一直在乾清宫里了。

听到通传的瞬间,他竟难得有些狼狈的躲闪。

等了片刻,他点头。

“请公主进来吧。”

谢明蕴一人从外面走进来,她逆着光,忽然让皇帝想到三个月前,他因为和亲事情传谢明蕴来御书房的时候。

那时候她那双眼清澈又带着无措的不安,她明知道自己叫她来做什么,她还是来了。

那时候,她是怕无人帮她,又不想和亲,所以纵然害怕,也想为自己争取。

那时候她独自逆着光,是冬日,她对君父还有些别扭的疏离,如今她走过来,开口喊他父皇,语气也疏离,但和那时候的疏离,又不一样了。

“女儿叩见父皇。”

皇帝伸手去扶她,借着这动作看了她一眼。

她面上看着很是正常,甚至没有几分悲伤的情绪,从行礼后站起来,屋内又陷入安静。

安静良久。

“你的公主府是十七年前建的了,如今看着是有些小了,朕想着人再辟一处府邸,改日给你重新建一座长公主府。”

“不必了,如今不大不小住着刚刚好,反正也只住女儿一人。”

谢明蕴摇头。

“三月教习快结束了,蕴儿十七了,也到了该择驸马的时候了,你是父皇和母后的嫡女,朕想在你成亲招驸马前,封你为明华公主,另赐桓城给你作为封邑,这地方往年赋税多,百姓淳朴也好管些,到时候朕拨个好用的副城主帮你看着,蕴儿觉得可好?”

封邑?

谢明蕴摇头,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不用了,女儿整日待在公主府也懒得管这些。”

“无需你管,朕拨副城主……”

“那也不用了。”

谢明蕴静静地看着他,那一瞬间她从皇帝眼中看出几分愧疚。

这是弥补,他想给的弥补。

“都不用了,如今的锦衣玉食已经比从前好很多。”

皇帝袖中的手动了动,没再强求。

“你母后病了,昨日就想见你。”

“女儿等会去看她。”

话言尽于此,皇帝久久不再说话,谢明蕴打算行礼出去。

“蕴儿喜欢容淮安么?如果喜欢,朕下旨赐婚,若是不喜欢,十日后朕张皇榜,召天下好男儿为你择驸马。”

谢明蕴抬起头,嘴角露出些真实的笑。

“喜欢。”

皇帝看出她话中的认真,点头。

“去吧。”

谢明蕴走到门边,推开门走了出去,皇帝看着她的背影良久,声音有些苍老。

“研墨吧。”

继而他写了三道圣旨。

谢明蕴走出去,容淮安就站在廊下等她。

二月初一是个好天气,雨过天晴,暖阳正盛,洒在他一身紫色衣袍上,他慵懒朝谢明蕴伸出一只手,两人顺着朝阳霞光,一步步拾级而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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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第 57 章

◎“我想,好好爱她。”◎

谢明蕴到凤仪宫的时候, 皇后身边的嬷嬷正端着一碗粥在敲门。

“娘娘,您多少吃一些。”

“端下去吧,本宫不想吃, 你等会去公主府看看蕴儿吧, 她这会未必想见本宫, 你去替本宫看看她。”

“娘娘,您身体不好,吃一些吧。”

嬷嬷欲要再劝,里面的人已经不再说话了。

她等了一会实在没办法,只能叹了口气端着手中的碗回去。

刚一转身她差点撞上谢明蕴, 一句惊呼到了嘴边被她咽了下去。

“奴婢见过公主。”

“给我吧, 你下去。”

谢明蕴接过她手中的碗。

嬷嬷喜出望外连连点头。

她端着碗推开了门, 屋内安安静静的, 屏风后的软榻边坐着一个身影, 听到脚步声她蹙眉。

“本宫说了下去……”

“母后多少顾惜身子,吃一些吧。”

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皇后身子一僵,下意识回过头, 啪嗒一声,手中拿着的金镯子掉在了地上。

谢明蕴站在她三步外的距离,神色温和, 和昨日她们见面时候的样子没有什么区别。

“蕴……蕴儿。”

皇后动了动唇,忽然不敢对上她的视线。

谢明蕴坐到了她床边,端着手中的粥搅了搅,舀起一勺喂过去。

皇后身上还穿着昨日那身衣裳, 发丝凌乱, 眼睛红肿, 神色也憔悴,她恍惚地看着谢明蕴,转眼间又要落泪。

冰凉的泪滴在谢明蕴手背上,她叹了口气,将碗放下去,捏着帕子给她擦泪。

“母后哭什么?”

皇后也说不出自己哭什么,她觉得女儿今天见了面是该来质问她的,该来大闹,该把自己心中的委屈和愤怒都说出来,也许这样皇后才觉得心里好受些。

可她就这样,什么都不说,甚至如前些天送汤来的时候一样问候她的身体,这样端着粥喂她。

皇后顿时就觉得嗓子哽咽的厉害。

帕子上的泪越来越多,谢明蕴觉得好笑。

“我来看母后可不是想看您哭的,瞧您这样女儿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手上一热,皇后抓住她的手。

“蕴儿,我……母后对不住你。”

她的泪顺着侧脸滚落下来,谢明蕴摇摇头。

“您没什么对不住我的,我不怪您。”

“我当时……当时……”

“先吃点东西吧,我听宫女说您一日都没用膳了。”

谢明蕴打断她的话,又端起粥喂到她嘴边。

事情过去太久了,再翻来覆去地说,解释,也无非就是那么些理由。

何况皇后自有她的难处。

皇后止住了话,低下头接了碗。

等她吃完,又看着谢明蕴欲言又止,眼中隐约有些愧疚。

“当时的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我知道母后有难处,也没怪您的意思,至少从我回来到现在,是真心感觉您把我当女儿的,不是么?”

“当然是,当然是,你是我唯一的女儿。”

皇后连连点头。

“那就好了。”

谢明蕴温声一笑。

这样就够了。

软榻上摊着一些小孩的衣裳布料,谢明蕴目光转到皇后手中拿着的那个金镯子。

“真漂亮呢。”

皇后递给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神色。

“喜欢吗?”

金镯子沉甸甸的,瞧着又是小孩的样式,谢明蕴登时就明白了这是什么。

“喜欢。”

她道。

皇后顿时眉开眼笑。

“这是我怀你的时候,你外祖母送来的,后来一直放在我这,还有这些小衣裳,是当时我做的,还有两件是贵妃做的,我那时候一直喜欢吃辣,宫里都说是个女儿,满宫上下都欢喜坏了,毕竟是宫里第一个正儿八经的公主。”

“母后和贵母妃关系很好。”

谢明蕴没想到这堆小衣裳里还有贵妃做的。

皇后叹息。

“她是人很好。”

“贵母妃什么时候走?”

