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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庸小知县

苏女案(七)

苏小痣的案子就此歇了几天,但最终结果如何总得要有一个说法。

不知不觉迈入隆冬气温骤降,腊月的清晨,天色方一擦亮,知县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道缝隙,眼下两团乌青的宋灵均从里面探出个头。

他跟个贼一样四下环顾一圈,确定没有人,将门轻轻推开走出来。

大冬日的冷气冻得人一打哆嗦,背后突然响起个声音:“宋大人天天不睡觉,在做什么偷鸡摸狗的勾当?”

宋灵均后背一僵,回转过身,就见岑玉抱着胳膊,一脸沉静地看着他。

他裹着一身厚重貂裘,乌黑的毛领托着一张冻得发白的脸,越发将人显得五官深邃棱角分明,格外挺拔英气。

“吓我一跳。”宋灵均往他身后看一眼,“就你自己?我怎么好像好几天没看见那讼棍了?”

“我看没人跟你呛两句你也闲得慌。”岑玉道,“她扬言要在下一次堂审中大败喻行言,这几日估摸正忙着翻《大名律》呢。”

宋灵均松了一口气。

他走过去拉岑玉的胳膊,压低声音道:“这几日我翻阅黄册,找到了当年买下苏宅的买主,想去打探一下情况。”www.vmatch.net 时空小说网

“这大腊月里管理架阁库的小吏都休假回家了,那么多文书你自己去挨个翻的?”岑玉看着他,那人眼底的两块青在瓷白的皮肤上分外明显,“你几天没好好休息了?”

宋灵均无所谓地一摆手:“花蹊村就在平蓝镇下面,没多远路,你去不去?”

“宋知县主动邀我一起查案?”岑玉打量着他,琢磨半晌,忽然明白了。

“这几步路都不想走,懒得你。”

宋灵均从京城骑来的老马坚持到伯庸门口差点随白度一起去了,念在一路患难与共当成古董供起来了,虽然每日好吃好喝招待着还是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宋灵均没事也不敢动它。

岑巡抚的巽风马就不一样了,西域品种,正值壮年,没事都要在马厩里磨蹄子,日行千里不在话下。

两人去马厩里牵出巽风,岑玉翻身上马,向宋灵均伸出手,宋灵均稍稍借力便坐在了岑玉身前。

岑玉轻轻一甩缰绳,巽风迈开蹄子,甩甩头转了半圈。

岑玉在宋灵均身后顺嘴一句提醒:“巽风认人,我不在旁边的时候,你千万别一个人骑着玩。”

他比宋灵均高一些,说话的热气刚好尽数喷在宋灵均的耳尖上。

军中之人多爱马如命,况且坐骑怎么说都算是比较私人的东西,可岑玉那语气倒像是他随便骑无所谓,只是因为太过危险怕他受伤才特意提醒似的。

宋灵均耳尖一热:“我撑着没事玩你的马做什么?”

“坐稳。”岑玉不置可否,猛地一甩缰绳,巽风前蹄一扬,一阵风似的便向着平蓝的方向飞奔去了。

两人很快就到了花蹊村,几番打探找到了苏家老房子,却不想是一座废宅,里面根本就没人居住。

宋灵均奇怪:“怎么会没有人?黄册上明明白白写着买走房子的人叫郭永,外籍迁入人士,买下苏家的房子后就一直在伯庸定居。”

岑玉看着风霜斑驳的房子:“你确定吗?这房子看着空了有些年头了,他买了房子又不住图什么?”

将人对视一眼面面相觑,皆没有答案。

转悠一上午人冻透了却一无所获,只好打道回府。

宋灵均和岑玉到县衙门口刚一下马,一个身影就一阵风似的打另一边吹过来,跟个游魂一样径直往县衙里飘:“有吃的没有,我要饿死了。今天怎么这么冷。”

宋灵均认出是钱天然,惊异道:“你找个酒楼客栈在哪不能先吃一顿?真至于饿成这样?”

钱天然呆滞地转过头:“你这的饭好吃。”

宋灵均点头:“这倒是。”

真难得两个人凑在一起三句话内还没起战火,岑玉及时插在中间企图维持这一记录,他问钱天然:“你这一天没在县衙?你跑去哪了?”

“那你别管。”钱天然看宋灵均一眼,直接丢下两人跨进门,“我真的饿了,什么时候吃饭。”

宋灵均直觉那一眼不对劲,追进去:“吃什么吃,你站住。”

岑玉将马交给随从去栓好,背起手踱步走进县衙,一副老气横秋的腔调:“……一个两个的。”

钱天然一推门啥吃的也没看见,就看见屋中央的炉火上架着一口锅,锅里沸腾的热水正咕嘟咕嘟冒泡。

随着肚子咕噜一声响,钱天然冒出一脑门的问号。

追过来的宋灵均直接越过他走到桌边拉开椅子:“坐下吃饭啊。”

钱天然咽了口唾沫:“吃什么?”