“明日。”

谢明蕴点点头,看着皇后怀念着当时的事,便温静地坐在那听她说着。

她这日留在皇后宫里陪了她半天,晚上才回公主府。

用了晚膳,她一个人坐在廊下,挥退了下人,吹着晚风在心中梳理着这两天的事。

容淮安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她支着脑袋在看着廊下的花发呆。

今夜的月亮清清冷冷的,月光洒在她身上,让那双往昔透亮灵动的眸子里似乎添了几分落寞,她难得有这样少话的时候,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分明还在笑着,但容淮安就是觉得她孤单。

她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花,脑中乱糟糟地想了很多。

想她来上京的这么久,前后算起来竟然也有半年了。

半年,时间真是快啊。

再过一个多月是她爹娘的忌日,爹娘的坟墓立在江南,如今她人在上京,没想到竟然连去祭拜他们都来不及。

谢明蕴嘴角的笑渐渐淡去,手下下意识地用力——

“想什么呢?”

一只温热的手覆在她手背上,继而肩头一暖,容淮安盖过来一个大氅。

“马上开春了,不冷。”

谢明蕴摇头。

“昨天才淋雨了,别冻着。”

容淮安拉了把椅子坐在她身旁。

“在想什么?”

谢明蕴如实说了。

容淮安眼神动了动。

“想回去祭拜他们么?”

当然想。

可若容淮安今天早上说的话是真的,那不日太子就要继位,再之后是她和容淮安的亲事,还有七七八八的事情要忙碌,去江南路远最少要半个月,仪仗队又走得慢,只怕那时候也来不及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有些苦恼地说。

“别人都羡慕这公主身份呢,我倒觉得是束缚。”

容淮安轻笑一声。

“不想做公主?”

谢明蕴点头。

“皇后娘娘听到这话该伤心了。”

谢明蕴瞥他一眼,知道他在开玩笑。

“这公主的身份对我来说也无非就是代表着父皇母后的女儿,可我若不是公主,那不也是他们的女儿么?”

但天家的女儿,哪有不封公主的?

封了公主就代表着待在四四方方的上京城,一举一动都有无数人盯着,她没见过上京贵女有出去骑马抓兔子的,也没见过有满大街跑着去看戏的,她似乎真是独一份。

“也难怪当时三姐最开始不喜欢我。”

这半年她的规矩学的再好也是人前给别人看的,私下里依然喜欢出去玩,不喜欢闷在家里,也不想时时刻刻被人盯着。

容淮安忽而想起他当时在那本书里看到她留下的字迹。

“我好想去边塞呀,但江淮好像不怎么喜欢这满地吃沙子的地方,那怎么办呢?

算了,大不了我成亲后多闹一闹他。

他整日跟个闷葫芦似的,我不要他困在这四四方方的江南,我要和他一起走遍北谢,长长久久。”

他忽然问。

“更喜欢江南还是边塞?”

谢明蕴不知道他为何问这些,但也认认真真地想了想。

“边塞吧,我还没去过呢。”

“以后有去的时候。”

容淮安点点头。

谢明蕴扁嘴。

“这以后也不知道是什么头呢,以后你总要忙着朝堂上的事,一年到头能休沐几天?”

所以这话必然不靠谱。

但他们总不能等着容淮安告老了再去边塞吧?

谢明蕴想了一下她和容淮安七老八十互相搀扶着去边塞的样子,没忍住笑出了声。

容淮安看她一眼,伸手把人拉进怀里。

谢明蕴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地方窝着,拉着他的手指把玩。

“容淮安,等成亲了你能不能找皇兄告假一个月,陪我去边塞看一看?”

她从小在爹爹的书上看了很多边塞的风景,一直都想去看,之前是路途远又不敢一个人去,如今想去,倒是没时间了。

容淮安低头轻轻拢了拢她的发丝,点头。

“好。”

谢明蕴顿时满意地眯眼笑了笑。

他怀里太暖和,她没忍住蹭了蹭,打了个哈欠。

“有这么困?”

容淮安好笑地看着她眯在一起的眼睛。

“困啊。”

她实诚地点头,又问。

“说起来我每天睡到中午都觉得困,你们每日起那么早上朝,一点也不觉得又困又枯燥么?”

谢明蕴想他大概是不会的。

毕竟之前在江南的时候,这人就总一副古板无趣的样子,最喜欢读书,无事的时候又喜欢写公文,如他这般从小生在世家里的公子,也许仕途从一开始就定好了吧。

容淮安想了想。

他之前的确是这样的,从小读书,长大了参科举,虽然和容家不怎么来往了,可骨子里的意识就是科举入仕,再循着世家子和同僚走好的路去走,每一步都循规蹈矩。

遇见谢明蕴之前,或者说三个月之前,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不在朝堂会是什么样子。

“怎么不说话呀?”

她抬起头问他。

她没骨头似地软在他怀里,容淮安把人揽紧了些,顺着在她腰间轻轻摩挲了一下。

“很枯燥。”

他点头。

谢明蕴觉得不可信。

“真的?”

这人的样子都看不出来是不喜欢朝堂的。

“嗯,真的。”

他之前不觉得枯燥,现在却觉得了。

正如之前他没想过不走仕途是什么样,但如今……却有了新的想法和选择。

不就是边塞么,不就是江南么,谢明蕴喜欢的,他以后也会喜欢。

月光清晖洒在两人交缠在一起的衣袍,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到后来谢明蕴在他怀里睡去了,容淮安抱着人送回床上,从公主府离开。

三日后,二月初四。

皇帝在早朝上,正式下圣旨昭告天下禅位于太子谢明则。

这件事在朝堂上掀起了巨大的波澜,没人想得到皇帝今年身强体壮,竟然在这会就起了禅位太子的心思,臣子们心中心思各异,面上却都毫不含糊地跪下山呼万岁。

新帝定于二十初十祭天酬神登基,圣旨已下,满朝上下都忙着太子登基的大事,六部忙的不见人影,谢明则也没了时间来公主府,宫里更是人人不得闲。

猫在慈宁宫的太后顿时也不装病了,一脸欢喜地去了东宫见谢明则,虽然回去的时候脸色不大好,但回来谢岚形容说皇祖母近来脾气温和多了。

“这些天有时候皇叔和我爹爹也入宫陪陪她,许是人慢慢老了,生了一场病又加上那件事,她没之前那么凌厉了。”

谢岚絮絮叨叨地说着,谢明蕴笑了笑,却心知肚明太后未必是因为老了所以仁慈了。

是因为如今在位的不是她儿子,这几个孙儿孙女她又没少为难,如今有心想缓和关系。

“不过说来这满朝上下都忙的不行,怎么你家太傅倒每天悠闲地往你这跑呢。”

谢岚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谢明蕴瞥了一眼在一旁软榻上慵懒闭目的容淮安,心中也犯起了嘀咕。

她和容淮安的这三月教习时间已过,当时她看皇兄的意思,日后国相的位置是为他留着的,虽然不知道为何如今还没下圣旨,但想必他也不该这么清闲才是。

谢明蕴张口想问问他,但转念一想,等当了国相这人以后有得忙了,也许是想趁着这几天多陪陪她。

想到这,谢明蕴瞥了一眼谢岚。

“这不是挺好的,我巴不得他每天这么清闲陪着我。”

谢岚翻了个白眼。

“没出息。”

谢明蕴不问,容淮安也不说,接下来的几天每天陪着她腻在公主府,不管谢岚来,还是徐盈来,再或者谢明则抽空来一趟,看到的都是形影不离的两个人。

腻到最后谢明蕴都好笑地看着他。

“每天来公主府你不累么?”

容淮安摇头,把玩着她的手指,轻轻在指尖落下个吻。

“陪着你怎么会累。”

“那你就没别的事忙?”

容淮安又摇头。

“没有。”

这下谢明蕴更加心安理得地粘着人。

时间一转来到二月初九,在这一天之前,容淮安没来公主府。

“您去看看吧,家主已经着人来喊您第五回了。”

下人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容淮安终于在侯夫人死后,第一回踏进了容家。

当时皇帝的圣旨下来,容家主被撤掉了侯爵位剥夺了权力,底下的分支和宗族族老每日都来容府对他冷嘲热讽地施压,他后院的小妾们瞧着他没了前途,跑的跑散的散,偌大的容家没过一个月,便已经树倒猢狲散,变得清清冷冷的。

他不用上朝,脾气越发暴躁,总觉得府中的下人虽然恭恭敬敬地伺候他,但是其实心里也是瞧不起他的,于是容家主每天都在自己院子里大吵大闹,脾气暴躁地喊打喊杀,终于成功地在第八天把自己气倒在了病床上。

这一病不打紧,底下的大夫竟然探出他身体里早就被人下了毒,这慢性毒虽然发作的慢,但一发作就浑身疼痛难忍,身上开始起红疹子,越挠越痒,慢慢地又溃烂,他这一气把这足还差三个月才发作的毒一下子就气的提前发病了。

病来如抽丝,他病倒在床上,连走路都困难,身上的红疹子几天之间就起遍了满身,浑身都散发着难闻的恶臭味,皮肉溃烂,在冬日里甚至也吸引些虫子,他的院子连下人都不大愿意进了,一日三餐都是下人扔在他门口吃的。

好在他身边还有个忠心的侍卫陪着他,这回也是他将容淮安叫了来。

他站在屋子里,满院难闻的恶臭味没让他皱一下眉头,看着不过半个多月就在床上瘫倒不能动的容家主,神情连一丝变化也无。

“容家的家业,本身就是要交给你的,你为何不选择听话地回来继承,还要跟……咳咳……跟我作对,非要把容家的权都交到别人手里,甚至跟着他们一起瓦解容家?你可知道这是你母亲的心血?”

容家主怨毒地看着他。

近些天宗亲的人每天来对他冷嘲热讽,话语里难免有怨怼,怨怼他堂堂侯爵保不住容家的权。

“我母亲泉下有知,若是看到了容家如今的样子,也会支持我的。”

“你真是翅膀硬了,我这一辈子,怎么就生了你这个孽种。”

容家主气血翻涌,却再也不敢乱生气,瘫在床上大喘着气。

也不止这一个,他生的三个儿子其实都不如他的意。

也就小儿子听话讨巧些,最后却还被他拉着挡在了身前死了。

“都怪这个贱人,她自己死了就算了,还想拉上我一起。”

他咬牙切齿地恨声道。

他跟这贱人同床共枕好几年,都不知道她竟然有这胆子给他下毒药。

临了搭上他一个儿子不说,没想到自己的命也要搭上去。

果真是最毒妇人心。

“贱人,贱人!”

他越说越来气,终于忍不住又咒骂道。

她死了,容溱死了,三姨娘这个贱人上吊了不说还给他留了个麻烦。

她身边有个忠心的婢女,这几天倒是找着机会报复他了,每天给他送些馊饭,这些贱人都落井下石,看着他起不来了就敢蹬鼻子上脸。

“淮安,你忍心看着爹这样吗淮安,你救救爹,你如今不是快当丞相了吗,你以后的路这么好,就别跟爹计较了,你给爹请个好大夫,再把这些贱人都杀了。”

容家主躺在床上痛哭流涕。

容淮安静静地看着他。

“这毒无解,至多一月,你与其不死心想要处理别人,不如想想最后这一个月怎么好好活吧。

也许你如今死了也好,因为容家再不会复当时的风光,当年它怎么在你手中起来的,如今我就要它怎么落魄回去,父亲若他日死了,得先想好怎么跟祖宗交代。”

话落,他不再看容家主瞪大的双眼,抬步走出去。

屋内安静了片刻,容家主恨声地咒骂了两句,忽然喉咙一甜吐出一口血,昏死在了床上。

门外几个下人凑在一起嗑瓜子说话,也没人进去看他一眼。

真正是人走茶凉,树倒猢狲散。

二月初十,谢明则携群臣祭天酬神,正式登基,改年号为祯永。

同日,帝王尊生母姜氏为皇太后,入住慈宁宫,皇帝退位太上皇,搬出了乾清宫住到了另一个清闲的地方,手中权势尽数放出。

姜家一跃成为新皇最倚仗的外戚,一时风光无二。

朝中臣子大封的大封,肃清的肃清,四皇子党派人人自危,却还是抵挡不住初登基的皇帝雷霆手腕,流放的流放,抄家的抄家。

登基大典之后,帝王于紫宸殿设下宴席,正式庆祝帝王登基。

当日,底下臣子携夫人与儿女出席。

谢明蕴与容淮安一直待在公主府里等到了快戌时,才慢吞吞地换好了衣裳往宫宴去。

今日又下了雨,天色暗着,路上不好走,虽然打着伞,她裙摆上还是溅了些水。

谢明蕴刚要打道回去换身衣裳,忽然身边的人停住步子,将伞递给了她,而后一弯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这是宫里!”