“不明显吗?”宋灵均给炉子又添了一把柴火将炉火烧得更旺,“铁锅炖你自己啊。”

“你快别逗她了。”岑玉落在后面走来,正好碰上过来上菜的范无成,顺手接过他手里两盘生肉,用身体抵着门将人放进来,“天然应该还没吃过打边炉吧。”

宋灵均将空的筷子碗一一排开,站起来接岑玉手里的肉,问范无成:“小咬还没起?都什么时辰了,让他赶紧过来吃饭。”

岑玉拉开椅子坐下:“大人自己先反思一下吧,谁养的孩子像谁。”

菜碟都上齐,从生菜到牛肉排布开满满一桌,钱天然才突然发现此锅大有玄妙,锅中间还有铁片,中间一个圆形,外围如花朵一般将锅切割开,将锅分成了足足六个部分。

宋灵均解释:“ 此锅名叫五熟釜,最早可以追溯到魏晋时期。”

钱天然也大致明白这顿饭什么吃法了,由衷赞道:“宋大人也算个奇才,什么不着四六的事情都能让你研究出点门道。”

宋灵均冷哼一声:“谁跟你似的满脑子就知道打官司。”

岑玉用筷子轻轻敲一下他的手背:“水开了。”

锅中每个部分的汤底各有不同,红油漂浮香辣勾人味蕾,菌菇鲜香在寒冬分外袭人,浓汤的番茄酸甜,鸡汤多汁鲜嫩,腌制入味的酸菜也夹杂在其中,不同的格子里汤料滚热翻腾,迥异的味道在空气里碰撞,还未入口便已经将人身上的寒意驱散干净。

寒冬腊月,没有什么可以比得上一锅热气腾腾的打边炉!

“呀,好香的味道。”

范无成领着小咬推门进来,说话吐出轻轻的呵气,两人各自拉开椅子补上了圆桌最后两个空位。

宋灵均率先夹肉下进油锅,不多时红色的生肉便煮熟翻边,宋灵均提起筷子将多余的汤汁抖落,放进早就调配好的蘸料碟子里,裹上满满一层料汁,一夹出来光泽晶莹,放入口中,丰富的味道令人眼前一亮。

余下几人各自夹菜放进自己喜欢的各自里涮,吃辣的将肉片接二连三的扔进红油锅,不爱吃肉的将新鲜的蔬菜下到番茄锅中滚熟,冬笋和新鲜的蘑菇则下到菌菇锅中最为味美,一桌人尽管众口难调也能互不干扰不必再迁就,都吃得格外开心。

随着肉不断下锅,锅边浮油越来越多,解腻当属果酿最优,范无成打开一坛宋灵均珍藏的果酒,酒清甜不烈,连小咬也能够稍微分上一杯。

吃得最开心当属新奇感满满的钱天然,吃到情浓处恨不得撸胳膊挽袖子把每个格子都尝一遍。

宋灵均趁机打探:“你上午到底出去干什么了?”

“你猜猜。”钱天然夹起一块鲜嫩的鸡肉,“你俩呢?出去查什么了?有结果吗?”

宋灵均兴致缺缺:“你也猜猜。”

钱天然切一声:“不说就按私会处理。”

宋灵均又要开怼,岑玉突然踢他一下,探过头轻声道:“小咬有点蔫,你看看。”

宋灵均转过头,见小咬正叼着根油菜叶子,跟个兔子似的认认真真往嘴里捯。

他放下筷子去探小咬的额头,又抬手试了下自己的体温:“好像发烧了,等会喊谢大夫过来开剂方子吧,感觉哪里不舒服吗?”

小咬摇摇头。

宋灵均摸摸他脑袋瓜:“先吃饭吧。”

饭吃完各自回房间,谢琦正好赶过来,给小咬看了一下应该是骤然降温引起的风寒,没有大碍,便开了方子,准备过些日再来看。

宋灵均则暗里吩咐下去,命捕快和衙役想办法寻找郭永。

日子如水流逝,苏小痣案不宜拖到年后,这一边则先开始了又一次堂审。

堂下两边依旧是贾良才和苏小痣。

和各自的讼师。

最后宋灵均和岑玉商定的结果是喻行言和钱天然各凭本事,宋灵均按两人的说法做最后的决断。

他道:“关于苏小痣追讨田宅一案,前因后果老爷接已清楚,你二人还有什么新的说辞没有?”

喻行言这次显然更加有备而来,他握着折扇一抬手,朗声:“钱讼师口口声声说田宅该归小痣姑娘所有,那敢问这么些年该缴纳的宅契田契赋税,小痣姑娘如数缴纳了没有?”

钱天然没有想到他会走这步棋,但反应迅速:“屋田已被贾良才代为售出,苏小痣也被逼得流落水镜楼谋生,房屋卖给他人,为何由她缴税?”