谢明蕴一惊,瞧着身边跟着的宫人们,脸色顿时红了。

“那又怎么样?他们要看就看,总不能让你衣裳染湿了。”

容淮安不以为意地抱着她往紫宸殿去。

一路遇见了无数的大臣和下人们,神色各异地看着他们走过去,便开始凑在一起嘀咕。

自从容大人入府教□□,起初便不知道哪传来的谣言,说公主和容大人有过节。

第一天容大人就故意折腾公主练了两个时辰的大字,第二天又让她练琴到戌时,听说手都弹受伤了,还把公主气哭了。

而公主也不甘示弱,据说某日大人回程路上马车坏了,是走了半个时辰回去的,第二天就染了风寒。

两人你来我往的,时不时伺候的下人还能听到屋子里传来两人的争吵声。

人人都知道公主和她的太傅不对付。

如今太子登基,公主是天子亲妹,容家倒了,新帝也没册这位太傅什么官衔,之前不知道哪来的太傅要被封为丞相的流言不攻而破,所有人都猜想大人把公主得罪狠了,皇上这是为妹妹报仇呢。

他们可听说这几天容大人天天往公主府跑讨好公主,但似乎没什么用,于是所有人都等着这俩人教习结束老死不相往来容大人被公主报复,但怎么……

这大晚上的还抱在一起了?

臣子们面面相觑,却都不知道怎么回事,结伴往紫宸殿走去。

到了紫宸殿,谢明蕴一路上收获了无数下人的目光,早就脸红的不行,挣扎着从他怀里下来,刚要嗔怪他两句,却见容淮安低头,为她提着刚才被溅湿了的裙摆。

“走吧。”

他没管沾在手上的脏污,抬眼朝谢明蕴道。

“别气了,好阿蕴,我这也不是怕你受凉么?”

这温柔的声音任是谁听了也发不了脾气,谢明蕴到底没再说话,往里面走去。

身后跟着的下人和臣子们顿时又是一阵震惊。

谁家互相看不顺眼的人是这个又抱又哄的苗头?

还提裙摆?

确定是互相看不顺眼而不是好事将近么?

谢明蕴直到落座还感受到大殿里人们的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她身上,她咬唇瞥了容淮安一眼。

“怕什么,他们总要知道的。”

容淮安不以为意地拢住了她锤过来的手,夹了菜放到她碗里。

“皇兄还没来呢,你先吃上了?”

谢明蕴嘴角一抽。

这人毫不顾忌地坐在她身边也就算了,皇上没来他先动上筷子了?

“皇上不会舍得让自己妹妹饿着的。”

容淮安轻轻笑了笑,不以为意。

谢明蕴想着他都不在意自己还在意什么,顿时也不管了,低着头吃自己碗里的菜。

臣子们瞧着这一桌又是嘴角一抽。

但一想这位是天子亲妹,顿时也没人敢说什么了。

总之皇帝不在意就成。

还没吃上两口,忽然有下人来喊容淮安说是皇上召见。

容淮安从紫宸殿出去,到了御书房。

谢明则一身龙袍,瞧着比之前又沉稳了些,容淮安低头行礼,继而目光落在他桌案前那两份圣旨上。

“如果臣没猜错,一道是封相,一道是赐婚。”

谢明则点头。

太上皇早在退位前就写好了圣旨,但一直压着没发。

一道是赐婚的,封谢明蕴为明华公主,赐了两座城为封邑,一道是封容淮安为国相的。

他本打算登基当日一同宣告普天同庆,昨晚却来了太傅府的下人说,容淮安让他暂缓宣旨。

“这道圣旨,臣不能要。”

屋内安静片刻,容淮安开口。

谢明则眼中难得浮起几分惊讶。

“为何?”

“皇上知道,她其实一直不大喜欢上京的,上京束缚了她,她其实早想出去走一走。”

“你成亲后,朕可以准你休假三个月,陪她去到处走走。”

谢明则当即道。

容淮安却摇头。

“不够的。”

他声音轻缓,脑中一幕幕闪过这三个月,她提到江南的想念,还有对边塞的向往,以及前几天的晚上,她眼中的孤独和落寞。

“我从小循规蹈矩地按着既定的路去走,哪怕后来遇见她,跟她在一起,又分开的时候,也没想过要放弃如今有的一切。

但后来重逢,这三个月我想了很多。”

他抬头看着谢明则,轻声道。

“皇上,我总觉得我们这么多人里,除了徐盈,似乎都多多少少欠她些什么。”

谢明则攥着圣旨的手一紧。

帝王亏欠她当年抛弃的事,连着皇后也心有愧疚,谢明哲因为谢嫣的事将怨怼牵连到了谢明蕴身上,两次险些和亲,数次背地里的暗害,是他对谢明蕴的亏欠。

他们三个人,谢明蕴最亲近的人,其实都没有对她很好。

如何算不上亏欠。

“我想为她做点什么,出去走一走,见一见她想见的,陪她一起祭拜她爹娘,将那一年的亏欠都弥补一些,尽我所能。

我不想做国相,也不想让任何身份束缚了我和她,只想在以后的日子里陪着她,做什么都好。”

我想,好好爱她。

滔天权势和大好的前途,都已经比不过他如今身边的人,年轻的臣子今年二十岁,科举及第的状元郎风光无限,本应有最好的前途,他却已经愿意,将仕途止于此。

容淮安坚定的声音落在屋子里,谢明则滚动了一下喉咙,最终同意了他的打算。

而这边,谢明蕴一直等到了快戌时二刻,才见容淮安跟在谢明则身后走了过来。

他一落座,谢明蕴凑过去。

“说了什么,怎么等了这么久才来?”

容淮安没答她的话,低下头给她布菜,一边岔开了话题。

整场宴席吃下来两人都旁若无人地凑在一起,她要吃什么容淮安都给她夹,她想喝酒容淮安也纵容着,一顿饭吃下来连上头的皇帝都觉得酸掉了牙,底下的臣子夫人们更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直到宴席结束,皇帝下了圣旨。

“朕之妹妹明蕴公主,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年十七有余,今特封为明华公主,赐温城,闵城两座城池为封邑,另赐婚下嫁与太傅容淮安,命礼部择良辰吉日两人成亲,大婚之时,百官休朝三日,摆三日流水宴,是为普天同庆。

盼两人佳偶天成,琴瑟和鸣。”

作者有话说:

PS:还有两章正文完结的样子,提前征集大家想看的番外,日常向,if线,还有副线,有没有什么想看的呀~

58? 第 58 章

◎大婚◎

直到走出大殿, 那方才宴席前猜测俩人不对盘的臣子们还觉得有些恍惚。

难怪呢。

难怪俩人吃饭都坐一桌,撑伞还害怕淋着了,原来都是打情骂俏罢了!

那到底是谁传出话说公主不喜欢容大人的。

那边群臣在心中腹诽, 这边有个比他们还恍惚的。

“就这没了?”

谢明蕴盯着谢明则, 却始终没见他下第二道圣旨。

“你还想要什么?”

下了赐婚的圣旨, 容淮安越发光明正大地凑在她身边,尤其是瞧见晏顾后半程坐在那边动也不动,一副不能接受又颇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心情甚好地勾唇。

“不是还应该有……封你的圣旨吗?”

“封我什么?公主的驸马么?这不是成亲后我才能升任的吗?

难道公主想让我提前升任?”

容淮安凑到她耳边,意味深长。

“那我也是不介意的。”

谢明蕴瞥他一眼。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这句话说出来, 容淮安嘴角的笑不变, 懒懒地倚在她肩头, 从身后半抱着她。

“那阿蕴猜猜?”

“不猜。”

谢明蕴已经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语气中带了几分迫切, 催促他。

“你快说,不会真是我皇兄不愿意把丞相的位置给你吧?按理说也不应该啊。”

她嘀咕道。

“如果真是呢?阿蕴要给我讨回公道么?不如今晚我们俩夜探乾清宫,偷了皇上的玉玺……”

眼看这人越说越没个正形,谢明蕴没好气地打断他。

“容淮安!”

她眼中的神色认真起来。

容淮安轻轻叹息了一下, 笑道。

“不想留在朝堂上了。”

她心尖忽然一颤。

“你说什么?”

“不想留在这了,想跟着你一起,去边塞也好, 去江南也罢,以后做什么,我都陪着你,好不好?”

谢明蕴想从他眼中看出几分玩笑的意思, 然而这人的语气无比认真, 皇帝再未下第二道圣旨, 似乎也证明了什么。

她猛地站起身,哆嗦了一下唇。

“你胡闹!”

他才年过二十,参科举入仕前途无量,日后该有一条青云路,留在北谢朝堂上写下自己浓墨重彩的一笔。

可是他这会在说什么?

谢明蕴十分清楚他话中的意思,她猛地转身往外走。

“我去找皇兄。”

“阿蕴。”

容淮安从身后抱住了她。

“我做好决定的事情,不会更改了。”

“你这是在胡闹,你知道你自己……”

“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

容淮安低下头,看着她颤了一下的眼皮,低沉的声音里却带着几分确定。

“我从小到大,走的每一步,都知道我在做什么,朝堂上的争斗枯燥无味,我前半生循规蹈矩,但是在遇到你之前,似乎都没什么有意思的事情能真正拨动我心弦,这条路对我来说并不是非走不可,但如今我有了非做不可的事情。”

他看着谢明蕴有些发红的眼眶。

“我想陪着你,怎么样都好,我想跟你说以后的路你不会一个人走,我也不会让你在府中每日等下朝的我,不会由这朝堂束缚着什么,人生太短了,我前半生已经磋磨在此,后半生,我想去做我该做的,想做的。”

他不想让谢明蕴孤单,也不想让她自由的性子束缚在这四四方方的上京城。

他要如那天在她写下的书信里说的那样,和她一起走遍北谢。

“长长久久。”

一番话狠狠撞入谢明蕴心里,她哆嗦了一下唇,回头认真地看着他。

“你想好了?”

“是。”

所以这么多天满朝上下都忙着新帝登基的事,他却闲散地待在公主府,不是因为想抽空陪陪她,而是那时候就做好了决定。

谢明蕴忽然转身紧紧地抱着他,语气里压抑了几分哽咽。

“答应我了,可就一辈子不能反悔了。”

“一辈子都是你的,怎么会反悔。”

容淮安感受着怀里有些颤抖的人,叹息了一声把她拥紧。

圣旨下发,礼部紧接着忙起了公主成亲的大事。

此番是天子亲妹的喜事,礼部不敢马虎,得了命令就开始忙上忙下。

因为谢明蕴想赶在她爹娘忌日前去祭拜二老,因此大婚定在了这月的二十六。

算起来半个月的准备时间,虽然有些仓促,但上有太后操持,下有谢岚每日得闲都拉着寿王妃去一起盯着帮忙,也算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谢明蕴被太后拉进了宫里,说要亲自给她绣嫁衣,准备了最好的金丝线,又把自己当年的嫁妆拿出来,准备了好些东西打算给谢明蕴当嫁妆。

地契商铺无数,金银珠宝更是跟不要钱似的写在上头,公主出嫁要豪华盛大,但谢明蕴看着长长的礼单,还是觉得有些瞠目结舌。

“这未免也太多了吧。”

“不多不多,应该这样。”

太后笑眯眯地接了一句,又低头捣鼓着看有什么好东西给女儿送去。

下圣旨的第六天,容淮安亲自带着聘礼入宫了。

身后跟着一堆下人抬着聘礼,长长的队伍看不到尽头,谢明蕴跟在太后身边,跟谢岚咬耳朵。

“这也太多了。”

谢岚正看着礼单,闻言轻嗤了一声。

“得我天家公主下嫁,多给些聘礼不是应该的么?”

“可这都念了两百台聘礼的单子了。”

谢明蕴嘴角一抽。

她之前在江南见当地的城主千金成亲也就八十八抬。

她忽然突发奇想。

“容淮安也才立府不久,他该不会为了撑面子把整个太傅府的东西都搬来了吧?”

谢岚白她一眼。

“你别小看了他,先夫人可是东明的公主,公主你知道吗?”

两国联姻何等隆重,先夫人去世,底下带来的嫁妆自然都是容淮安保管着。

如今拿出来做聘礼也是正合适。

“何况,不管他拿出来多少,咱们天家都能回了同等的嫁妆回去,你怕什么?”

谢岚轻哼了一声。

她这话说的倒不假,谢明则和太后为她准备了不少嫁妆,太上皇从自己私库里添了不少外面见不着的好东西进去,寿王府添了三十六台嫁妆,姜家也添了些,甚至晏王妃都入宫送了些自己珍藏的首饰给她。

谢明蕴看着这抬不到头的聘礼,头一回觉得这成亲真好。

容淮安遵着规矩走了六礼,太傅府上下也忙碌起来,该采购的东西,准备的喜庆,自然都忙个不停,谢明蕴这段时间被太后接到了宫里住,两人再不能像之前那样黏在一起,他在外面忙的团团转,她在皇宫里什么都有人操持着,倒成了全皇宫上下最闲的人。

徐盈得了恩准,有时候会和谢岚一起入宫看她,瞧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又笑她。

“姐姐还说别人呢,我看就你最离不开姐夫。”

有吗?