喻行言轻轻一笑:“www.youxs.org,便明确规定了若有契约交易,每大造之前仍由卖方承担宅契赋税,直至大造之年方才正式过割,改由买方交税。据喻某所知苏宅买卖时距离大造之年还有七年,那请问在过去的五年里,田宅税钱由小痣姑娘承担多少?”

苏小痣显然不知道还有这一层,下意识看向钱天然。

喻行言看在眼里,一挑眉梢:“如此看来,不管是屋主赋税,还是过割前该由卖方承担的税钱,小痣姑娘分文未出,那敢问现在凭什么以房屋的旧主自居,还义正言辞要讨回田产宅契呢?”

喻行言不愧十里八乡有名有姓的讼棍,宋灵均都打算直接看热闹了,哪知道钱天然向苏小痣递过去一个安慰的眼神,随即转回头看向喻行言,落落大方。

她声音清脆:“先生既然提到大名律法,那请问先生可否知道《大名律》中关于田宅契约交易明确规定了亲邻权?”

喻行言一扬眉毛似是意外,看钱天然的神情甚至有了几分赞赏。

他顺着她的话问下去:“所谓‘亲邻权’指凡逃亡或户绝者,名下田契要先问过旧主亲戚,所有亲戚都表示无意购买,才能由其他人购买。苏靖一家男丁死尽倒是符合绝户条件,只是整个花蹊村并无苏靖亲眷,钱讼师所言的具有‘亲邻权’是指什么人呢?”

钱天然朗声:“所谓‘亲邻’,先问房亲,再问四邻,当年苏家与隔壁邻里亲厚远胜亲人,理所应当具有亲邻权。”

苏小痣瞪大眼睛看向她。

钱天然微微弯腰向堂上一拱手,“大人,我请求带上苏家当年的邻居——祖大用、许逢兰夫妻。”

宋灵均支着脑袋,将询问的目光投向喻行言。

喻行言俯首:“禀大人,钱讼师说得不错,依《大名律》,苏家邻居确实有购买苏家房产的优先权。”

宋灵均只好拍下惊堂木:“带祖大用、许逢兰夫妇!”

当熟悉的二人真的走上堂来,苏小痣几乎不可置信:“祖叔叔,逢兰婶……”

当年阿丁因她出事,夫妻二人悲痛欲绝,许逢兰无可避免地迁怒上苏小痣,她几次跑去看望过他们,许逢兰却明确说过再也不想见她。

多少年来,她也只敢暗暗打探他们的消息。

如今,他们怎么会……

在她愣神之际,祖家夫妻已经跪下叩首:“草民参见大人。”

这一次他们衣装体面,精神头也还算不错,一看日子就好过了许多。

宋灵均的声音传下堂来:“现花蹊村人祖大用、许逢兰,按照《大名律》,你二人当初对苏家宅邸具有亲邻权,当时房子出售,可有人向你们过问是否有意购买?”

“回大人的话,并没有。”

宋灵均再问:“那你们可有意愿买下苏家的房子?”

苏小痣看向他们,却不料二人正把目光投向自己,那眼神里饱含着多年过去的释然,甚至熟悉的慈爱,还有一份道不明的坚定。

二人再次叩首,字句清晰:“草民愿意。”

钱天然盖棺定论:“如此可见,当年贾良才操持变卖苏家房产并不合规,且邻居仍有意愿买下苏家的房子,应判买主退回房产,赔偿金额全数由贾良才承担。”

喻行言的职业精神也半分不松:“禀大人,我认为当年田产房契签字画押,过程处处清晰,虽稍有不合规却不至于无效,具体如何决断,还应问过买主意见。”

好巧不巧这个时候两名捕快到堂前来,回禀说郭永找到了。

这也算一个突破口,只要郭永愿意收钱让出田契,这个案子就可以就此结了,宋灵均即刻命人带上郭永。

两个衙役押着郭永到堂前。

那人一身破衣烂衫,布料再烂多点亲民堂外怕是都站不了小孩,他从头到脚形容格外狼狈,也不知是捕快从哪里挖出来的。

他哆哆嗦嗦跪在地上:“草民郭永,拜见知县大人。”

宋灵均点点头:“郭永,三年前就是你出钱在贾良才那里买走了苏家的老宅?”

“是、是草民。”

“说说你为何事购宅,又为何购买苏家房子后一直荒置无人居住,而今宅契去向何处?”

“是。回大人话,草民、草民前几年四处经商,做些小本生意,途径伯庸,刚好有定居打算,恰逢那家宅邸转让,草民就出钱买下了……但是后来没住多久,就有人出钱从草民手里买走了那间宅子。”

“是什么人?”

郭永犹豫半晌,最后下定什么决心一般闭上眼睛两手一推:“是、楚阳陈家公子……陈实储。”

三年前的人命案子历历在目,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苏小痣听到这个名字脸色更是直接一白。

宋灵均猛地拍下惊堂木:“再传楚阳陈实储!此案有变,择日再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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