谢明蕴哼唧了一声。

“十多天没见,当然是想的。”

大婚的前三天,太后将她的嫁衣绣好了。

用最华丽的金丝线,还勾勒出凤凰的刺绣,大红的嫁衣漂亮惹眼又华贵,谢岚拎着在她身上比了比尺寸,满意笑道。

“还是皇婶做的好。”

姜家的表姐凑过来。

“到那天蕴儿表妹穿上这身衣裳,必定是全京城最漂亮的姑娘。”

“那我姐夫见了可不得移不开眼了?”

徐盈笑眯眯地看着她,似乎已经开始想着姐姐那天穿上嫁衣的样子。

谢明蕴被她们一句句的揶揄说的有些不好意思。

几人吵吵闹闹地陪着她,将大婚的前三天熬了过去。

成婚的前一晚,谢明蕴早早地收拾好打算躺下睡去。

这几天她们闹腾着,时间过得飞快,她心中竟也没有几分新嫁娘的紧张,也许是因为要嫁的人是自己期盼了许久的,又太熟悉,反而没了紧张。

她刚躺到床上,谢岚就在门外喊开了门。

“我娘说新娘子成亲都是紧张的睡不着觉,我怕你一个人孤单,跟我娘央求了今晚住在这陪你。”

谢岚都抱着枕头来了,谢明蕴也不能把人赶出去,俩人刚躺好,徐盈偷偷摸摸地拽着被子来了。

“姐姐。”

好在这床大,也睡得下她们三个,谢明蕴默默地又往里面躺了躺。

徐盈还没挨着她躺下,忽然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

“蕴儿睡了吗?母后怕你一个人睡不着。”

是太后。

怎么这她成亲,一个个的比她还紧张?

谢明蕴哭笑不得地起身去见太后。

刚走到门口,门外墙边响起一阵动静,谢明蕴一探头,和施施然翻过墙头的容淮安四目相对。

太后,徐盈,谢岚跟着探出头。

十目对视,容淮安难得尴尬一笑。

“我是觉得今晚皇宫的月亮特别圆……”

他话没说完就被太后赶走了。

谢明蕴把剩下的几个人也支走,自己躺在床上,本身不紧张,却又因为这一番闹腾心里也有些期待起来。

兜兜转转一年,她还是回到了原点。

而明日,她就要和容淮安成亲了呢。

成亲后他们可以去江南,去边塞,无忧无虑地去每一个她想去的地方。

谢明蕴嘴角忍不住勾起,心情轻松了些,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三更天,她被早起的太后拽起来。

二月二十六,初春好时节,宜嫁娶。

皇宫里半夜就亮起了灯,人来人往地忙碌着公主的亲事。

谢明蕴平日里都要睡到快午时,什么时候起这么早过?

她迷瞪着眼,一边哈欠连天。

太后没忍住笑了一声。

“哪有当新嫁娘是你这样的?”

宫女在她身前忙活着给她梳妆,谢明蕴扁了扁嘴。

“这统共还没睡多久呢。”

“等晚上有你睡的,哪有大白天睡成这样的。”

谢岚哼了一声有些不满。

她就没见过谢明蕴这么能睡的人。

徐盈凑过来揶揄她。

“只怕姐姐今晚难睡好觉呢,毕竟是洞房花烛夜。”

“盈儿。”

谢明蕴被她调侃的有些脸红,不轻不重地喊了她一句,她都不知道这些天徐盈也跟着谢岚学坏了。

太后拿着手中的九尾凤簪递过来,喊了全福夫人过来给她梳妆。

“本身哀家是想给你梳妆的,但是想想还是觉得全福夫人身上带的福气多,也给蕴儿讨个好寓意。”

她自己的姻缘不幸福,也不想将这些晦气的东西带到女儿身上。

这位全福夫人是谢氏宗族里很有名的一位夫人,底下儿孙满堂,与夫君琴瑟和鸣几十年,慈眉善目,乐呵呵地上前拢了谢明蕴的一头秀发,一边给她念着吉祥话。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发齐眉。”

等全福夫人把她的头发梳好,太后便拿来了九尾凤簪戴到了她头上。

“好重,都有了这么多簪子了。”

谢明蕴晃了晃沉甸甸的脑袋。

“重些好,是公主的福气呢。”

谢岚嘴皮子一抬又想说她两句,但想起来今天是谢明蕴大喜的日子,最后还是住口了。

太后拿了一堆贵重的簪子插到她的头发里,最后宫女又小心翼翼地捧过来一顶凤冠。

这顶凤冠精致漂亮,前面有流苏垂下,她一戴上,那张盛妆下的芙蓉面在凤冠后若隐若现,颇有几分惊心动魄的美。

来上京的三个月,她越发落落大方,又经历了这么多事,人沉稳了些,但骨子里还带着小姑娘家的灵动,那双眸子漂亮又狡黠,眉眼弯弯,胭脂色盖不住这极盛的容貌,一身大红嫁衣着在身上,更平添几分惹眼的漂亮和华贵。

“好好好,这样看着才最好看。”

太后满意地拉着她的手点头。

连谢岚也吃了一惊,眼中带了几分惊艳和赞许。

“便宜他容淮安了。”

寿王妃没好气地拍了谢岚一下。

“说什么呢?”

徐盈目不转睛地盯着谢明蕴,想着姐姐就是姐姐,不打扮就已经极好看,一妆扮更是人间绝色。

全福夫人和宗族里的几个夫人小姐们也纷纷恭维地夸起来,一人一句说的谢明蕴都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她脸上有些发烫,搅了搅帕子说。

“什么时候了?”

“瞧你急的。”

谢岚看了她一眼,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她。

“快巳时了。”

“新郎官快来了。”

不知谁抿唇一笑说了一句。

谢明蕴心中忽然有些紧张。

不知道今天的容淮安穿红衣是什么样的,不知道他昨晚睡得好不好,不知道他这么多天有没有想她,这会会不会和她一样紧张。

她脑中正乱糟糟地想着,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叫和声。

“新郎官来了。”

门外很快热闹起来。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顺着从殿外走过来,一群人都跟着往屋里来,而在这一阵脚步声中,有一个步子踏得很稳,又有些急促,谢明蕴刚抬起头,就看到门边一道红色的影子一闪,继而一张熟悉俊朗的脸映入眼帘。

容淮安一向是温和又内敛的,像一块被时间磋磨好的璞玉,不骄不躁,穿的最多的是蓝衣,也如他这个人一般温润。

然而眼下,合身的红衣着在身上不仅没有半分违和感,反而更为这个年轻温润的公子增添了几分张扬的恣意和风流,他唇角的笑毫不掩饰,眼神中也全然是喜悦,等看到今日的谢明蕴时,眼中闪过几分惊艳,连脚下的步子都忘记迈了。

他呆愣地站了片刻,直勾勾地和谢明蕴的眼神对视,那双眸子里的情意和炙热仿佛能把人生吞了一般,谢明蕴被他看的越来越脸红,低下头清了清嗓子想提醒他。

“姐夫,还愣着干什么,姐姐可盼你好久了呢。”

徐盈笑了一声提醒他,容淮安回过神发现周围的长辈们都揶揄地看着他笑。

容淮安轻笑了一声,坦然拱手。

“见过各位长辈。”

“快接人吧。”长辈们大多是过来人,都善意地笑了笑,也没多说话调笑新人,容淮安往前走两步到谢明蕴跟前。

一只白净的手递到面前,谢明蕴心念一动,抬头对上他坚定温和的眸子。

两手交握,容淮安稍一用力将她拉了起来,继而握着她的手齐步往外走。

按着规矩,自然得先拜别了父母。

太后和太上皇坐在最上面,左边跟着的是新帝谢明则,右边的是已经升任太皇太后的祖母。

容淮安小心地牵着她,一起跪在堂前。

太后的眼眶已经有些红,强忍着没掉下泪,太上皇的脸上也有几分动容。

两人一起给台上的三位认认真真磕了个头。

刚磕完,太后就赶着下来扶人了。

“便是出嫁,蕴儿也是哀家的女儿,淮安必然要好好待她。”

容淮安轻轻颔首,认真地应下。

拜别了双亲,宫门口早就备好了仪仗队和凤驾,长长的聘礼和嫁妆跟在后面。

时辰尚早,帝王为妹妹出嫁特许普天同庆,凤驾绕整个上京城走上一圈,再到太傅府行大婚之礼。

宫女小心翼翼地扶着谢明蕴上了凤驾,容淮安在前面的马上,凤驾极奢华,东珠点缀金丝勾勒,连马车都是紫檀木,流水宴摆了上京,这会人人都在外面街道上看公主的车驾走过去。

也有不少淳朴的百姓们准备了很多花,一路跟着凤驾洒过去,遍地飘着花瓣,花香扑鼻而来,正是一年春好时,冰层消融,枯木逢春。

谢明蕴坐在里面,听着两侧的百姓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大多是一些恭喜的话,而她抬头看着不远处的容淮安,觉得心中渐渐被高兴和踏实溢满。

等仪仗队绕京城一圈回去,谢明则,太后太上皇,太皇太后,寿王一家,并着剩下的宗亲们和朝中大臣,都已经赶去了容府。

容府门敞开着,里里外外热闹的厉害,车驾缓缓停在门口,容淮安下了马,衣摆随风飘动,嘴角勾着恣意的笑,一步步走到凤驾前,将她接了下来。

容府外围了好多人,谢明蕴心中不由得觉得有些紧张,容淮安攥紧了她的手,安抚地在她耳边说了两句话,继而与她一起踏入了府中。

徐盈跟在谢岚身边,太后已经坐在了最上面,寿王妃和晏王妃也含笑看着她,谢明蕴顺着摆动的流苏看过去影影绰绰,看到的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笑,都真心实意地在为她高兴。

大堂内早有礼仪官站在那,大红灯笼挂在外面,满院红绸飘动,目光所及,每一个地方,都是红色。

可想而知容淮安这么多天是真尽了心的。

谢明蕴觉得心口涨涨的,没忍住又笑了笑。

亲朋好友们凑在一起三三两两地说着话,眼看到了吉时,礼仪官喊了好几声屋内才安静下来。

这样的喜事自然是没有那个在床上躺的半死不活的容家主什么事的,两人便继续拜前面的太后和太上皇。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拜完了天地与父母,两人相对着齐齐拜下,等礼仪官喊完了那句礼成 ,谢明蕴心中依然有几分不真实。

她真的这样嫁给了,自己喜欢的人。

手上覆过来一阵温热,下一瞬谢明蕴手腕一紧,一声惊呼还没来得及喊出来,便被容淮安抱进了怀里。

“诸位尽兴,容某先走一步。”

一句话落下尾音,屋内众人看过去,哪还有容淮安和谢明蕴的影子?

谢岚先反应过来,拽着徐盈就跑了。

“这容淮安,便宜他也就罢了,大喜的日子还不准闹洞房?”

“就是,看本世子今天不拽着他喝趴下。”白琅身影一闪跟了过去。

身后跟着一堆宗亲爱凑热闹的小姐和公子们。

一群人熙熙攘攘地进了院子,后头的人还有些犹豫,想着公主和容大人的洞房是那么好闹的吗?

但又一想前面带头的三个人,一个是公主的姐姐,一个是公主的妹妹,还有一个是容大人的好兄弟,他们都不怕,自己还怕什么?

死道友不死贫道,大不了最后他们先跑就是了。

想到这,一堆人越发兴奋地跟在这三个人身后。

到了门口,谢岚刚要一马当先地去推门,忽然自己的婢女神色匆忙地跑了过来。

“公主,公主。”

“干什么?”谢岚一脸不耐烦地甩开人。

“陆大人来了。”

谁?

谢岚嘴角的笑僵硬下来,等眼尖地瞥见门边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后,一向作天作地什么都不怕的谢岚难得有些心虚,她往后错开一步,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闹洞房的大业交给你俩了。”

她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陆文的官衔够不上来容府参宴,他能来只怕某人脱不了干系。

看来是早就预料到她会带人闹洞房了。

“该死的容淮安,你别忘了你还得叫我声姐姐呢。”

谢岚的声音没忍住大了些,那边正四处找人的陆文心有察觉,顿时往这看了过来。

谢岚顿时闭嘴,脚下步子生风。

徐盈回过头,觉得今天的谢岚有点奇怪,但她就这么走了,自己还闹吗?

“走啊妹妹,怕什么,大喜的日子不闹闹你姐姐姐夫,最少也得讨个红包啊。”

白琅怂恿她。

徐盈嘴角一抽。

“行吧。”

她抬手刚要推门,一旁的侍卫笑着走上前,递过来几张银票。

“大人说小姐喜欢的那家料子已经着人买了五十匹送去白府,城东那家最好地契也已经送到徐小姐院子里,另外今日大人新喜,已在白府送了五千两黄金让小姐和白世子沾沾喜气,小姐和白世子若是谁回去的早就先拿银两,回去的晚了的话……”

徐盈眼神一亮,一把夺过侍卫手中的银票,转过头风风火火地跑了。

“白琅,你别想争过我。”

她这人生平没什么喜欢的,就对银子喜欢的厉害。

白琅嘴角一抽。

银子买通得了徐盈买不了他,瞧着身后跟着的一众公子小姐们希冀的眼神,他觉得自己肩负重任。

“走,本世子先闹……”

白琅话没说完,嗖的一声,他被人拎着运起轻功扔出了院子。

“大人说过,白世子若是不回去,就让属下等人不必客气。”

白琅顿时瞪大了眼睛。

“容淮安你个过河拆桥的伪君子。”

他抬步要再闯,面前已经围了一堆侍卫。

领头的三个人都走了,剩下的面面相觑。

“要不咱们……撤吧。”

容府的管家乐呵呵地上前。

“各位小姐公子们,我家大人在前厅备下酒水和一些礼物,若不嫌弃,请随奴才移步。”

哗啦哗啦,院子里走了个干净。

一群人从始至终都没见到谢明蕴的影子,别提闹洞房了。

而此时谢明蕴被容淮安抱进屋子里,挪下了头上的凤冠,正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那双眼里的情意和滚烫的炙热让她脸色越来越红,一时间将胭脂色都比了下去。

他伸手轻轻碰了碰谢明蕴的脸,感受着如凝脂一般的温滑触感,轻笑。

“脸红什么?”

明知故问,谁家大婚的日子不紧张的?

谢明蕴撇开眼神,又被容淮安勾着下颌强迫她看回去。

四目相对,容淮安瞧着这双秋水瞳仁,眸子里的一丝羞怯更让他心中一软又怜惜,他将谢明蕴头上的簪子摘下来,那一头如瀑般的青丝垂落,更衬得那张巴掌大的小脸惹人怜惜。

他轻轻抚了抚她的秀发,依旧看着她。

谢明蕴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声音中带了几分羞恼。

“别看了。”

“娘子好看,还不让为夫看吗?”

容淮安轻笑了一声,拉着她走到桌边。

屋内触目也是一片鲜红,龙凤红烛高燃,红色的喜被,还有桌上的合卺酒,都在提醒着谢明蕴,她真的成亲了。

容淮安一路抱着她跑得飞快,全福婆婆都没跟过来,当然就算来了容淮安也不会让人进来,这屋子从头到尾就进了他们两个人。

于是容淮安亲自倒了两杯酒,将谢明蕴揽到他怀里,稍稍用力,把人抱在了自己腿上。

“我要下去。”

谢明蕴咬唇看他,一双水润的眸子氤氲,带出几分羞恼和慌乱。

“都成亲了,阿蕴还这么脸皮薄可怎么是好。”

但如今的容淮安怎么会听她的话,他看着面前漂亮的小姑娘,只想着等会要如何把人拆吃入腹,把这些天的隐忍都通通赚回来,自然是一刻也不想和她分开。

他接了酒,一杯递给谢明蕴,一杯自己端着,另一只手搁在她腰间不轻不重地揉了一下。

谢明蕴只觉得腰间被他碰过的地方如过了电一般地让人颤栗,她闷哼了一声腰一软,端着的酒都差点洒了出去。

容淮安明知故问。

“怎么连酒都端不稳?”

他喉咙间溢出几分笑意,凑在谢明蕴的耳边,瞧着那白玉般的耳垂慢慢变红,滚烫的热气喷洒在耳侧。

“难道阿蕴是等不及了么?”

“你才等不及了。”谢明蕴没好气地嗔他一眼。

容淮安很是赞同地点头。

“是啊,我的确等不及。”

话落,容淮安端起杯盏,与谢明蕴饮了半杯,又交错了手臂去饮剩下半杯。

谢明蕴刚把口中的酒喝下,忽然觉得身子一轻,容淮安扣着她的下颌吻了过来。

“觉得我喝的这酒似乎不怎么好喝,来让我尝尝娘子的。

唔……果然比我的要香很多。”

声音含糊不清地在两人唇齿间溢出,谢明蕴被容淮安轻飘飘地抱起来,一路往床边走去。

越来越快的心跳和这人身上滚烫的温度让谢明蕴意识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被容淮安搁在床榻上,还没来得及说话,又被吻住。

那只大手在她腰间作乱,扰得谢明蕴觉得心尖都有些痒,她不自然地扭了扭身子。

“别动。”

“什么东西……”

谢明蕴不顾容淮安声音中的警告,皱着眉头去拽底下的被子。

容淮安眼中的情热越发浓烈,他刚要摁着谢明蕴继续吻下去,却见谢明蕴哭笑不得地从被子里拽出来了一大把花生桂圆。

“怎么还有这东西。”

容淮安瞥了一眼,将谢明蕴拦腰抱起,继而伸手一扫,床榻上的那些花生桂圆都被扫到了地上。

他身子继而重重地压了上来。

“你扔了干什么呀,都是些好寓意。”

容淮安一边吻她,一边把手里攥着的那个桂圆剥开,用牙齿咬着渡到她嘴里。

“这还有一颗……我们两个吃。”

他眼里压着一抹暗沉,那翻滚的情和欲念让谢明蕴心尖一颤,一颗桂圆含糊地滚在口中,容淮安伸手,顺着她腰间玲珑的曲线抚摸。

腰封被拽开,龙凤红烛燃着,一缕清风顺着窗子吹过来,她觉得身上一凉,很快又被滚烫的身躯覆过来。

“我的衣裳……你别撕呀,好不容易做的。”

她声音里压抑着几分喘息。

“明天还有新衣裳。”

容淮安手下动作不停,一边应道。

那大手撩过的地方像在点火一样,一缕躁意从心尖灼了满身,谢明蕴难耐地仰起头,迎合着他的亲吻。

她觉得自己在他手下像是要化开了一样,软成了一滩水。

情迷意乱间,那双藕臂揽在容淮安的脖子处,随着他的动作一沉,谢明蕴没忍住闷哼了一声,手下用力,在那脊背上抓出道道红痕。

身下白皙的肌肤温滑,又泛着淡淡的粉色,旖旎的风景让他舍不得错开分毫,他动作刚略重了一点,就觉得背上又被抓了一道。

“你轻点,抓疼了你不心疼?”

谢明蕴的声音压抑着哭腔,破碎又断续地传来。

“你先……轻点……呜……”

容淮安低头吻住,将她破碎的喘息吞了下去。

床榻随风微微晃动,屏风后映着一双交颈缠绕的鸳鸯。

龙凤红烛高燃到天明,谢明蕴昏沉地睡过去,连根手指都懒得抬。

白玉般的肌肤上到处都是红梅,暧昧的红痕让餍足的男人没忍住摩挲了一下,睡梦中的人轻轻闷哼了一声,他止住了动作,抱着人叫了水一起沐浴。

作者有话说:

PS:看看新封面大家喜欢吗?看看新封面大家喜欢吗?看看新封面大家喜欢吗?重要的事情问三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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